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周宴后过了两天,莫夫人携两个儿媳向皇后辞行。
临走前,莫夫人伸手握着女儿的手,脸色比来时更为松快,她看着皇后不舍的表情,轻笑了笑。
“婉柔不必再送,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自小便是有主意的,我对你是放心的。你也不必牵挂家里,你父亲一把年纪了还是斗志昂扬的,想要如你祖父一般桃李满天下。”
她说着,唤过太子与楚昱到面前,蹲下身:“至于家里有你两个嫂子把持着,我倒是空闲下来了,母亲日后得了空还要到长安来看我的两个小外孙咧。”
太子被祖母温柔地抚摸着脸蛋,自血缘里蔓延而生的不舍此时也涌了上来。
楚昱见状忙抢过话头,稚嫩地扬声开口:“我也要去看祖母!”
他扭过头,又看向两个舅母的方向,“还有两个舅母!唰,看好多好多回!”
众人都被他逗地一笑,离别的愁绪也散了开去。
短暂的相逢后又是长久的离别,皇后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家人几回,但无论如何,一代人有一代人要走的路。
她要做的便是走好自己的路,不让家里人操心,再为下一代人铺好路。
因此,皇后不过短暂的伤心了几日,在太子担忧的眼神和小儿子时不时的玩闹下,也便渐渐淡了。
——
自抓周宴后,楚昱便很少再看见大皇子。
他原以为这个大哥当日那般兴奋,定然是按捺不住第二日便要再来寻他了。
谁知第二日没见到人影,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了,还是没有见到人影。
虽然还有太子哥哥陪着他玩闹,但身为一国储君,太子的课业现在便不容小觑。
陪弟弟闹过之后再回承乾殿,若是晚了点,每每都是秉灯夜烛。
楚昱原本不知道,还是太子身边的侍从某日看时辰晚了,忍不住出声提醒太子时他听见的。
许是觉得楚昱年纪小,还不懂什么,那个侍从当着他的面便忍不住劝太子早些回宫,自是得到太子不满的眼神和训斥不提。
但楚昱终于意识到了太子并不如现代这个年纪还刚上小学一年级的轻松。
身为一国之储君,尤其是在古代王权至上,一个国家的命运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皇帝一人时,身上该承担着怎样的压力。
于是此后,在太子再来坤宁宫看弟弟时,楚昱便减少了刻意的玩闹,自己精力旺盛也不好意思再占用太子太长时间。
而周岁之后,他走路更为稳妥,便试着带着一溜的侍从自己跑去承乾殿找太子,省得太子每日的来回奔波。
太子只觉得弟弟比之前更乖巧了,而且每日都算好了时辰跑到承乾殿内眼巴巴地候着自己下课。
唉,弟弟太黏着自己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
今日,是太子难得的休沐日,一早便到了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完了便是耐心地陪着弟弟练习说长长的语句。
楚昱毕竟芯子里是大人,虽然太子哥哥是好心,但着实也不想再继续在宫里耗着学说话了,便想起了大皇子。
“哥哥,大哥怎么都不来看阿昱了?”
太子动作一顿,好像是很久没看见大哥来和自己抢弟弟了,学人精不学人了还真是稀奇。
他暗自思索着,难怪最近都感觉周围空气清爽了许多,却感觉衣角被什么力道扯了扯,低头便看见弟弟仰着一张小脸,嘴巴扁扁的,满脸可怜兮兮的委屈表情。
“大哥是不是不喜欢阿昱了?”
太子见到楚昱满脸落魄的表情,心里一紧,有点不知所措,他第一次看见弟弟这么难过的样子。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阿昱呢?太子哥哥这就带你去找他!”他没来得多做思考便应道。
都怪大哥,搞什么嘛,之前还一副多疼爱弟弟的样子,才过去多久,这就失了兴致了。
这倒是冤枉了大皇子了,他如今正被淑贵妃勒令着必须每日下了课便回宫去,苦口婆心地与他分析利弊。
三皇子与太子一母同胞,天然便与太子站在一个战壕里,即便是拉拢也没什么必要,又何必如今任由感情深厚,徒然让日后伤心呢?
大皇子似懂非懂,生在皇宫里的皇子天然便是早熟的。
他知道自己与太子之间是不能两全的,而三弟与太子自然是更为亲近的,这点他也知道。
所以,也许母妃是对的。
三皇弟如今年纪还小,与自己亲近。但保不准等他年岁渐长,便会跟着太子一道疏远自己,甚至与自己作对了。
不过是个弟弟,他喜欢小孩儿,日后自然会有与他一母同胞的兄弟或姐妹出现。
虽然这么想,但大皇子心里还是闷闷的。
不得不说,淑贵妃说的也不无道理,站在她与大皇子的立场上,如此做自然是明智之举。
但这个明智之举是建立在三皇子楚昱当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儿的基础上,会慢慢忘了幼时感情深厚的大哥,会因为权利派系自动长成一如其他皇子成年后的模样。
另一边,楚昱得了太子的准允,便知计划得逞,忙拉着太子便往大皇子与淑贵妃所在的钟粹宫去。
两人走在路上,太子还在担心若是等会儿大哥真的伤了三弟的心可怎么是好。
又顾虑着楚昱年纪小,走得不稳当,不时便劝着:“阿昱可是累了?要不要抱着?”
楚昱如今的步子已经迈地相当稳当了,也不知为何一个两个都觉得他还是走不了几步路,难道是他先前走得慢又说得晚的印象太深入人心了?
唉,躺在床上是舒服,一天到晚让人抱着也舒服,但之前迫于婴孩身份都躺了一年了,如今会走路了,如何还能让人一整天抱着,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咳咳,虽然别人看他是个一岁小孩。
他挣脱了身边侍从听到太子问话上前想要将他抱起的手,正要开口抗议,却听周围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原来一行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御花园,如今正停留在一处假山前。
“公主,您怎么能一个人乱跑呢?可是让老奴好找,快随老奴回宫吧!”一个有些阴柔又苍老的声音响起,此时一字一顿的,莫名透着凉意。
楚昱停下原本想要开口的动作,公主?
太子显然也听见了,抬手示意手下不要发出声音,低下头朝楚昱摇了摇,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两人站在原地,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可是说话的人站在假山后头,瞧不真切,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在刚才那个奴才开口之后,只听一个细如蚊蝇的声音响起,似乎极为害怕:“对,对不起。”
太子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情况?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姐姐,但主子对着奴才这般低声下气?
“公主可以告诉奴才为何乱跑么?”是方才阴柔的男声。
“我,我只是饿了,想找点东西吃。”女孩的声音小小的,弱弱的。
“公主饿了不告诉奴才,跑到外面哪里能找到东西吃?”
男声似乎轻笑了下,不再复方才的质问之意,突然转了语气,变得和缓起来,莫名带着诱哄之意。
“只要公主答应奴才先前说的事,自然不会再饿肚子了。”
太子尚未听出什么意思,跟在太子与楚昱身后的乳娘却似乎明白了什么,勃然大怒。
“好大的胆子,哪里来的狗奴才敢这般对公主说话?”
在假山后的太监听到这话,顿时被吓得一个哆嗦,糟糕,方才没有注意周围环境,居然被旁人听了去。
他正想要偷偷溜走,却见方才被他威胁着懦弱胆小的女孩一把推开他便从假山后跑了出去,两个侍卫绕到假山后便按着将他压了出去。
太监被一路拖着抬到太子与楚昱二人面前,抬起头一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参加太子殿下,参加三皇子殿下。”他忙不迭地跪在地上行礼。
原本站在一旁的女娃娃见他动作,也下意识地便想要跪下去,忙被乳娘扶住,“使不得使不得,公主殿下。”
太子看了女孩许久,方才从记忆里找出一点印象,这似乎是父皇现下唯一的女儿,记得应该比自己还大两岁?
但他看看面前女孩的形象,身材瘦小,面容蜡黄,身上的衣服甚至磨损得夸张。
他印象里,很少见到这个长姐,只知道似乎这个长姐只是一个舞女所出,母亲似乎还是梁国人,在生下她后便薨逝了,连带着唯一的孩子也在皇宫里销声匿迹了似的。
而且因为母妃是梁国人,父皇也不甚重视,几乎想不起来有这个女儿的存在。
但好歹是堂堂公主,居然沦落到被奴才欺负的地步?
太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简直荒唐。
更荒唐的是那刁奴许是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此刻在太子和楚昱面前第一反应也不是认错,而是想着推脱,认为一个半大少年,一个一岁孩童,能懂什么。
“太子殿下,奴才刚刚只是同公主闹着玩呢,公主,公主平日便喜欢与奴才玩捉迷藏,方才……”
这下,就连楚昱都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