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烟岚坚信事不过三。
新一周,周一,乔怀照没来,庄烟岚欢呼“万幸”;周二,乔怀照依旧没来,庄烟岚开始感恩;周三,乔怀照还是没来,庄烟岚感受到了黎明前的一线曙光;周四,乔怀照也没来,庄烟岚心头大石轰然落地。
到周五,眼看着营业时间还有十分钟就要结束,庄烟岚都已经在心里展望周末上哪吃顿好的,以庆祝自己“脱离苦海”。
正在这个时候,心姐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你的愿望落空了。”说着,嗓音略嫌激动:“我宣布,白衬才是帅哥着装的天花板!”
她心头“咯噔”,抬眼间,一只人影晃进贵宾室。这会没贵宾号,人影径直往她的窗口走来。
一袭白衬可真是把“玉树临风”演绎了个彻底到位。
然而庄烟岚没丁点心情欣赏,只觉得烦躁。
乔怀照手里拿着一只黑袋子,从形状猜测应该是现金。
没多久,她的想法被验证。
袋子里是五十万现金。
这个业务挺正常,五十万现金过点钞机大概要十五分钟,这笔业务肯定要拖到下班时间,但晚下班是常有的事。在庄烟岚确认乔怀照只是来存钱后,她的心绪变得平稳,直到——
她在其中一捆百元钞上看到了封条。
正常百元钞的封条上都会加盖柜员私章,万一钱款出差错,也能对应到人。
封条上印着一个名字:徐晓晓。这个私章样式,明显是隔壁银行的。另外,这个徐晓晓,她还认识。
能不认识吗?就隔壁行的柜员,两人之前面试银行的时候就遇到过,更别提下班时间还碰上过好几回。
偏偏这个时候,外头的人生怕她想不明白,扯了下那只黑袋子,上头印着四个大字,赫然是隔壁行。
庄烟岚一口血将将好飙到了喉咙口。
这位莫非是特地在快下班的时候从隔壁行取了五十万让她加班?
是,银行的钱是流通的,这钱可能不是刚点,徐晓晓也可能有两个;说到底,她产生这种想法,还是一周前那些硬币在心里留下了阴影。
可她还是尽己所能地给帅哥找理由:有时候个人不走卡卡转账,会从一张卡里取现,再把现金转存到另外一张卡里,她不大懂生意人这些门道,猜测是为了模糊资金来源和去向;涉及公账,那就多半和“合理避税”相关。
可……
她盯住帅哥的左腕,这是又换了块表,看款式,也是三问。这种表的起步价在那,他面前堆的这些现金怕是都抵不过他手上这块表。
家底如此雄厚,能用更高明的手段建设不和谐社会,什么避税天堂,什么空壳公司,什么基金会,手段应有尽有,会来银行柜台搞这些小动作?这现金提来提去的也不好玩吧?
况且,面前这两道眼神,她熟悉得镂心刻骨,赫然是上周五倒硬币时的眼神——同一个窗口,同一个态度——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么地?
所以,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点:这位还是存心找茬。
庄烟岚深吸一口气。
短短一分钟内,鬼知道她的思路已经走出一整条天门山盘山公路,但现在逼近下班时间,她没工夫七想八想。
呼。她再次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要微笑,办业务要紧。
庄烟岚直接站了起来。
百元钞一万小捆扎,十万大捆扎。大捆扎都是机器加压,外面包了塑封条,厚实坚硬,被谑称为“红砖”,用剪刀剪起塑封条都颇为费力。
庄烟岚径直抄起角落的剪刀,“欻欻欻欻歘”五下,逐个招呼过,一路势如破竹,颇有点挡我者死的气概。
乔怀照坐在窗口前,眉心微微一跳。
庄烟岚不急不躁,哪怕点到一半,其他窗口都开始拉窗帘,她还是保持节奏,再坐下来时脸上亦是不喜不怒,点进系统,业务办理完毕后,起身送客。
乔怀照盯着她滴水不漏的脸,没说什么,走了。
庄烟岚也没去洗手,开始轧账,赶在倒数第二个和库管员交接完毕,下班回家。
心姐今晚要去市中心吃饭,车站正好在她的回家路上,两人便走了一段。
一路上,庄烟岚沉默有余。
于晓心回完朋友的微信,发现身边始终没出声,诧异地往边上瞧,却见人眉头微蹙,俨然陷入了沉思。
她拿手肘撞了下身侧,“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那个帅哥?”
庄烟岚又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语气深沉:“心姐,我觉得,我悟了。”
这一字一顿的。
于晓心瘆得慌,“呃,你悟什么了?”
“这个世界上,有钱和有闲不可兼得。”
于晓心反驳:“怎么不能兼得?我家那边不知道多少拆二代,哦,还有那些领退休工资的老年人,哪个不是有钱又有闲。”
“我说的有钱是指能眼睛都不眨买一堆百万表,我说的有闲,”庄烟岚开始咬牙切齿,“是指不但成天没事干,还以作弄他人为乐。”
于晓心悟过来,轻笑,“你是想报那个帅哥的身份证?”一顿,“不过这样的消费习惯,拆二代确实不太可能。还有啊,看得出那个帅哥品味上佳,有点钟鸣鼎食之家贵公子那味了。”
“贵公子?”庄烟岚“呵呵”两声:“他手表是挺贵的。”
于晓心轻哂,“看得出你被刺激狠了。”
庄烟岚寒着脸,顾自己说:“有钱这点,霸总符合,但霸总怎么可能这么闲,霸总也是要工作的,要是不创造经济效益,他拿什么资本霸?而这位呢,成天戴着天价表,啥事没有,折腾人倒是有范,老母猪戴胸罩似的,一套又一套。这什么?霸总的儿子,富二代!日常就是骑马打球玩女人,不事生产,无所不为。”
“你也说了,骑马打球玩女人才是他的日常。他干嘛来银行?”
“富二代最大的特点不就是高高在上,喜欢支配人,以折腾人取乐?来银行,就是想找找我们这些劳动人民的茬,显摆他那几个臭钱,正好满足他们那点变态的嗜好。哦,还新鲜。”
“可他来银行也没绿色通道啊?就算拿的是贵宾号,不也要排队吗?”
“富二代最不缺的是什么?时间。别人是视时间如金钱,他是视时间如粪土。”
于晓心托着下巴,“唔,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大概那位帅哥气质太好?看上去就很有涵养……”
“有涵养的人会故意找人茬?心姐,你在侮辱涵养这个词。”
正说着,两人到了公交站台。她和心姐道别。
正要转身离开,听到有人喊她:“烟岚?”
这声音……
庄烟岚看过去,不是徐晓晓是谁。
两人算是点头之交,她打了记招呼。
“你也去市中心啊?”徐晓晓和她寒暄。
“不,我回家,路过这。”
原本话到这,两人该各道一声再见。
庄烟岚沉吟片刻,反问:“问你个事,你那个柜台今天有没有一个帅哥去办业务?”
“帅哥?我倒是想。油腻的中年男人倒是挺多的。”
庄烟岚微微蹙眉,电光石火间,她意识到一个可能,改口:“那下午有没有人去你那取五十万现金?”
“五十万?有啊,营业都快结束了,还有人来取大额,一开始还说要一百万。最近本来就没人预约大额,现金很少,今天还来了两个取大额的,那会库里就八十多万,还得亏我才点了个四十万的大额。后来就说给五十万。”
闻言,庄烟岚陷入长久的沉默。
原来那位刚开始是想提一百万来?!在营业时间就剩十分钟的情况下?!
好帅的一张脸,好狠的一颗心。
而且,据徐晓晓的描述,帅哥只亲自来他们行办业务,其他行都是找的跑腿?
由此可见,是在针对他们柜台。所以,针对的到底是所有人,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