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时间, 一晃而过。
九月下旬,上辈子也正是这个时候,从邕州传来了谢玦战死的消息。
自谢玦出征后, 翁璟妩的这些时日来都斋戒,日日都在观音像前上香,为的是给谢玦求个平安。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 心下却是越发难安。
半个月前, 倒是传回了一些好消息,说是攻下了三个山寨, 也有两个中立的山寨归降。
可这邕州那么多个山寨, 便是除去这五个山寨,也不知何时才能全部清理完。
因临近上辈子事关重要的那一战,翁璟妩每日都让人去城门处打听可有入城的驿卒。
没有听闻到有从邕州来的驿卒,翁璟妩精神始终还是紧绷着的。
昨夜做了梦, 梦中是上辈子接回谢玦尸首的悲戚场面。
在她打开那棺椁,看到谢玦的那一瞬, 她便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想起梦中的景象,半宿未眠。
翌日一早,随着老太太去寺里上香的时候,脸色不大好,便是上了妆都遮掩不住的憔悴。
上了香, 老太太才问她:“脸色怎就这么差?”
翁璟妩回道:“只是昨夜睡得不大好。”
老太太听她这么说,便想到自己这段时日也是寝食难安,叹了一口气, 随后道:“邕州那边也该有消息回来了才是, 都已经这么久没消息了。”
翁璟妩也是暗暗的叹息了一声, 是呀,也该有消息了。
上了香,便也就回城了。
街道上沸沸扬扬的嘈杂声传入马车之中,翁璟妩掀开了帷帘,往街道望去。
街道上人流不息,摩肩接踵,繁华富丽。
邕州离金都几千里远,邕州战事对金都似乎没有半点影响。金都,依旧是那个繁华热闹的都城。
翁璟妩掀开帷帘看了眼大街上热闹的景象后,轻叹了一声气。
才要把帷帘放下,忽然听到一道高声响起:“邕州军报,速速退让。”
听到这喊声,翁璟妩猛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听错了。直到一遍之后,又有人高喊了一遍“邕州军报,速速退让。”后,她才相信自己没有听恰。
战报驿卒可在城中策马,行人必须避让。
这一声接着一声高喊后,行人避让,摊贩快速的搬动着摊子往道路两旁靠,便是道上的马车也靠向了两旁。
马车移开了道,翁璟妩向前边眺望,不多时便有驿卒骑着骏马从马车旁飞驰而过,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驿卒一过,翁璟妩立马掀开帘子下了马车,走到了老太太的马车旁,说:“祖母,是邕州军报,定有夫君的消息,我想入宫去打听打听消息。”
这是最快得知邕州情况的途径,不然还得等宫里派人来说,还要好些时辰。
老太太也是焦急,掀开了帷帘与孙媳说:“你上我的马车,现在就进宫。”
翁璟妩提着裙摆上了马车,随而随着老太太一同入宫中,去了太后的寝宫。
太后听闻他们在等邕州战报,便差了内侍去前边打听。
太后安慰她们道:“莫着急,定是好消息。”
老太太点了头,目光一直殷切地往殿门望去。
终于,两刻之后,内侍去而复返,朝着太后,侯府老太太各一礼后,才道:“是捷报,谢侯爷大捷。”
听闻谢玦大捷的那一瞬,翁璟妩的双眼都似乎亮了起来,心下无比欢喜。
多日来恍惚不安,在这一瞬间终于定了下来。
谢玦赢了。
寥寥数字,却也足矣。
*
从捷报回来后,过去了数日,谢玦寄的信也到了侯府。
这信,是谢玦的人亲自送回的,说是要亲自交到她的手上。
一共有两封信,一封是给翁璟妩的,一封是给老太太的。
翁璟妩让人把另一封信给老太太送了过去,随而拿着她的信入了房中拆阅。
看到信上内容的时候,脸上的欢悦之色渐渐淡了下去。
信中,谢玦说邕州还有余寇未清,暂还不能回金都。另外,谢玦还说了两件事。
其中一件,便是他审问得知,当初在金都想要掠她的人是瀚云寨的二当家,其目的并不是为了威胁他,而是因那瀚云寨的二当家多年前在乞巧节上见过她一面,便有了掠夺之心。
而今处决了瀚云寨的寨主,却不见那二当家的去处。
盘问才得知那二当家或是看出瀚云寨有败势,无力挽澜之际就离开了瀚云寨,不知去了何处。
谢玦担心生出事端,那二当家会来了金都对她出手,所以让她处处谨慎些,多派人手戒严侯府。
翁璟妩把信放下,面色凝重。
沉默许久后,她从屋中走出,去了清尘院。
陆英娘既然在瀚云寨待了那么多年,必定知道那瀚云寨的二当家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如谢玦那些个兵法写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唯有了解这人,才有可能推测得出来他到底有什么计划。
清尘院的锁早已去了,可那陆英娘却是不再踏出院子一步。
入了清尘院,一股子冷清萧条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英娘倒是把这清尘院过得像冷宫一般,她的恐吓后劲竟这般足?
想来也是,陆英娘想要她与谢玦夫妻不和,从而趁虚而入。本就心中有鬼,肯定也怕她反过来算计她,害她。
日日惶恐,她又怎能安心?
翁璟妩走入院中,恰好与端着饭菜带着孩子去厅中吃饭的英娘。
英娘一见到她,脸色一变,眼神更是有一瞬的惊慌,随后全然是警戒,手中拿着托盘的手也暗暗收紧了起来。
……
翁璟妩暗道她什么都还没做呢,就把她吓成了这样,她的心该有多虚呀?
走近后,陆英娘率先开了口:“不知夫人来此所为何事?”
翁璟妩面色淡淡:“进屋说吧。”
说着,略过她,进了厅中。
陆英娘看着她的背影目露猜疑,半晌后,还是带着儿子入了厅中。把饭菜放到了桌面上后,然后拉着儿子与自己站在一块。
翁璟妩看眼明月繁星。
明月繁星会意,走出了厅外。
此举让陆英娘更加的警惕了起来,把儿子拉近了些。
翁璟妩瞧到了她的动作,无甚在意,而是与她道:“你的事,侯爷如实与我说了。”
话一出,只见陆英娘脸色陡然骤变。
翁璟妩淡淡道:“他并未食言。”
并未食言?
陆英娘顿时想起谢玦应她之时说的话——瀚云寨不灭之前,会帮她保守秘密。
如此说来,瀚云寨被灭了?!
想到这个可能,脸上顿露喜色。
见她脸上有喜色浮现,翁璟妩给她泼了一盆凉水:“别高兴得太早,瀚云寨虽灭,可人却未全抓住,特别是瀚云寨的二当家。”
英娘听到“二当家”这几个字的时候,面色顿时慌了。
看英娘那脸色,便知那二当家并不是好应付的人物。
“侯爷说,这人约莫来了金都。”
英娘缓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眸看向翁璟妩,面色冷然:“夫人来寻我,想知道些什么?”
“不想被寻仇,便把你知道的如实告知,那二当家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英娘忽然一笑,抬起下巴道:“邵倞那贼人目的是夫人,与我有何关?”
翁璟妩眉梢微挑,原来她知道那贼人的目标是她呀。
估计,连她险些被掳走的消息她也听到过。
现在,谢玦已经打了胜仗,已然改了命,她自然不必惯着她。
翁璟妩站了起来,朝英娘走去。
英娘紧盯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翁璟妩,没有丝毫退缩。
翁璟妩停在了她的两步之外,杏眸微眯,眼神锐利,红唇轻启:“你若是在侯府出些意外,我大可推到那贼寇的身上,你信不信?”
英娘脸色微变,随即冷笑:“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英娘也不再伪装,继而冷嗤道:“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准备吗?你但凡敢对我出手,便会有人拿着我留下的信去府衙告状,说你害我。更会说我亡夫是忠义之士,以命窃取了邕州贼寇的布防图和地势图,才能让朝廷打了胜仗,这事一旦说出来,朝廷必会重视,你觉得你能脱身吗?”
翁璟妩轻嗤一笑,随即冷下了脸色:“你亡夫确实是忠义之士,可你却不配提起他。”
想起上辈子谢玦战死,陆英娘也有责任,她面色瞬息沉了下来。
声色陡然并厉:“你若是当初一拿到布防图与地势图就立刻交给邕州,或是蛮州的知府,当时两府立刻派兵去攻打瀚云寨,大胜的可能性不仅更大,伤亡也会极小,但!
“因你的私心,那贼寇极有可能改了防御布防!”她指向邕州的方向,声音愤忿:“防御布防改变,你可知如此,有可能会多造成多少倍的将士丧命?!”
翁璟妩字字诛心,悍然厉色。
陆英娘被翁璟妩那疾声厉色的气势震慑了三分,脚下微微退后了半步。
翁璟妩再面无表情拆穿:“你那点心思,我与侯爷能看不出来吗?只不过是想稳住你,不让你这蠢货节外生枝罢了!你为了私心让朝廷误了先机,纵使你也有功,可你的私心被拆穿之后,圣人便是记你功,也不会容忍你留在金都,你便是有功,也会受尽世人唾弃!”
英娘的私心被赤.裸.裸的挑破,放到了台面上,她无比羞愤的吼了回去:“你满口喷粪!我的功是实打实的,岂是你三言两语便可改变的!?”
她的声音中充满的怒火:“我有功,我父亲也有功,凭什么你父亲挟恩图报,你就可为侯府主母。我父亲只是为我谋一个贵妾之位,却被拒了,让我难堪的离开金都,因此遇上了贼寇!这些是永宁侯府亏欠我的!说到底还是我们陆家不够你翁家龌龊,不够你们父女不要脸!”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这厅中响了起来。
翁璟妩重重地打了英娘一巴掌。
莫麟见母亲被打,愤怒得似狼崽子一样,上前就想去推面前的女人。
但却被一句话打击得停了动作。
蛮州与邕州相邻,翁璟妩会些邕州话,她低头与他说:“你阿娘抛弃了你阿爹。”
五岁的孩子瞬间被击垮,大声嚷道:“你骗人,你骗人。”
上前就要捶打她,却被听到声响进来的明月拦住了。
繁星也护在了主子的跟前,不让陆英娘近身。
翁璟妩抬眸,冷冰冰地看向被她打红了一边脸颊的英娘。
对上那双充满恨与愤怒的眼神,她沉着脸色,一字一字的道:“这些都不是你为了私心,让将士们有可能陷入凶险之中的理由。”
话到最后,她说:“我给你机会去告,绝不拦你。只是告了之后,你们母子的身份也随之公布,那瀚云寨的贼寇在知道你身份后,还能留你们母子全尸?”
说罢,翁璟妩不再多瞧她一眼,而是他们母子身旁走过了过去,出了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