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傍晚，一家人在四中的房之中留宿，这次的吃食相较于上次的，可以说寒酸了不少，粥稀的很，好在馒头个头大，面也足，一家人稀里糊涂的都吃饱了。
吃过了晚饭，裴宴清把裴悦荣叫过来陪顾清愿，自己则是领着孙安安还有苏子墨下山去。
晚上的冷风再也遮掩不住它的狰狞面目，疾风夹着雨雪抽在人的脸上，有种被刀割的感觉，皮肉都痛的厉害，见识过边疆白毛风的裴宴清并不把这当回事，步子又稳又大，好像风雪并没有对他有什么影响，跟在他后面的两个小的歪歪斜斜的也不甘落后，不过冻的脸通红，眼角渗出泪，却不敢张口喊痛，因为一张嘴，狂风就灌一嘴，那滋味儿更不好受，两个小孩儿心里都清楚，如果没有之前的辛苦锻炼，估计他们这个时候早就趴下了，果然听小姑父的是正确的。
一大两小还没有走到山门处，就听到了下面的深吟声，路两边有提着食物的和尚快步走来走去，流民很多，穿梭在其中的和尚也不少，裴宴清站在最上面的台阶往下看，借着不甚明朗的月光以及雪白的反光，依稀能看清楚下面的情景，跟白天他们见到的流民人群相比，现在更是凄惨了几分，狼狈不堪的人缩卷在雪中，得不到保暖的身体已经冻僵了，得到食物的人顾不得嘴烫，便往嘴里倒去，被烫的嗷嗷直叫，却依然不肯等它冷下来再下肚，对于他们来说，温暖的食物都急需的，现在做的一切都出自于本能的驱使，他们的脑袋已经被寒冷和饥饿侵蚀的不能思考了。
两个小的探出头，向下看去，看到那些比他们还小的孩子，瘦的简直就是一根竹竿，身体在雪中打颤，喊着“好冷啊，好饿啊！”那些稀饭进肚子里以后带来的那些热议，很快就被风雪带走，他们的喊叫也一声比一声的高起来，从上至下望过去，整条长石阶简直就如地狱一般，充满了痛苦和挣扎，这一幕让孙安安不由自主的向后倒退了几步，眼中满是不忍，他一度以为他之前在孙家村的时候已经够痛苦了，不过现在看到这些流民，他觉得自己之前经受的那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那时候自己只是吃不饱，穿不暖，但是最起码还能活下去，而眼前的这些人，他真的在他们面前，活活的冻死，饿死。
孙安安很快镇定下来，不过看了片刻便将头转到了一边，手紧紧的攥着衣服袖子，他很想把身上的衣服给那些冻的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小声呜咽的孩子身上，但是此时此刻一件衣服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还有那么多人在受苦受难，而他只能站在这里看，明明都是一样的。
苏子墨定定的盯着那些痛苦挣扎又不能解脱的人，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心里除了对这些人的怜悯，更是痛恨，还有那个高高在上，手握天下人生死大权的人，是个没用的废物，就是因为他无能，所以才让这么多人受苦，更加痛恨他不顾血脉情谊，对自己的父王下杀手，也许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父亲，母亲，在遭受着同样的痛苦，苏子墨心中除了恨意，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好好读书，殿试之上替他家洗罪名？他父亲和那个人同为兄弟这么多年，他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他还不清楚，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舞文弄墨的空架子的王爷，为什么还要对他父亲下手？主要是身上留着同样的血，就肯定会被视为眼中钉吧，该死的！
苏子墨知道，如果他现在的想法暴露出来，估计已经够死一百次了，不过他憋死也不会说出来，即便他心里有多么的痛苦和憋屈，在他强大到能能把家人救出来之前，他必须得藏着，躲着，他家现在只能靠他一个人了。
因为太用力，细白的牙齿深入肉之中，嘴里泛起一丝腥气，苏子墨并没有发觉，不过站在他身边的裴宴清确实察觉到了，大手在他的头上抚摸了两下，熟悉的触感拉回了沉浸在己世界中的苏子墨，转头一双还没有退进恨意的眼睛就落入了裴宴清的眼中，苏子墨立刻垂下头，做出乖巧的模样，可是天色太暗，裴宴清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苏子墨低眉敛目望着地上，看着那皑皑的白雪突然想到之前的每个下雪的冬天他母亲总是会不厌其烦的老给他加衣服，最后他穿的简直比外面的雪人还要圆，而他父亲这个时候最喜欢喝水，看着雪景写诗，以为曾经那些在平常不过的琐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此时却胸涌的冲击着脑海，心如刀割，一般的痛。
这两个小的都有触动，裴宴清看着台阶下面缓缓的开口说道：“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
闻言，苏子墨转头看着裴宴清，不明白他小姑父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孙安安小声的回道：“因为洪水把他们的家和田地都给冲毁了，所以他们才会、才会……”后面的话，他实在是有些开不了口，他没法想象受难的那个时候的景象，那肯定是人间惨剧。
“现在是不可避免的，是谁也不能阻挡的，死者已经没法再睁开眼睛，但是房子塌了可以在外田地没有了可以再开垦，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但是前提是必须有人站出来，使百姓沦落至此的是当权者，或者不作为，或者视而不见，向来都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说法，过着声色犬马的人从来不会低头看百姓的苦难，这样的人还把为百姓谋福的话挂在嘴边，实在是太可笑了。”苏子墨脸皮嫩的很，在狂风中吹了这么一会儿，已经通红，虽然在风中气息不是很稳，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孙安安也低头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同意苏子墨的话，之前夫子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让他们好好学习，有朝一日金榜题名，那时候可以为天下百姓做事，当时他们还是很懵懂，不知道这话的意思，直到裴宴清担任宣抚使以来，为河道的事情忙碌，他们也渐渐的明白了，坐的位置越高，担的责任就越大，他们长大以后也要成为像小姑父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子墨说的没错，不过以后在外面还是不要显露太多。”因为苏子墨的话，声音并不是很大，只有他们几个听得清楚，所以裴宴清欣慰的点点头，苏子墨确实天资聪颖，更难得的是他在那样的环境的熏陶下，能敏锐的从事情的表面了解到内部的症结所在，以他这个年纪来讲，确实很难得，也不怪张阔那么不加掩饰的喜欢他，当然，裴宴清也一直在怀疑张阔可能知道了苏子墨的真实身份，尤其是之前的张家之行，这是他回去的时候，得好好的跟小子墨问一下。
苏子墨听话的点点头，垂下额眸子闪烁不定，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想着朝一日能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向金銮殿上为自己的家人申冤，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在脑子里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甚至怀疑这次自己家受罚是莫须有的罪名，可能是高高在上的那位想要除掉他父亲的一个借口，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的举动恐怕就是羊入虎口，也非常有可能会因此牵连裴家，但是他又没有办法把父亲和母亲给救出来，他清楚的明白自己现在做的只有隐忍，即便这样很痛苦。
“这是因为一些人的失责，所以今天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受苦受难，你们今天就要看清楚这里，看清楚这里每个人脸上的痛苦，死死的记住，然后时时刻刻鞭策自己，如果你们今后能考得功名，一定要兢兢业业，否则一方百姓就会因为你们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果不想承担这份罪孽，那从现在开始就给我打起精神。”裴宴清紧绷着下巴，沉声说道，就认以后他发现很多衙门几乎都是完全不管事的，上上下下散漫的厉害，若是有油水的事情，那必定是挤破脑袋去抢，一心想着多捞些赢钱，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位置应该做些什么，所以建立堤坝的时候，才会发生贪污受贿的事情，了解的越多，他就越气愤，不过他深知自己生气也没有用，现在朝廷上下基本都是这样的一个形式，他即便是拼足了劲，拼尽了全力，也完全改变不了什么，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管好这片水域，让去年发生的惨案不再发生。
不，他还可以教导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长大以后也一样会成为真正为百姓做实事的人，他从心里这样相信着。
裴宴清的话无疑就像是一道闪电批量了前面的路，虽安安如醍醐灌顶一般精神抖擞的喊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