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
简直就是神迹!
人类怎么可能做得出这么巧夺天工的器皿?它只可能出自神明之手!
那一瞬,宴会厅里所有人的心头只有这个想法。
即便是以萨伏伊的路易丝的强大心理素质,也控住不住自己的眼神,她的视线宛如有自己的意志一般,被那只葵花洗牢牢地锁住了。
“真是不可思议!简直就是天主的杰作!”路易丝轻叹道,“这就是瓷器吗?”
“什么?”
朱厚烨表示,他不明白路易丝的意思。
“我是说,瓷器都是这样的吗?”
“哦,当然不是。虽然说我的故乡是丝绸、茶叶、瓷器和漆器的故乡,但是一般的瓷器,我可不会不远万里地带着。”
朱厚烨这几句话倒是实话。
虽然欧罗巴有好几个瓷都,比方说不列颠岛瓷都斯托克、旧法兰西地区瓷都利摩日,就连普鲁士境内也有一个,可提起瓷器和瓷器文化,还是要数他的祖国。
拜国内发达的全工业体系所赐,各种工业产品都非常便宜,一百能买到一套不错的骨瓷茶具,还是镶了金边、一套不下六十件的那种。同等质量和数量的骨瓷茶具,在欧罗巴这边,少说也要十五倍的价钱,几个瓷都老牌作坊出的,后面还要加个零。
但是这不等于说国内的瓷器全部都走物美价廉路线。
国内的瓷器也有几千一只的高档花瓶。那个工艺就值这个价。
至于这只葵花洗,放在国内报价五万起,还要预定、等工期。
听到朱厚烨的话,萨伏伊的路易丝和弗朗索瓦一世都是一愣。
丝绸、茶叶、瓷器和漆器的故乡?
后面两个也就算了,前面两个却让在场的诸人想起了一个地方,那个传说中“河里流淌着牛奶,海中奔流的是酒,土地不用耕种就能长出糖和蜂蜜,衣服是用天上的云朵摘下来做成的,雨水落到地上就成了最美味的水果和佳肴”的黄金之国。
跟下面的贵族一样,弗朗索瓦也忍不住再度打量朱厚烨。
参加今天的宴会之前,朱厚烨特地咨询过迪雅娜的意见。迪雅娜建议他最好穿戴带有家族纹章的服饰。
所以朱厚烨不得不临时决定自己的纹章。
龙凤是东方传统纹饰,鉴于龙在西方文化中渐渐沦为了邪恶的象征,他选择了凤凰,也就是不死鸟作为自己的纹章。
这直接就淘汰掉了相当一部分服饰。
他也不想箱子里那些来自各大博物馆附属工坊的古董复制品变成一堆垃圾——那些都是用真正的桑蚕丝做的,一蹭就坏——自然又淘汰掉了相当一部分。
最后,这件七尾凤凰丹青纹月白交领长袍中选。
它用的是现代工业的纳米高分子纤维材料,纺织工艺却是传统的缂丝技术,没错,就是那种只能人工纺织一个月只能织一尺的传统工艺。
用缂丝工艺,用丹青色织线为笔,仿着拓印,刻画出古雅的凤凰意象。
这也使得这件长袍拥有丝绸的丝滑精致华美的同时,也有远超棉布的耐磨耐腐蚀特性,并凸显出古拙高雅的东方审美情趣。
当然,它的造价也不菲。
不算原材料,光缂丝工艺的人工费,一尺就要一万。这件长袍是他特别定做的,工期超过三年,全价不下四十万。
完全符合三坑第一坑的身价。
当然,它的表现也当得起这个身价。
换而言之,落到路易丝和弗朗索瓦这对母子的眼中,朱厚烨的衣服,完全符合传说中云作裳的定义。
路易丝问道:“请问,这件器皿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朱厚烨答道:“很抱歉,尊贵的殿下,我可不会去记一个工匠的名字。我只知道,这件东西出自于皇家工坊。”
“皇家工坊?”
“是的。这家瓷器工坊自古就为皇家服务,从一千八百年前就开始。”
一千八百年前?
安妮·德·皮瑟勒道:“为皇家服务?其他人就不能拥有吗?”
“君权至上。”朱厚烨答道,“躲在自家密室里偷偷赏玩,没有被发现自然没事,如果被人告发……”
朱厚烨以食指在胸前、大概短项链的位置轻轻一划。
“怎么会?!”安妮惊呼道。
这个手势在西方只有一个含义,斩首。
“抱歉,吓到您了。”
“不,我是说,这么容易就能杀掉一个贵族吗?”
“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情,获罪的不止是贵族本人。皇家御宝就是皇家御宝,经过君王赏赐给臣下的,会有专门的官员负责登记。通过贿赂等非法手段拥有、使用皇家御宝,不但拥有者会被斩首,就连负责登记的官员乃至工坊的监察官,都会被问罪。君王的威严,不容亵渎。”
听到这里,弗朗索瓦心中也是一动。
目的达成,朱厚烨见好就收:“陛下,很抱歉打扰了您的宴会。我们继续吧。我也饿了。”
“哦,当然。”
路易丝恋恋不舍地让人收起葵花洗。
同样对葵花洗恋恋不舍的,还有在场的诸多贵族和各国使节。
想要!
这是波旁公爵夏尔三世的心声。
如果我是法兰西国王的话,那这只葵花洗就是我的了。
想要!
这是各国使节的心声。
特别是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使节,他飞快地转动着脑子,希望为自己的君主把这件稀世珍宝弄到手,以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至于其他各国的使节,他们不敢跟法兰西国王争,但是他们可以瞄准这位异国来客。
他的手里一定还有!
安妮·德·皮瑟勒注意到,这些人盯着朱厚烨的眼神就跟快把他点燃一样。
当然,她也没忍住。
她问道:“哦,拉罗格殿下,请问方才印在天花板上的花是什么花?我看着有点像亚美尼亚的杏花,可它有六片花瓣。”
她改了敬称。
“那是梅花,曾经是我故乡特有花卉,因为被古代君王赐予各藩属国,现在遍布远东各国。不过,全世界的梅花花瓣都是五瓣,唯有我家附近的梅花是六瓣梅。”
安妮道:“所以,那只葵花洗是特别定做的喽?”
“当然。”
只为皇族服务的工坊,
特别定做的瓷器,
还有被送给克洛德王后的稀世紫珍珠项链,
如果只有一件还能说巧合,但是两件都来自于这位先生。
结论有且只有一个,这个卢米埃·拉罗格先生是一位王子殿下!
萨伏伊的路易丝道:“哦,拉罗格殿下,非常感谢您的礼物。我很喜欢。请问,这件瓷器怎么用。”
“随您高兴,尊贵的殿下。”
弗朗索瓦道:“哦,亲爱的拉罗格,我的朋友,这样的回答可不能让我的母亲满意。”
“是我疏忽了,陛下。葵花洗,其中的洗,是洗涤的意思。这一种器型的器皿,最初是用来清洗笔尖的。”
“清洗笔尖?”
“是的。我们常用的笔不是鹅毛笔,反而跟画笔有点像,前端是毛,所以每次使用之后都要清洗。不过东西是拿来用的,没有必要被约束。殿下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使用它,无论是用来养花还是用来放水果,都可以。当然,加个底座摆在桌子上,也是一件不错的小摆件。”
路易丝笑了:“哦,您的这件礼物实在是太合我的心意了。对了,您的衣服也很特别,请问上面青色的纹样,是您的家族纹章吗?”
“哦,是的。”
“它可真特别,请问它有名字吗?”
“是的,这是七尾凤凰(菲尼克斯)纹。”
“七尾?”
“是的。菲尼克斯纹有九尾、七尾、五尾和三尾之分。能使用九尾的,只有两个人。我的长子会继承我的七尾菲尼克斯纹,次子只能使用五尾。”
在文学院预科的三年,他也旁听过纹章学。
这是选修课,要考的,会记学分。
这也是他选择这件长袍作为他第一次宫廷宴会礼服的原因所在。
它上面的凤凰正好七尾。
朱厚烨了解纹章学,这个时代的西方人对纹章学更加精通。毕竟纹章学起源于十字军东征,而对于这个时期的天主教君主们而言,十字军东征就是圣战!是他们的圣职,也是他们对天主的义务!
能使用九尾菲尼克斯纹的,毫无疑问,只有国王和王后。这位拉罗格殿下能使用七尾菲尼克斯纹,肯定是一位亲王,等同于法兰西的奥尔良公爵。
他的长子能继承七尾菲尼克斯纹,次子只能继承五尾,这就是明证。
对方对纹章学的熟悉也证明了,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他的确接受过传教士的教导。
这就没问题了。
萨伏伊的路易丝自认她已经弄清楚朱厚烨的身份。
她道:“原来如此。拉罗格殿下,再次感谢您的礼物,我也希望,你在法兰西宫廷里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
这却是萨伏伊的路易丝以摄政女王的身份,当众承认朱厚烨,并向朱厚烨保证他在法兰西宫廷里的待遇了。
“非常感谢,尊贵的殿下。”
大家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准备用餐。
包括安妮·德·皮瑟勒在内的诸多贵族都以为朱厚烨带给他们的震惊到此为止,却没有想到,等他们再度入座的时候,朱厚烨竟然从衣袖里拿出一只长长的匣子。
里面是一刀一叉一勺一双筷子,
刀叉是304不锈钢制,勺子是青花瓷长柄勺,筷子是铁木筷。
在场所有的人全部傻眼。
长桌上,上面的王座,一片寂静。
短暂地错愕后,朱厚烨恍然大悟。
按照史料记载,餐具是由凯瑟琳·德·美第奇带入法兰西宫廷的。她是弗朗索瓦一世的次子媳妇,是在波旁公爵打入罗马之后,作为罗马教廷和法兰西联盟的象征嫁入法兰西宫廷。
这个时候,波旁公爵还没有叛出法兰西,还是法兰西宫廷里一等一的人物,凯瑟琳·德·美第奇还在意大利的修道院里接受教育。
这个时代,意大利是文艺复兴的中心,是文化之都、时尚之都,而法兰西和英格兰等西欧国家还只是落后地区,上至国王王后下至贵族平民,无论有钱没钱有权没权,吃饭都是用手抓。
用餐具吃饭的朱厚烨立刻成了宴会厅里的异类。
克洛德王后道:“拉罗格殿下的餐具真是方便。我们怎么没有想到呢。这样就不会弄脏手指了。”
朱厚烨笑道:“那王后殿下要不要试试?”
立刻就有侍从从朱厚烨的手里接过匣子。
国王的母亲路易丝拿了瓷勺,王后克洛德拿了叉子,国王弗朗索瓦拿着餐刀很久没有说话。
克洛德王后的妹妹,刚刚回到宫廷的勒妮公主很不高兴朱厚烨两面讨好的行为。
在她看来,朱厚烨既然是她姐姐克洛德王后引荐给宫廷的,自然就应该是她们姐妹的人。他完全没有必要讨好国王的母亲,谁都知道,国王的母亲跟她们姐妹是对立的。
勒妮没好气地道:“拉罗格殿下,不经允许把刀具带到国王面前,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呢。”
“危险?只是没开刃的餐刀而已!”
弗朗索瓦笑道:“亲爱的拉罗格,请别在意我的小姨子的失礼,她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过,您的餐具可真特别。看上去不像是银质的。它用的是优质的钢材吧?”
“是的。这是不锈钢。如果餐具上带着铁锈,那实在是太扫兴了。”
众贵族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波旁公爵夏尔三世关注的却是:“不锈钢?这种钢材是不生锈的吗?”
“是的,这种钢材因为不容易生锈而得名。具体的工艺详情,我也不清楚。”
“您也不清楚吗?”
“是的。它属于军事机密,有资格知道的,除了相关人员之外,就只有君主。其他人,哪怕是君王最宠爱的兄弟,探知这些机密也等同于叛国,轻则圈禁,重则秘密处死,对外则是染病身亡。”
听得弗朗索瓦和在场的贵族们都是心中一颤。
萨伏伊的路易丝道:“哦,天哪,先生们,在女士面前就不要说这样可怕的问题了。弗朗索瓦,我们也让铁匠打些餐具吧。它们的确很方便。”
“是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