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期年愣了愣,抬头看向他,点了点头。
楚颐忍不住笑了笑,果然是决定了要事事顺从,倒是比从前听话可爱多了。
不过,他虽象征似的问了顾期年的意见,可却压根不在意他的想法。
与长宁城相邻的邑城是有名的不夜城,除却温泉汤浴,更有一条远近闻名的长巷,名为“红袖巷”。
几年前,楚颐其实曾与好友结伴同去过几次,“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巷中勾栏瓦舍无数,坠着红纱的阁楼中,常有团扇遮面的绝色佳人斜倚轩窗,邀请得眼缘的客人上楼同饮,吸引不少墨客文人。
而楚颐接受沈无絮的提议,是突然想起邑城有位多年不见的旧友,正好可以顺便见见。
顾将军入京,陆文渊行踪不明,顾期年的下落又一直被顾氏拼力搜查,京中接下来大概会有一段时日折腾。
不过有金吾卫在,顾家再如何折腾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绫罗却有些担忧,她扫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的少年,犹豫看向楚颐:“主人,您是打算带他一起……”
一个出身世家的权臣之子,一旦抛头露面,必然就成了不安因子,可若是将他留在府中,楚颐又不放心。
他微微蹙眉,想了想道:“把药给他。”
绫罗神色微松,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青色瓷瓶,走到了少年身边。
顾期年端正坐在圆桌旁,手臂还轻轻搭着桌子,看到那枚瓷瓶,修长润泽的指尖微微缩了缩。
“这是什么?”他抵触问。
“不是说会听话吗?”楚颐笑道。
少年抬眸静静看了他片刻,似是想再说什么,最终却忍了,伸手接了过去。
瓶中蛊毒不是寻常的药丸,为了效果更好,绫罗特意将它制成了水状,淡粉色的液体,混着浓郁的香气,飘在空中如同女子惯用的胭脂香料。
楚颐之前听绫罗提过,这种蛊毒名为“无遥引”,蛊虫幼时以鲜血喂养,蛊毒入体后则自行认主,若中蛊者远离主人超过百步,便会毒发而亡。
几个月前,绫罗曾取走他的一滴指尖血,大概就是为了制这种毒了。
少年轻轻拔掉木塞,一脸同自己较劲的表情,不过片刻,他深深吸了口气,毫不犹豫地递到唇边,将整瓶灌了下去。
“阿兄,我喝完了。”
他扬起手将瓷瓶的瓶口朝下,乖乖地亮给楚颐看,脸上带着笑,唇角还残留一滴淡粉,甜甜软软的,仿佛一点都不担心里面的东西会不会害死他。
楚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满意笑了。
当初的陆文渊,可都是被江植亲自给灌进去的,少年这么听话,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静默片刻,他突然起身朝少年走去。
屋内灯火煌煌,楚颐一身玄衣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接过那枚青瓷瓶,随手丢到了桌上,然后微微俯身,对上少年的双眼。
那双眼睛真的很好看,眸清似水,眼若流星,看向人总像是蕴着几分深情。
少年神情陡然紧绷,因他的接近,身体下意识微微后仰,紧紧抿着唇,耳尖一点点泛起淡红,仿佛束手无策的小动物看着新认领它的主人一般,隐隐带了丝期待和讨好,乖的不像话。
楚颐伸出手,用指腹温柔地抹去了少年唇上的那滴水珠。
邑城虽与长宁相邻,可即使快马加鞭也足足走了六日才到。
他们没有选择住客栈,为防意外,而是避人耳目地在距离城南山脚下、天然温泉最近处买下了一处院落。
接近住处时,附近市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宽阔的街道上,每隔不远便有粗粗的麻绳自头顶横穿而过,上挂着整排暖色灯笼,傍晚余晖还未落尽,灯已皆燃起,远远看去辉煌一片。
街上除摊贩杂耍,百姓三三两两一群出街闲逛,不乏穿着鲜艳的女子,一路嬉笑不断。
江植在车外感叹:“果真是不夜城。”
在规矩拘束的京中待了那么久,楚颐也有种天朗气清豁然开朗的感觉。
等到了街心处,楚颐随手拢了拢衣摆,掀开车帘对外道:“让随行护卫们先将马车驾回去,我稍后要去见一个人,不必那么多人跟着。”
江植应了一声,想到了什么,问:“那顾小公子呢?”
“他也不必……”楚颐皱眉随口道,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他已身中蛊毒,根本无法离开自己。
他转口道:“他随我一起。”
顾期年抬眼看向他,手指下意识捏住垂在身侧的衣摆一角。
今日楚颐身上穿的依旧是一身玄衣,只是因为路上风冷,在外面套了一间宽袖大氅,大氅颜色纯白,领口处还缀了一圈风毛,油光水滑,衬得面容如玉般清冷。
他真的很适合穿白衣。
此次出行的马车极为低调,车身是街上最常见的靛蓝,车厢也十分狭小,两人相对挤坐在一起,几乎连多余的空隙都没有。
楚颐放下车帘坐好,右腿和肩膀便和少年紧挨在了一起。
顾期年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鼻尖满是对方身上的味道,清冽、幽香,又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见他目光不时看向自己,楚颐眸光动了动,率先下了马车。
等少年随之下来,楚颐突然道:“要不要吃红枣糕?”
顾家小少主金娇玉贵,平日吃的点心也都是府内特制,这种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糕点,从前还从未正眼瞧过。
顾期年却知道,五皇子萧成曦倒是极喜欢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糕点。
少年皱了皱眉,一脸嫌弃道:“我不饿。”
可楚颐既然开口了,就是有心想为难他,他扫了眼不远处的糕点房,似笑非笑道:“真不饿?若是不饿的话……”
他转眸看向顾期年,淡淡道:“那你以后就别想跟着我了。”
楚颐的声音低而冰冷,又特意提高了音量,话音落下,周围瞬间响起指指点点的声音。
顾期年猛然抬头,死死咬住下唇。
邑城风气开放,他们所在的街又距离红袖巷不远,少年身上依旧是一身蔚蓝,外面还罩了层雾白薄纱,未穿外氅,冷风一吹,衣摆飞扬,勾勒出修长单薄的身形,俊美飘逸仿若谪仙。
这套衣衫是楚颐令人特意选的,在灯红酒绿的红袖巷附近,是最易让人浮想联翩的装束。
加之他服过“无遥引”后,身上便开始有挥之不去的脂粉香,左看右看,抛开气质来看,都像是哪家南风馆的头牌。
近日少年看似很乖,他很想知道,满身傲气的他若是尊严扫地,是不是还会放下身段事事听话。
“阿兄,别闹了……”少年忍着气低声道。
“阿兄?谁是你的阿兄。”楚颐含笑看着他,“你我非亲非故,若非我还对你有几分喜欢,你如此不知身份,以为我会一直这么纵着你吗?”
附近胭脂摊的大娘听了,立刻懂了原委,忙出声劝和:“这位公子别生气,红袖巷中不乏其他听话的小倌,这个不喜欢,换一个便是,没必要同自己过不去,我看您脸色不大好,苍白得厉害,要不要来看看我这儿的胭脂……”
有人起了头,其余人立马七嘴八舌地附和相劝,顺便再提一嘴自家货品。
“你非要如此吗?”少年脸色涨红,手指紧握成拳,几乎难掩怒火。
楚颐笑意未消,顾家家风严谨,少年平日行事端正守礼,哪里会被人如此侮辱过,看他这副憋气委屈的模样,心里就莫名好玩。
“这么生气啊?”他轻飘飘道,不忘再添上一把火,“我又没说不要你,你委屈什么?”
“楚颐!”
少年咬牙切齿,唇角紧抿着,脸色难看得不像话,楚颐都认为他要发火了,可少年却只是垂眸站着,好一会儿后,终于平静下来,轻轻伸手拽住他的袖摆。
“我……我知道了,”少年轻声道,“阿兄,我饿了,现在带我去吃好不好?”
围观众人越来越多,或玩味或诧异地看向他们,不时互相小声嘀咕调笑着,甚至有路过的富家公子看顾期年长得好看,主动出声询问:“小公子,既然他不喜欢你,不如跟着我如何?”
顾期年理都不理,兀自倔强站着,却又好似终于想通一般,彻底放下他的傲气。
他眸光清亮地看着楚颐,坦然顺着他方才的话道:“阿兄,我会让你喜欢我的,你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