一个奇妙的家庭组合, 两个人,年龄相仿, 关系松散, 这几年两人其实少有温情的时候,但并非不渴望,只是过于荒芜导致无法给予反应。
苗靖搂着枕头, 冷冷清清, 脸上有小女孩的神情。
国外电影常常有这样的画面,枕头大战,睡不着, 怕打雷,太冷了, 身体不舒服,想要更亲近。
陈异天人交战,最后垂眼:“进来吧。”
两人有些僵硬地躺在床上,苗靖手足无措缩着手脚, 这个季节她的房间已经用上了薄被, 他的床上还是空荡荡的。
“你睡我的地方。”他起身, 躺下的位置已经被体温烘热, 暖融融的, 再从柜子里翻出一床空调被, 抖开。
像一个秘密乐园。
屋里本来就没开灯,只有窗帘透出的一点微薄光线,枕头挨着, 两人平躺着, 没吭声, 经过这样一个雨夜, 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陈异阖着眼,脑袋空白、规规矩矩躺着,苗靖捏着被子一角,她其实累了,困了,已经想睡了。
沉默至将睡未睡之际,她轻声开口。
“小时候我们也睡一个房间。”
他淡淡唔了一声。
严格来说不算小,那时候她八岁,他十岁,在隔壁卧室一起睡了两年多。
苗靖回想那时候,瞪着天花板:“有时候从帘缝看见你睡觉,觉得你是个恶魔,半夜会把我弄死。”
他咧嘴笑:“那时候我也有这种念头,把靠近我的每个人都咬死,咬他们的喉管,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坏小孩用小拳头欺负乖小孩,她躲得远远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没那么害怕他,渐渐和他走在一起。
“好暴戾。”她抿抿唇,“还好你念初中去了……”
“那时候还小,不知道怎么控制那种……无处发泄的情绪。”他睁开眼睛,偏头瞧她静谧的侧脸,“男人的拳头不应该对着弱者。”
不知道应不应该庆幸,陈礼彬早早就死了。
陈异翻身,侧转面对她,缓声道:“我妈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你还记得你妈妈吗?”她声音极轻极轻。
他极缓慢眨了下眼睛,声音平平:“不记得了,她把我扔下了。”
苗靖哽了下喉咙。
深夜不适合倾述衷肠和窃窃私语,适合苦闷的心事在沉默中发酵,对未来造成决定性的影响,两人似乎要各自睡着的时候,陈异手脚摊开,触到她冰冷的身体。
“还冷吗?”
“有点。”她的嗓音软绵绵压在嗓子里,“在水里泡太久,刚才腿还抽筋了。”
他沉默看看她,身体凑近一点,塞了点被子在腿间,犹豫开口:“苗靖,咱俩认识快十年了,我这会是你哥。”
“嗯。”
两人身体贴得近,陈异生涩把她圈在怀里,她半蜷着,后背贴着他的怀抱,两人之间隔着几厘米的间距,但气息和温度传递毫无障碍,他身上是比温热更烫一点的温度,酽酽气息包裹,苗靖觉得安心又舒适。
“这样成吗?”
“可以。”
房间响起她平缓又轻微的呼吸,玲珑幽香的身体安然入梦,年轻身体的燥意却如炉灶的浓烟升腾而起,身上因克制有细微刺痛,他想撩起她的头发,把脸庞埋在她的后颈,想紧紧收拢手臂,把她镶嵌进身体,想有一条强力紧箍的绳索,把两人严丝合缝绑在一起。
小时候拧在一起胆怯紧张的手腕,青春期清丽楚楚的背影,孤单时憔悴深陷的眼窝,瘦骨棱棱又倔强的小脸,淡美婉约的笑容和清新柔软的唇瓣,从两张床的恶意到一张床的诡异,他不知道如何一步步发酵成如今,但能明确知道,她是他十九年来,感情给予最丰富、最奇怪的一个人。
每个人小时候的愿望,就是有人陪你睡。
夜来雨,晨时露,这一夜怪梦频生,心底却隐隐有抚慰,由漆黑浓夜转至第一缕曦光跃上地平线,黎明破晓半明半暗时刻,床上两具年轻的身体动了动,几乎是同时醒来,撞上彼此惺忪又混沌的眸,一时都微有愣怔。
这么安静又静谧的时刻,连窗外的鸟儿都未醒。
他煎熬了半夜在这时破防,轻轻探身,蠢蠢欲动想要一个吻,她微微拧身,坦然迎接。
唇瓣贴合,刻意伪装成迷迷糊糊的懵懂,游离轻啄,一下一下,停住不动。
陈异猛然掀被起身,姿势僵硬进了洗手间,苗靖抱膝而坐,脸色微红,听见浴室的水声,垂头拎着枕头回了自己房间。
两人关系有了微妙变化,导致家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致——陈异敢坦着胳膊穿条短裤在家游走,苗靖的家居衣服没有过于保守,日常相处多了几分随意,诡异的是两人的关系奇妙得让人琢磨不透,有时躲躲闪闪避着对方,时而冷漠时而焦躁时而忽视。
陈异生日,夜总会按张实的意思给了陈异一万块钱礼金,陈异用这些钱包了一间包厢,请兄弟们吃吃喝喝,他是小弟马仔,手下更有一帮从小玩到大的小弟,呆毛和波仔、大勇都是二十上下的年龄,跟着陈异在洗浴城混日子,特能吹嘘陈异在初中和职高那些丢人事迹,张实也听说了几句,对他初中倒卖走私瑞士军刀的事情颇有兴趣,打量陈异一眼,说他早生二十年,也就相当于军火商的命格。
陈异知道张实是翟丰茂的心腹,也是翟丰茂在藤城的执行人,陈异听人说过翟丰茂的发家史,九十年代在香港帮派砍砍杀杀,传闻是以缅甸的军工厂发家,再金盆洗手陆续转到港商投资人的身份,如今还能看出一点端倪的,就剩夜总会这一条线,但凡混黑,都跟黄赌毒脱不了干系。
那阵子还出了个事,当地有一家食品加工公司经营出现问题,在银行借不到钱,通过中间介绍人向翟丰茂这里借了一千万的高利贷,翟丰茂通过这笔贷款的本息最后控股了这家食品加工公司,把旧股东全赶出了管理层,股东变更大会翟丰茂没出门,陈异当司机送张实和合伙人一起去了股东变更大会,当天全体员工闹事,陈异机警,事先看出了点端倪,避开了股东大冲突,这一次入了张实的眼,颇为赞赏地夸了陈异两句。
生日宴喝到凌晨两三点,陈异喝得醉醺醺,被大勇和呆毛扛到楼上客房,他囔着要回家,天亮好不容易折腾到家,敲门,是苗靖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眉头紧蹙,任由大勇把陈异摔在沙发上,苗靖不肯让陈异进房间,万一吐了还得她收拾,全程连搭把手,端杯热茶的意思都没有。
大勇和呆毛讪讪聊了几句,苗靖看他两人脸上还沾着口红印,寒着脸送客,门砰的一声关上。
大勇撞撞呆毛的胳膊。
“你说异哥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好吃好喝供着他妹妹,还这待遇,连床都不让上,这要是我马子,我非得抽丫不可。”
“好学生嘛,都心高气傲的,看不上咱们这种人。”
苗靖这天上午没去学校,坐在沙发旁,把湿毛巾扑在陈异脸上,伸手糊他脸上的奶油蛋糕和礼炮闪粉,陈异紧皱眉头,迷迷糊糊睁开眼,浓密睫毛下一双深邃幽灼的瞳眸直勾勾盯着她,而后猛然凑身过去,苗靖偏头一躲,恰恰避开他的动作。
有些事不知道是心知肚明还是心照不宣,那层纱还没被捅破,也许自动归结于脑子不清醒或者身体本能,横亘在两人面前的都有什么?
“不去学校?”
“今天休息。”
“明天要交补课费,还有五个半月就高考了,学校改成了每周休息半天。”
“嗯。”他嗓音喑哑,“你高考想考什么学校?”
“你说呢?”
“你班主任不是说你能念好大学,想去哪里?”
“无非就是那些一二线城市。”她思忖,“陈异,你想不想报名成人高考?也有很多念书的机会。”
“不想。”
他大喇喇仰在沙发,闭着眼,野心勃勃:“留在藤城,不出几年,会有我陈异大展宏图的时候。”
她扭头问他:“怎么大展宏图?”
“当老板,赚大钱。”他眼里精光如炬,“你知道我跟着的那个翟老板有多少资产么?总资产20多个亿,手下几十家公司,整个藤城没有人不卖他面子的,我缺的只是机会和运气……现在机会来了……”
苗靖咬着唇:“催高利贷还是强迫拆迁?当打手还是装窃听器?”
“我有自己的分寸。”陈异目光幽戾:“社会需要你这样循规蹈矩的人,也需要我这样荤素不忌的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个话题总是不对付。
“你去大城市,去念你的大学,出去见见世面。”他跷着两条腿架在茶几上,慢条斯理摸出烟盒,现在他兜里总揣着一包高档香烟,偶尔自己也享受一根,低头点火,醇香的烟草味弥散在客厅,“我留在藤城,奋斗我的日子。”
苗靖目光询问他然后呢?
陈异把烟气含在腔里,最后缓缓吐出:“以后的事……等三年五载后再说。”
修长手指垂着,陈异轻快弹弹烟灰,三年五载而已,他绝对能预见自己的未来,他会攀着翟丰茂这座靠山,弄出点风浪来,等到那个时候——
他开豪车住豪宅,亲自去把她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