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
水榭临着莲池,外头虽说日头大了点,但是自湖面上送来的风,却是带着清香的,令人心旷神怡。
不过此时的墨香,却是完全感觉不到舒爽,他双手端着水盆,里面装着满满一大盆的盐水,这是准备拿来帮叶小珠“灌肠”用的,现下却变成了束缚住墨香的枷锁。
面前对视的一老一少,谁也没有说话,一旁等候着我其他三人,就像是不存在一般,无声的沉默化成毒蛇一般的桎梏,绕着墨香的身子,慢慢地缠住他的喉咙,令他连说句话都不敢。
墨香许久未曾见过老爷动怒了,上一次还是他七岁之时的事,彼时他还是个顽劣的孩童,老爷对待下人又格外宽厚,是以墨香得以整日里在府里没规没矩地捣乱。
那日他拿着管家大叔新做给他的风车,想要给老爷看看,谁知闯进来的时候才发现,老爷正对着客人大发雷霆,一句“滚出去”,吓得那客人一个不留神,掉进了莲池之中。
偏生那人还不会水,累得好几个人下去捞他,捞上来还臭烘烘的,那么大个男人,竟是吓得尿了裤裆。
手中的水盆越来越沉,沉得他的胳膊都酸了,此时他真得好希望谢老爷子能来一句“滚出去”,他绝对立马滚得远远地,有多远便滚多远。
而此时坐在石凳上的叶小珠,状况未必比墨香好到哪儿去。
自她第一次见到谢老爷子开始,最起码在看她能看到的地方,谢老爷子每次出现,都是一副不拘小节的模样,喜欢说笑取乐,甚至做出一些她以为的富家老爷绝对不会做的事儿来,活脱脱就是一个邻家的老顽童。
虽则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些个都是表象,这样一个在阳安城有名望的,在朝中又有人脉的家族,家主必然不能只靠着说笑取乐立足,但是她还是低估了谢老爷子的气场。
墨香站在一旁的窘境,她已然用余光瞧见了,不过眼下她是连眼珠子都不敢转一下。
面前的这个老者,头发还是那般斑驳,皱纹亦是没多几条。
只是一对儿眼神变了,面前的谢老爷子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叶小珠的面前好似立了一座巍峨的大山,高耸入云,嶙峋且凌厉,压得她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故作镇定地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嗓子里却是挤不出来半个字。
不威自怒,这是叶小珠此时脑中唯一能想到的词儿。
谢大公子立在一旁,眼瞅着叶智明已然吓得浑身如同抖筛子一般,而叶小珠更是僵在那儿,仿若一座泥塑,他心中有些不忍,上前两步,凑到谢老爷子的耳旁,轻声说道:“爷爷,别把他们吓坏了。”
被谢云听这么一提醒,谢老爷子忽然收了他那犀利的目光,叶小珠顿时觉得浑身一轻,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良久,谢老爷子轻叹了一声,眯着双眼看向叶小珠:“真的不需要?”
叶小珠勾了勾嘴角,使劲扯出一个还算能看的笑容来:“真的不需要。”
“好。”谢老爷子轻轻抬起手,冲着墨香摆了摆,墨香如获大赦,转身便要拔腿狂奔,忽然又转了回来,小心地问道:“老爷,那猪胆汁......”
“猪什么猪!”谢老爷子虎了墨香一眼,“晚上府里加道菜!”
“加菜?我要吃菜干烧肉!”
只一瞬间,墨香的神色变得欢喜无比,火速转身,端着水盆便跑,似头一次见到草原的小马驹一般,欢快异常,下一个瞬间,半空中扬起无数晶莹的水花来,随着一阵“当当当”的响声,墨香同水盆一起滚在了地上。
“臭小子,你把盐水倒进池子里了!”
叶小珠面前的谢老爷子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墨香听到声音靠近,慌得捡起水盆来,手脚并用着,连滚带爬地溜走了。
这一幕将叶小珠惊呆了,她没想到以谢老爷子的这般年纪,以一个商人的身份,竟然有着不逊年轻人的反应与速度,到了此时,这个低调而又不太正经的老人才算是真正惊到了叶小珠。
“这哪里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啊!”
叶小珠惊讶得双目圆睁,嘴巴微张着,她不由得想起从前他们被恐怖分子困住的时候,那一支来支援他们的七人小队,全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军人,若是谢老爷子再年轻上个二三十岁,或许都能与那些军人们一战。
对于谢老爷子忽然表现出来的这另一面,叶智明已然是惊讶得无以复加,从石凳上摔落在地上,愣愣地坐在那儿,看着谢老爷子的背影,呆若木鸡。
反观一旁的谢云来,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他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只是默默地走上前来,从石桌上取了一盏有些凉了的茶,悄悄地走到一旁,不声不响地喝了起来。
而那厢谢老爷子背对着几人站了许久,慢慢地回转了身,全身放松了下来,背着手,慢慢地踱着步子,就和任何一个六十多的老人一般,缓慢而悠然地,踱到了石桌旁,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如同叶小珠初次见到的那般,就好似方才冲过去的那个人,是旁人似的。
叶小珠用不可思议地眼神打量着谢老爷子,就见他眼中的凌厉已然尽皆敛去,里面充满了审视之色,悠悠突出了几个字来:“你们没有受人指使?”
闻听这句话,叶智明忽然回过神来,趴在地上,头如捣蒜一般不停地念着:“没有没有,老爷,我们没有!”
谢老爷子不置可否地看向叶小珠:“你呢?”
叶小珠勉力保持着她难看的笑容:“我也没有。”
“哦?”一丝莫名的笑容爬上谢老爷子的眉眼间,“你不怕吗?”
“怕啊,老爷,我才十二岁啊!”叶小珠这回倒是真笑了,“可是就算我哭着求您,您就会信吗?”
“哈哈哈!”谢老爷子忽然很是开心地大笑了起来,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