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3257年，黎明星。
破晓前的天空仍是一片灰暗，远处地平线上隐约透出一点白。
大地上到处分布着破碎的水泥、金属或是石块，几根折断的钢筋从废墟里探出，似乎在昭示这里曾经的惨烈。
赵佰坐在一片残垣中，嘴里咬着半块面包。
面包不知道是用什么食材做的，又冷又硬。赵佰试了几下，才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是一条细长蜿蜒的队伍，人与人之间密密地挨着，成了一条黑色的线，穿插在这大片的废墟中，向远方伸展。
他们都是来领食物的难民。
就在几天前，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下一秒，一位身穿军式背心的中年人拿着电子枪坐在他旁边。
“小佰，这几天还适应吗？”
赵佰点点头，露出一个朝气的笑：“还好。”
伍叔摸索口袋，掏出一根烟，不点，只是放进嘴里叼着。
他看着前方的人群，叹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一百五十多年前，人类星际航海技术成熟，大批移民在几个宜居星球上繁衍生息。此后的一百年间，科技繁荣，文明昌盛。
好景不长，两大星球执行官背叛星际联盟，悍然发动战争。内战持续三十多年，几大星球能源极速消耗。
然而内战尚未停息，另一个宇宙文明趁虚而入，为了抢夺能源而向人类发起战争。
抵抗外星文明的战争，又打了将近二十年。
黎明星在几个宜居星球中拥有的资源最少，不停息的战火几乎将星球上的每一片土地都化为了荒芜。
能源紧缺，物资稀少，而重要的物资要维持前线战争，星球政府不得不进行物资分配。
到了现在，能分配到每个人手里的，就只有半块硬面包。
护卫兵在这种情况下设立。
联盟里受过系统训练的人几乎投入前线，然而随着战争持续，社会秩序混乱，政府只能临时从普通人里挑选，组成一支维持秩序的队伍。
护卫队没有工资，但能保证正常伙食，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待遇。
沉默的人群忽然骚动。
伍叔看了一眼，发现队伍前面出现变故。他拿下烟，叫上赵佰，“去前面看看。”
等他们拨开人群走到最前方，闹事者已经被队友制服，被押在旁边一动不动，制服他的电子枪还在隐隐冒着电光。
伍叔皱了下眉：“发生什么事？”
有位小个子队员朝他解释道：“这家伙不满意分配到的量，说他饿了很久，想要拿多些，但物资都是定量的，他拿多了别人怎么办。我们没给，他就闹起来了。”
“将人押去缉拿室，不用关太久。”
押他的队员应了一声，将人带离现场。
“还发生什么事吗？”
有人指了指角落里坐着的一个少女，“有个小姑娘，刚才混乱中被推到，受了些伤。”
伍叔看向身旁的赵佰：“小佰，你带人去下医务处。”
赵佰答了声好，向坐在旁边的女孩走去。
（二）
医务处是个在废墟中临时搭建的小木屋。
里面没有人，只是放置些常用的药，谁受伤了都可以来取用。
赵佰推开门，让少女坐下，自己在药柜里翻找。
不多时，他将一瓶擦伤药递给少女，带着些局促：“需要我帮忙吗？”
少女朝他文静地笑了笑：“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在少女处理伤口时，赵佰透过医务处的窗，看到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灿烂的光撒下，废墟中的金属映出晃眼的光。
空荡的废墟中忽然响起一阵旋律，歌声从低缓到高昂，仿佛一瞬间就为沉默的世界注入了活力。
十多年前，星球上建设的电线、微波发射器等基本设备全都在战火中损毁。政府通过研制，将一批仿生虫投放在星球，每一只都算是一个移动接收器和发射源。
黎明来临时播放星际歌，平时有重大战事情况也借由仿生虫传达。
歌不算难听，但赵佰有些厌烦，毕竟一首歌听十几年总会腻的。
他转过头，惊讶地发现少女听得很专注，伤口还没处理完就被放在一边。
赵佰忽然发现少女很特别。
她的气质很干净，带着一副无框眼镜，显得文静且娴淑，在这样的时代里，这种气质太少见了，毕竟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能否活着而挣扎。
赵佰猜测，少女是从主城出来的人。
“你很喜欢星际歌？”他忍不住问道。
少女笑了笑，轻声说：“我爸爸很喜欢。”
“咚咚咚。”
医务处的门被人敲了几下，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站在门口喊到：“佰哥，伍叔说事情处理好就可以回去了。”
“知道了，一会儿就好，你先进来吧。”
少年走进门，笑着朝赵佰打了声招呼，看清正在处理伤口的少女后，忽然脸色一变，将赵佰拉到一边。
“柏哥，怎么是她啊？”
赵佰面露疑惑：“她怎么了？”
少年将声音放得更低：“她是叶卫鸣的女儿。”
听到这个名字，赵佰的脸色也一变，双眼微睁，不可置信地看向少年。
叶卫鸣，黎明星政府副执行官。
要是几年前，每个人谈到他时都会是称赞。认真负责，勤政爱民，在内战时更是保下了无数黎明星居民的生命。
但他却在几年前向外星文明投诚，亲自打破黎明星两层星球防护。现在更是带领着外星舰队与联盟开战。
不管他之前有多少功，都抵消不了他的罪。
因为他背叛的是整个人类。
赵佰再看向叶琪时，面上带着冷漠，但他依然和气地问道：“伤口都处理好了吗？”
叶琪点头：“好了，多谢你。你们回去吧，会有人来接我。”
知道少女的身份，赵佰心中对她的好感就淡了，他转身离开，窗外的星际歌已经放到了尾声。
屋子空荡下来，刚才两人的谈话声虽小，但叶琪还是听见了，她没有任何反应，表情依然平静温和。
这样的话自从父亲走后她已经听过太多。
片刻后，有道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传来，随后是有节奏的敲门声，叶琪温声道：“请进。”
一位身穿白色军官服的中年男子推门而进。
他进门后先是恭敬地叫了声“小姐”，然后面露稍许斥责之意：“小姐，外城这么乱，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叶将军交代。”
叶琪垂着眼不答。
陆川知晓她来外城的原因，心疼中带些无奈：“信号消失得太快，科研院已经派人寻找了，但外城这么大，不是一两天就能找到的，小姐你还是先回去吧。”
叶琪有了反应，她轻轻抬起头，朝他俏皮地眨了下眼。
她调出自己的个人终端，在上面点了两下，几秒后，一只仿生昆虫摇摇晃晃从窗外飞来，落在她掌心上。
这只昆虫的外貌绝对说不上好看，半透明的薄翼几乎缺失了一半，足目全部消失，只剩下光秃的身子，连外表的仿生皮也斑驳不堪，露出内里金属的光泽。
陆川却在看见这只仿生虫的一瞬间愣住了，这位沐浴战火半生的军官难以抑制地红了眼，不可置信问：“这就是......”
看着掌心的小东西，叶琪的眼眶也泛起红，但她已经经历过内心的激荡，此刻还算平静，对着陆川轻柔而坚定地点了下头。
陆川上前两步，仔细端详。
难以想象这样小的东西，是怎么穿过层层严密的敌方信号网与纷飞炮火，落在预定的星球上。
据刚才叶琪的操作，看得出信号器的核心保存得还算完好，只是想必中途遭到攻击，启动了应急保护系统，断绝了敌方搜寻定位的可能，也使得他们无法定位到正确位置，只能扩大范围搜寻。
其实特制仿生虫身上自带有定位系统，由发出者设置，但是随机降落，还是降落某一个特定的地方无人知晓，这样也极大避免了被中途拦截。
陆川也调出自己的个人终端，输入系统最高指令，成功与面前的仿生虫对上了信号。
他难掩内心的激动：“小姐，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光落湖附近。”叶琪怀念而轻柔地说。
那是黎明星上最大的湖泊，最早的太阳从那里升起，在湖面上落下一大片初日的光辉，故而取名为光落湖。
她小时，父亲常会带她去湖边看日出，他尤其喜欢这片湖，因为湖上有光，有黎明，是人类穷极词藻描绘的美景，正如他坚信人类文明的前景会是一片绚烂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