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珠是从来都未曾设想过,自个儿有一天会被一只鸟催着做事。
“朱砂。”
杜大夫那粗犷的、温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叶小珠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啥?”
“朱砂。”杜大夫重复了一遍,只可惜叶小珠她根本听不懂杜大夫是想说什么。
“是要朱砂吗?还要药里会用到朱砂?”
就在叶小珠傻呆呆地发愣的时候,那只红色的鹦哥儿飞到了她的头顶上,拿弯弯的鸟喙重重地啄叶小珠的脑袋,一面啄还一面尖叫着:“朱砂!朱砂!”
叶小珠这才明白过来,顿时觉得这几下挨的好冤枉:“好家伙,原来这家伙叫朱砂啊!”
为了不再被鸟啄,叶小珠慌忙用右手护着脑袋,一溜烟钻进了小木棚子里,一屁股坐在了杜大夫的对面。
胖胖的杜大夫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柔声细语地说道:“我是杜大夫,生病之人最忌讳疾忌医,把你的左手放上来。”
叶小珠浑身一激灵,赶忙将手放在了脉枕之上。
看惯了杜大夫恶声恶气、凶巴巴的模样,眼下这个温柔的杜大夫她实在有些吃不消啊,感觉就像是杜大夫被个娇女子的魂魄夺舍了一般,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严重的割裂感。
那杜大夫细瞧了两眼之后,面色变得很是生气,死死盯着叶小珠,像是随时要骂出来一般。
“说吧。”
还好叶小珠想象中的怒骂并没有来,杜大夫虽则没有大声呵斥,但是口吻中责备之意却是满满,吓得她赶忙自述道:“那、那个我昨个上山的时候弄脱臼了,让别人帮我按回去的......”
杜大夫听到这句,眼中精光一闪,胖乎乎的身子抖动了一下,惊得叶小珠可怜巴巴地解释道:“......那个,今个儿刚脱,就、就来了......”
说完这段话,叶小珠被杜大夫的目光看得抬不起头来,缩在那儿使劲往桌子底下钻,仿若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般。
果然,杜大夫听完叶小珠的自述,面上的肥肉使劲抽了几下,胸口快速地起伏着,好像被气坏了。
叶小珠缩成一团看着他,就听见杜大夫温言柔语地“怒骂”了一句:“胡闹!”
“嗯,我胡闹,以后不敢了......”
叶小珠坐在那儿,忽然有些恍惚,总觉得自个儿回到了七岁那年,邻家的儿子欺负她,她就连夜去邻家的地里,把他们家的南瓜一半给拔了下来。
而李奶奶就坐在对面,给她满是水泡的手擦药膏,又是伤心又是心疼。
伤心的是叶小珠没爹疼没娘爱,心疼的是,邻家的南瓜正好熟了,这两日正准备采摘,结果叶小珠非但没有报复了人家,还免费给人家做了工。
这不,邻居一家的笑声传来了,有些刺耳,像是尖细的鸟叫。
“好蠢!好蠢!好蠢!”
头顶上传来刺痛,叶小珠猛然间回过神来,是那只叫朱砂的红色鹦哥儿又在啄她的脑袋了。
叶小珠忙挥了挥右手,想要将朱砂赶走,却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弄伤了朱砂,杜大夫要她赔钱。
“你且忍一忍,我帮你正骨。”说罢杜大夫便左手捏住叶小珠的手臂,右手按住她肿得像山包一般的尺骨茎突,微微用力地打圈按摩。
虽说其实杜大夫没用什么力,但是叶小珠已然是疼得面色煞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和脸颊滚进了衣襟里,又顺着脖颈流到了后背上。
见叶小珠疼得这般厉害,杜大夫轻声说道:“忍一忍,很快便好。”
“嗯,好......”
叶小珠“好”字还未说完,那杜大夫手下忽然用力,就听“咔哒”一声,那杜大夫松开了右手,微微松了口气:“好了。”
“好了啊?”这眨眼间便好了,叶小珠还有点没缓过神来,举起手腕来动了动,真没那么痛了。
她不是没见过大夫给别人正骨,但那好赖还要吸引一下病人的注意力吧,比如说什么“你老师来了”之类的,怎么到了她这儿,什么情节都没有就结束了。
许是治好了病人,杜大夫显然心情不错,见叶小珠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竟然说了一句俏皮话儿来打趣:“嫌快?要么我给你弄错位,再来一次如何?不过诊金是要另算的。”
听到诊金二字,叶小珠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一次就够了!”
“嗯。”胖胖的杜大夫点了点头,双下巴随着他的动作时有时无,“这错骨之痛,寻常大人亦难忍受,你虽是个孩子,不过勇气可嘉,把手拿过来。”
叶小珠乖巧地将手伸了过去,龇牙一笑:“您过奖了,过奖了。”
“哼。”那杜大夫鼻中一哼,不置可否,侧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提出来一个大大的坛子,上面还贴着一个“酒”字。
叶小珠小心地瞥了一眼那个坛子,这个杜大夫做事完全不按常理,没有章法,她哪里还敢多问。
就见杜大夫起开坛子的盖子,拿了一个竹篾片,在里面搅合了几下,再拿出来时,上面沾满了黑乎乎的臭泥,二话不说便涂在叶小珠的腕骨之处,直到将整个手腕涂满,这才住了手。
“好臭!”叶小珠捏住鼻子,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良药苦口,臭药奇效。”杜大夫将那酒坛子放回原处,寻了两块小木板来将叶小珠的左手腕给夹住,用麻布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好了,切记,一个月内不可用力过度,否则便会时常脱臼,再也不能治愈。”
叶小珠愣愣地点了点头:“哦好!”
这时那只叫朱砂的红色鹦哥儿又落在了叶小珠的头顶上,歪着脑袋叫喊:“诊金!诊金!”
旋即杜大夫伸出了左手:“诊金一文,上药四文,若是来换药,无需诊金,上药三文。你被我这门槛绊倒,免你一文,共计四文。”
“四文?”叶小珠原想着可能会需要十文左右,没想到竟然只需四文这般便宜,忙用右手去怀里摸出装钱的小布包来,一只手哆哆嗦嗦解了许久才打开来,那杜大夫就只在一旁看着,也不来搭把手。
付了诊金,那杜大夫引着叶小珠往外走。
临出院子的时候,叶小珠忍不住问道:“朱砂不用绑起来吗?不会飞走吗?”
“它胆子小,不敢飞出去。”杜大夫丢下这么一句,便踏进了黑乎乎的走廊里。
“胆子小?”叶小珠瞪着那只叫朱砂的红色鹦哥儿,结果朱砂毫不示弱,也回瞪着她。
这一人一鸟,一对大眼,一对小眼,四目相对了许久,叶小珠也没看出来朱砂哪里胆小了。
忽然她想起一个人来,旋即明白了。
“哦,原来是在家一条龙,在外一条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