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泽明和赵光衢在来到医院之前接到了消息——各大报社的记者已经围住了第十一区区医院。但在来到医院之前,他们的确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盛况。
急诊部的大门已经被记者围个水泄不通,就连后门都被人堵得严严实实。
保安们快要拦不住记者,紧急联系了域执法厅,不少执法人员围住急诊部,这才让其他病人能够顺利进出,同时还抓出了好几个跟着病人浑水摸鱼准备溜进医院的记者。
平日里除了打游戏就是健身的叶泽明问道:“所以这个沈凌余有出名到这个地步吗?”
赵光衢点头:“在第十一区的omega与beta里他的呼声很高,具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甚至有人说他今年参选十一区委员会的话会有很大的赢面。”
叶泽明望着正想办法突破重围冲入医院获取第一手资料的那些记者:“所以他们也不是多关心沈凌余的生死,更多只是想要得到第一手资料。”
赵光衢认真看着急诊部的地图,终于给他发现了一个极度隐蔽的医疗废弃用品的运输通道,闻言反问道:“你在执法局待了有小两年了吧,你见过有良心的记者吗?”
两人属于第十一区执法局,按理来说只要出示证明很容易就能从正门进入,但是他们不喜欢被这些报社与记者捕捉到他们的信息,这会对他们后续的调查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尤其是有些时候他们需要便衣行动,更不希望自己的样貌被随意曝光在网络上。
叶泽明跟着赵光衢避开人群抄小道往前,一边疾走一边嘀咕着:“下水道见过不少呢。”
赵光衢抿唇笑了一下,这是执法局里流传很久的一个笑话,可随后他又觉得这件事更多都是悲哀,便敛了笑意。
如赵光衢所想,医疗废弃用品的运输通道被人忽视了,记者们既没有想到来这里,安保人员也忘了这个出入口。
两人正往里走着,忽然看见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趴在门边向里张望着,两人对视一眼,叶泽明向前一步忽然拍着那人的肩膀:“兄弟,有事啊?”
在叶泽明控制住人的时候,赵光衢向里探去,确认这条通道上并没有别人,随后回头对叶泽明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叶泽明差不多两米出头,他看似与人称兄道弟,其实手指掐住了这人的锁骨,锁住了他的关节,一旦他有任何反抗的行为,叶泽明一个擒拿就可以把人摁翻在地。
赵光衢看到了这人脖子上小巧的相机,给区医院打了一个电话:“这里是执法局执法队队员,你们医院急诊部一楼的医疗废弃用品的运输通道无人看守,有记者混了进来。”
“我,我不是记者!我是社会频道的一个博主,是沈凌余的忠实追随者,我不是来偷拍他的,我就想看看他现在什么情况!”
赵光衢和叶泽明充耳不闻。
在执法的过程中多的是会找理由为自己开脱的人,他们早已学会了屏蔽这些无用的说辞。
差不多两分钟后,区域执法厅派来了人手接管这个企图混入急诊部的记者,赵光衢和叶泽明终于得以进入医院。
他们两人直奔三楼手术室,沈凌余此时正在一号手术室里面抢救,医生给的结果是正在帮他清洗腺体里的信息素。医院以前也处理过双重标记的患者,但是双重标记之后还没有脱离结合热的却是第一次,沈凌余最后到底能不能撑住,医生也不清楚。
沈凌余的家人朋友在接到消息之后也来到了医院,赵光衢找医院腾出一间办公室用作临时问询室。
最终得到的结果是,alpha故意针对沈凌余的可能性太高了。
自沈凌余开始进行omega平权演讲之后,他的所有社交平台,甚至于生活里,都遭到过无数的谩骂与威胁,而这些谩骂与威胁大多都是alpha。
沈凌余的家庭是正常的男a女o家庭,算是社会上最传统的家庭结构,他的妈妈此时眼睛都已经哭肿了。她对赵光衢说,一开始只是对沈凌余进行匿名的谩骂,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从沈凌余要参选区委员会的事情发酵之后,他已经收到了不止一次的死亡威胁。
沈母正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厚厚一沓信封:“我们都知道凌余做的事一定会伴随有不好的事情,但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会用双重标记来侮辱他,甚至置他于死地。我接到消息以后拿着这些东西就赶了过来,希望你们能够快点找到做这种事情的人。他们今天敢在公众场合这样对凌余,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有别的omega受到伤害,你们执法队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存在吗……”
面对这样的指责,赵光衢与叶泽明无言以对。
赵光衢手中捏着厚厚一沓威胁信,看着“手术中”的字牌,心中多了些难言的无力感。他承诺道:“您放心,我们一定会追查到底,一个人都不会放走。”
叶泽明从赵光衢手中的威胁信,走到一个向光的地方,先是用附着在眼睛里的ai智能分析眼镜拍摄好信件内容,再用密封袋将威胁信一一装好。
赵光衢则是与情绪稍微平和一些的沈凌余姐姐谈话。
沈凌媛比沈凌余大三岁,beta,平时也很支持沈凌余的工作,就在他们谈话的短短几分钟之内,她就展示了数条不堪入目的谩骂给赵光衢。
原本工作量就很大的唐久在接收到调查沈凌余社交账号并处理将近三十封威胁信时,差点没在情报部门撅过去。
通过与沈家的谈话,沈凌余是一个十分有善心并且关心社会大众的人,在生活里几乎没有什么敌人。但如果要把范围扩大到整个网络,除了那些陌生人,还有他潜在的竞争对手。
赵光衢发现除了网民,沈凌余的敌人竟然还有不少政客。
他心中道,这哪是排查,这是挖坑。
就在赵光衢面对着庞大的嫌疑人名单正头疼时,沈凌余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
由于沈凌余身份的特殊性,他从手术室出来之后被转移到一间单人的重症病房,别说是执法队,就连亲属都没有办法进去看一眼。
这不仅是为了防备那些记者,也因为此时沈凌余的手术情况并不是太理想。
信息素清洗是一种十分精密的手术操作,主刀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时,眼睛又涩又酸,额边也隐隐作痛,看着十分疲惫。
他大致说了一下沈凌余的身体情况:“沈先生现在情况不是很乐观,即使注入了抑制剂,他的发热也一直没有停止,在清洗的过程中数次出现了生命体征的衰弱,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我们不得已切除了他的部分腺体。现在虽然已经止住了结合热,但是腺体的切除与二次标记,这在现代医学史上也是很少见的,后续还要加强观察……”
沈母在听到这个结论时直接哭倒在地。
腺体缺失,是残废种类中的一种。
见到沈母如此崩溃,主刀医生略微蹙眉,心有不忍,在旁安慰了几句之后,用眼神示意赵光衢与叶泽明随他去到办公室。
才一进入办公室,主刀医生便单刀直入:“两位长官,沈先生的信息素和被切下来的腺体、还有他的□□都已经拿去送检,到时候我们会把检查报告直接移交执法局。我们手术室的几位医生都觉得这并不是自然反应,历史上几乎没有此种案例的记载,因此我们猜测沈先生应该是被下了药。”
“omega可以保留很长一段时间的信息素,但是身体的代谢是非常快的,因此也有可能会检查不出来有效的药物成分,这一点我得提前告知你们,并不是我们医院不用心。”
赵光衢对此表示理解。
但当赵光衢走出办公室,闻到医院里混杂的信息素味道时,他身为alpha的心情却有点微妙。
他问叶泽明:“你也是alpha,你怎么看沈凌余被恶意标记的事情?”
叶泽明耸肩摊手:“我也不懂啊,标记一个自己不喜欢甚至敌视的omega,也不嫌硌牙。”
赵光衢顿时就觉得自己不该问叶泽明这个脑袋比曼松果大不了多少的人,他叹道:“现在只能确定这不是一件偶然事件,标记他的人是不是凶手,我们还不清楚呢。”
话音刚落,赵光衢接到了闻迹的电话。
他挂断电话后看着叶泽明:“好吧,这次让你蒙对了,第一个标记的alpha了李涧岷招供了,他的确是恶意标记了沈凌余,但据交代,他不是下药的人。”
叶泽明是队里唯一一个体术特招,在智商鄙视链里一直处在最底端,这一次像是忽然开窍了一般:“毒不是他下的,合着还真有人下毒?”
赵光衢没应,他只是遥望着沈凌余病房前的几人。
医院里总是充满了哭泣与欢笑的声音,有死亡就有新生,站在沈凌余病房前哭得近乎窒息的沈母也只是其中平凡的一员。
此事尚在调查中,赵光衢不能随意透露调查进度和内容,但他仍是走过去,对沈母说道:“我们一定会将这件事查清楚,给沈先生一个公正的结果。”
……
等两人避开如狼似虎的记者回到执法局时,再如何也没想到对李涧岷的审讯还在继续,翟秋坐在监控室玩手机,而宋清一竟然坐在审讯室里昏昏欲睡。
叶泽明震惊了,指着单向玻璃后面的宋清一:“小黑户怎么在里面?”
王清抬眼:“小黑户?”
翟秋不甚在意地解释道:“你也知道叶泽明脑子也就和曼松果差不多大,人家是小黑,他说错了。”
还不等叶泽明反驳,王清了然地点头,赵光衢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宋清一是黑户的事情目前只有一队、局长和医师许子鸣知道,这件事被定级为一级保密事件,哪能那么随意透露出去。
审讯室里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传出。
“我被查出来患有……后,医生说不影响生育,但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未婚妻却忽然决定要去二十三区,说是他在沈凌余的鼓励下找到了生存的价值。但那些都是屁话,我知道他就是嫌弃我信息素太弱。我一开始没打算标记沈凌余,但是我事前不知道他的信息素广度竟然这么远,还不等我离开大厦……”
这言论老套而扭曲。
“李先生,你们之间互相联系吗?”
监控室里的四个人同时抬头望着宋清一。
从他们回来到现在,宋清一坐在里面都睁不开眼睛,也不怎么说话。但他刚才那句话又轻又急,在李涧岷换气的中途突然提问,插入的时间非常的巧妙。
宋清一忽然的问题让李涧岷转不过弯来,下意识就结巴着应道:“没……没……”
就这么一个字,宋清一眼中闪过了然,右手杵着头,用左手在档案上飞快写下什么。
因为手上的定位器,写字时硌得宋清一腕骨痛,他写到一半瞪了闻迹一眼,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有多么的怨气冲天。
闻迹视而不见,继续问询李涧岷。
相同的问题重复了三四遍核对过细节之后,闻迹才结束了这场问询。
在闻迹和宋清一准备离开之前,精神已经被完全压垮的李涧岷垂头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做的?”
闻迹睨一眼李涧岷,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涧岷眼中灰暗不少。在那份将他自尊都踩入泥里的身体报告到来之前,闻迹与宋清一就确定他是他谋害沈凌余,但他连哪里暴露的都不清楚。
宋清一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精神,见李涧岷一副人生灰暗的样子,略微解释了一句:“那个家伙我不知道,但从你第一句反驳我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问题。”
说完宋清一关门离开,留下了依旧想不明白的李涧岷。
在他的设想里,自己的回答应该是可以一步步脱罪的完美答案。
他要用很久才会明白,在宋清一眼中,真正的无辜者没他那么冷静,也讲不出什么道理。他们只知道陷入了信息素风暴,而醒来后就要背上一条人命。
无论是道德的束缚还是未知的恐惧,他们的所有逻辑大多混乱的,尤其闻迹的各种问题都很别扭而刁钻,完全没有节奏可言,让本就混乱的被询者更是手忙脚乱,逻辑链也更是破碎,在这样极富有攻击性且快节奏的提问里,很难藏着假话,也很难给出一个合理的回答。
李涧岷的冷静与他法律从业者的身份无关,熟悉法律不代表面对问询时就可以逻辑缜密到毫无漏洞。如果李涧岷真的无辜,熟悉法律流程的他更应该知道如何配合执法局以脱罪。
闻迹不告诉李涧岷答案,宋清一回答了不如不回答,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俩的恶劣程度不相上下。
两人从审讯室出来后,没一会儿李涧岷就被带去单独监管。
宋清一跟在闻迹身后进入监控室,看着比进去之前还颓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被审讯的对象。
宋清一缓步走到翟秋面前,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你有糖吗?”
翟秋从兜里摸出随手拿的一颗果味硬糖,宋清一看都不看就撕开包装塞到嘴里,没一会儿就咂出点不对了。
“这什么味儿的?”
“酸油果。”
宋清一的表情变得很高深莫测。
又是他没听过的新物种。
带着点芒果、榴莲、牛油果,甚至还隐隐约约有点苹果的味道,不怎么酸也不怎么甜,黏黏糊糊像是吃了一口油。
闻迹看着宋清一微蹙的眉头,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忽而说道:“虽然不会审讯技巧,但做的不错。”
监控室里的几个人一时间甚至分不清闻迹这话是在夸还是在损。
除非生存所迫,不然宋清一从不说假话:“我的确不会什么审讯,但我知道如何从别人口中套话。”
闻迹没问宋清一为什么会套话,其他人也不敢问。
翟秋把问题拉回正轨:“老大,刚才唐久给我发来消息,说是沈凌余出现过的监控画面都没有被下药的痕迹,现在我们还在等医院的报告。”
赵光衢接着说道:“此外我们还拿到很长一份嫌疑人名单,已经转交给唐久,从沈凌余母亲手中拿到的威胁信也已经提交给鉴证中心。”
等所有人汇报完之后,闻迹看着宋清一,见他还在砸吧嘴,明显是不适应这个味道,故意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宋清一带着疲惫困倦的眼睛望向闻迹,半阖的眼尾竟莫名其妙地透出点诱人。
他把手里的档案甩到闻迹身上,看样子半分没把闻迹当做需要尊敬的上司。
档案最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字迹略有些潦草却也不失锋芒。
“各自行动,不联系,第二人(第三人?)”
闻迹闷笑一声,吓得宋清一直接后退一步,就差躲到翟秋身后。
宋清一心道,又来了又来了,这种粘了糊糊又毛骨悚然的目光。
闻迹说:“还有大鱼没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