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皇后得知母亲与两个弟妹已经到了长安,三日后便可以再见到亲人,欣喜之心便不曾平复。
这几日她拉着太子与楚昱说了许多以前在闺阁的趣事,不厌其烦地告诫两个孩子千万要尊重外祖母与两个舅母,话语之中满是濡慕,惹得楚昱好奇不已。
太子年纪要大一些,今年已经六岁了,此前从未见过外祖家的人,平时宫闱之内也没人触霉头特意在他面前提起。
只有大皇子每次得了忠勇侯府送来的新鲜物件便要来太子面前显摆一番,似乎在炫耀我不仅有父皇母后疼爱,还有外祖家想着我呢!
太子年纪小不懂事时,也曾跑到皇后面前眼巴巴地问过。
但是他甫一问出口,便见平日无所不能的母后露出惶然惆怅之色。
皇后只得对他说,之所以没见过外祖,是因为外祖家在颍川,路途遥远,曾祖父年纪大了,不宜奔波。
而且外祖家开办了一个学堂,每日都需要教导许多学生,抹不开空闲。
但是这不代表外祖家不疼爱他,又将承乾殿内许多太子平时并未注意到的书籍一一如数珍宝般念给他听,道这些便是外祖家予他的礼物。
莫家乃是书香门第,这些书籍便是家中最为贵重之物。
小太子被皇后说服了,虽然还是不理解,但想到提及外祖时母后的脸色便也不敢再问。
只是将原本在承乾殿内束之高阁的许多书籍吩咐侍从都一一搬了出来,置在每日做课业时一眼便能瞧见的位置。
因为这些书籍大都十分高深,远不是如今还只刚开蒙了一年的太子所能读得懂的,太子便愈发用功读书,希望自己能够早日读懂这些外祖家给自己的礼物。
听说外祖家的学堂网罗了天底下最杰出的英才。
倘若说科举考试,国子监还勉强可与莫氏学堂平分秋色,一较高下。但是其他的武学、奇淫技巧甚至是农学,却大都只有莫氏学堂专门开课教学。
莫氏学堂可谓是开辟了古今之未有,有教无类,也无怪乎有着“士农工商无下品,若认英才去莫学”之称。
因此,在太子看来,自己身为莫家的外孙,又是堂堂储君,一定是要好好学习,不能给母后,给外祖家丢脸才是。
如今听闻不日就将见到外祖母与两个舅母,小太子的心里也充满了好奇,就连这几日上课都充满了干劲,想着到时候可要让外祖母瞧瞧自己的本事。
为此,就连大皇子时不时的挑衅都不放在心上,一副我忙着呢,你可别来烦我的样子。
——
三日后,莫家这一代的当家主母携两个儿媳进宫,身后还缀了十余个侍从,每人手上都抬着一个似乎满满当当的箱子,好不惹人注目。
这天一大早,皇后比起之前楚昱满月宴还要重视,早早便起来倒腾了半天,换上了正红的宫装,想着要让母亲瞧瞧自己过得极好。
又觉得不妥,思索了半晌褪下,换上了一袭湖蓝色的曲裾深衣,显得文静娴雅,这是皇后待字闺中时最常穿的颜色。
而太子则原想着告假今日便不去上书房了,还是皇后再三保证一定将外祖母留到他下课再作罢。
待到晌午过后,皇后用过了饭,方才听见坤宁宫外传来通传。
“娘娘,夫人到了,正在宫外求见。”皇后身边的宫女前来通传。
“还愣着做什么,快请进来啊!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
皇后没好气地瞪了宫女一眼,说完又坐不住,“罢了罢了,我亲自到宫门口去接母亲进来。”便匆匆起身迎了出去。
楚昱被乳娘抱着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到了坤宁宫的门口便看见一个气质清雍容约莫四五十岁样子的妇人,见到皇后正要下跪见礼,忙被皇后拦住了。
“母亲!女儿怎能受此大礼,母亲快快起来。”皇后伸手抹了下眼角的泪迹,上前拥着贵妇人起身。
“皇后,礼不可废。”
妇人缓缓笑得和蔼,顺着皇后的力量起了身,但还是坚持着行了个半礼。
“见过皇后娘娘!”跟在贵妇人身后的两个较为年轻的妇人见状便也跟着行了两个半礼。
显而易见,这贵妇人便是楚昱的外祖母谢安蔓了,身后两个较为年轻的妇人想必便是两个舅母了。
莫夫人名为谢安蔓,乃是汝南谢氏这一代家主的同胞妹妹。
谢家主被誉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商界鬼才,谢家产业在他手上更是前所未有的发扬光大。
谢安蔓作为其同胞妹妹,也颇有其兄之风。
作为莫家这一代的当家主母,谢安蔓在诗词歌赋方面比不得莫家的小姐才学无双,但一手经商的本事却是盖过莫家所有男子。
莫家原本虽是底蕴深厚,但到底世代书香,对金银之物倒是不多苛求,算是四大世家里门风最为清廉的了。
而自从当代莫家家主娶了谢氏小姐进门之后,府中中馈一应交到主母手上,莫家的铺子无不收益高涨,原本半死不活苟延残喘的门店俱都起死回生。
外界纷纷嘀咕,这最清贵的颍川莫氏与最铜臭的汝南谢氏结了亲,竟是互补和谐,相得益彰。
比起莫家上下一心向学的清正固执脾性,谢安蔓常年经商倒是脾气活络很多。
当年皇后一心想要嫁与楚宣帝,莫家满门无不反对,觉得这违背了莫家“不入世”的族中首诫。
只有莫夫人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苛责,听闻这个消息也并无震惊之意,只淡淡地问了句:“婉柔可想好了?做此决定的后果可曾想过?”
此后便给了皇后一个月的思索时间,见长女心意坚决,只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
随后更是帮着皇后做了莫家家主以及莫家上下的思想工作,正是因莫夫人的从中斡旋,皇后才得以如愿嫁给楚宣帝。
但莫夫人也只能帮到这步,违背了莫家的祖训,饶是莫婉柔曾经是最受宠爱的家主嫡女,也没有轻易放下的道理。
想必这么多年,皇后与家中关系逐渐缓和,莫夫人当占首功。
皇后嫁人多年,才第一次再次见到母亲,强忍着泪意没有在外人面前失态。
待行礼完,便亲密地挽着莫夫人的手进了坤宁宫内。
楚昱好奇地打量着跟在后面的两个舅母。
年长一些的舅母一身墨绿衣衫,气质清雅,一身书卷气,教养极好,注意到楚昱打量的目光,露出了一个十分温婉的笑容。
年纪较轻一些的舅母则是一身火红衣衫,瞧着性子十分爽利,行走间不似寻常女子袅娜多姿,但干净利落的看着便十分舒心。
一行人到了坤宁宫内,才坐下,皇后还待拉着母亲双双对视,两眼泪千行。
莫夫人好笑地拍了拍皇后的手:“好了,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不要让阿昱看了笑话。”
先前楚昱出生,皇后出了月子便亲自执笔写了信回家,现在看来家中虽是不曾回信,但都有仔细看了自己寄回去的信,这才知晓楚昱名讳。
虽然有所预料,但皇后还是感到心间一热。
“娘,婉柔长大了,但在娘面前还是个孩子啊!”皇后不知多久不曾这样撒娇。
身穿火红衣衫的舅母果然性子爽利,当下便笑着开口道:“母亲在家里便一直念着姑姐,现下见到了姑姐反倒是忸怩起来了。”
莫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儿媳一眼:“就你长了一张嘴。”
虽是斥责,但语气还是笑着的,显而易见平时婆媳关系处得极好。
旁边年纪大些的舅母也忍不住笑了:“姑姐,连云说得可是没错,母亲在家里便常常念着你呢!惹得我们两个做媳妇的好生好奇与嫉妒。今日一见,姑姐果然是温良娴舒、倾国倾城。”
身着火红衣衫的舅母名唤伍连云,是皇后的三弟媳。年长一些着墨绿衣衫的是二弟媳,苏琦秀。
皇后听见两个弟妹如此言语,便知晓了母亲定是与两个弟妹处的极好,妯娌之间也是亲密的。
如此,有两个弟弟与弟妹常在父母面前尽孝,便心安不少。
莫夫人被两个儿媳拆台,也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我念着自己女儿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说着,又转向皇后,眼里满是关切与自豪。
“婉柔,这么多年,母亲也不知你在皇宫过得怎么样。听别人说总是道好,母亲心里不放心,但想着我谢安蔓的女儿自然在哪里都是有本事过得好的。”
皇后一听这话,险些又落下泪来,“母亲,女儿过得极好!”
这话倒是不差,虽然楚宣帝三宫六院,并不是只有皇后一人。
但皇后本身便没有想过要独占夫君,身为皇帝,雨露均沾便如朝堂制衡一般,不可肆意妄为。
哪怕皇宫后院新人辈出。但少年夫妻,共患难,共经事,情谊自是不比寻常。
她这个皇后坐的稳当,也自认看得明白楚宣帝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哪怕登上帝位之后,处理朝政需要雷霆手段,但那颗心终究还是没变。
以后如何,那便是以后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如今又何必想那许多,庸人自扰。
而如今有了太子与楚昱,皇后更是心满意足。
皇后拿起帕子轻轻擦过眼角,露出与在闺阁一般明艳骄傲的笑容。从乳娘手中接过楚昱。
“母亲,您瞧瞧您的小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