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看似风平浪静, 实则却是暗流涌动。
张放远跟许禾一直观望着城里的消息,也不知盐政是何心思,在泗阳落脚了四五日也没见有召见任何商户。
大伙儿都不识得盐政, 更不知如何能见着人, 不得头绪便只有走知县的门路。
听说知县府邸门槛都要被踏烂了, 厚礼同春日盛开的野花一般,一茬又一茬的往县府里送。张放远想着盐政还未占到这样的好处,不知这些事情盐政可曾晓得。
天气又热起来, 这些日子家里事情多,许禾忧虑着盐业的事情, 又记挂着瑞锦, 夜里翻来覆去的竟是上火得了热伤风, 头闷嗓子疼的。
张放远从厨房里端了药来,吹凉了给许禾递去, 看着人皱眉喝药,他插科打诨:“瑞锦不过是赶考你就这般挂念的紧, 以后要是去别地做官, 你究竟是要跟着儿子去地方上守着, 还是跟我留在这宅子里头啊。”
草药的味道并不可口, 却也不是闹小孩子脾气的年纪嫌苦, 他憋着气一口喝了干净, 同张放远道:“小鲤哥儿长得油嘴, 我瞧九成都是你给教坏的。”
张放远好笑:“人家说自己是无师自通的聪慧灵巧,哪里用得着他爹这个宰猪的教。”
眼见许禾喝完了药, 他夸奖似的摸了摸人的脑袋, 接过碗:“苦不苦?”
“这药熬的浓, 哪里会不苦。”许禾抿了抿唇:“你壮的更牛似的, 少有伤风寒气,便是偶有一两回泡个热水脚第二日又跟个没事人一般了,自是不晓得汤汤水水的多不好喝了。”
张放远眉头微挑:“那我试试这药苦不苦?”
“我这都喝尽了,你如何尝?想来熬的药也不止这一碗,你喝点也成,昨日大夫说开的药是降火解热的,你喝点也......”
许禾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竟是突然凑到了他的唇上,他虚推了人一把,没推动。
这人还是跟二十出头年纪时一个性子,这许多年过去面上是沉稳老练了,实则内里还是那样。
“爹爹,爹爹!”
小鲤哥儿揣着信兴冲冲跑进屋子,一头便撞见了他大爹一整个儿高大的身影撅着,把他小爹都给罩住了。
他微偏过头去正想看他爹在做什么,倒是他大爹被小爹一把给推了起来。
许禾红了脸:“什、什么事啊?”
见着小鲤哥儿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脸傻懵相,张放远擦了下嘴角道:“你小爹热伤风了,我刚才给喝药。”
“爹爹没事吧。”小鲤哥儿上前去,看着旁头的药碗:“我说爹爹的脸怎么那么红,原是伤风了。”
他正要去摸许禾的额头,被他老爹给握住了手:“爹看过了没事,你忙忙慌慌的跑进来又怎的了?”
张放远不提,瑞鲤差点都忘了自己过来的事情,心思都被他爹生病给岔开了。
他赶忙把信拿出来给张放远,眼睛里都快跳出星星来:“哥哥会试中了!而今已是两榜进士,等着殿试过后就能回家里来了!”
张放远信还没看完,倒是先听小鲤哥儿简明扼要的把要紧之处说了出来,闹得他也没心思把信看完了,急急问:“可说第几名?”
“二甲第七名!”
许禾激动的站了起来,脸上的红晕未曾褪却,又因为突然来的好消息反而更红了些:“好,好啊!昨夜我梦到了京城,料想着当是你哥哥记挂家里,没曾想今日就到了好消息。”
张放远也是喜不自胜,举人已是极其难得,更别说是两榜进士且还名次靠前了。
三年前的会试整个泗阳也没有一个上榜的,这朝好事临头,一家人如何能不高兴。
“快快快!把这个消息告知骆夫子,他老人家定然也在等着你哥哥的成绩。”
小鲤哥儿点了点头:“星哥儿也问了我好几回呢。”
张放远本是想着小鲤哥儿把信拿给骆檐看通知一声就好,但是想着就那么几步路,这些年骆檐对瑞锦可谓是无微不至的关照,还得是自己跟许禾亲自跑一趟。
“老爷,隔壁张老爷和夫郎求见。”
骆檐正在厅中宴客,管家前来禀告,他微微迟疑,想着有客在不便相见,这些年早就来往自如,定然也不会计较,问了一声:“可是有急事?”
“倒是并未说有急事。”
客位上正在品茶之人闻言放下茶盏子:“骆兄,若是有客不妨一见,我也不急,会会老友,可别教骆兄耽搁了大事。”
骆予星端了些茶点进屋来,先是恭敬客气对客位上的人道:“余伯父,您尝尝泗阳的青米团子,才叫下人从三喜居买回来的。”
“好好。”男子笑道:“记得昔年初见星哥儿的时候还是他的满月宴,这眨眼间竟然便出落的标志的很了。”
男子对骆予星一番夸赞,转头对骆檐道:“便是放在京城里,定然也是一顶一的小哥儿。”
骆檐道:“你啊,还是那般会夸奖人。”
男子倒是有心,半认真半闲聊道:“骆兄可有给星哥儿留意人家?不知是属意于京城,还是泗阳近地?”
骆檐听到此话,大抵上也知道他人心思:“当着孩子便说这些,真是个老不害臊的。星哥儿他爹娘去的早,我就这么个小孙,自是不想他走远的,我老了,给孩子安排不得什么,全凭他心思吧,只要是品德无恙便好。”
骆予星守在一旁,听着两个长辈的言谈微微提起了心,不过听自己祖父的话,他又放下了心来,想来祖父还是更属意于他心里属意那个人的。
自他及笄起,祖父的京城故交便屡有来信问及他的安好,他每回得知来信都有些提心吊胆的,只怕祖父有心于哪户人家,
为阻两位老人家继续讨论这桩事情,他面露羞怯,道:“祖父,张叔叔还在门外等呢,是不是瑞锦哥哥来信了?”
骆檐眉心一动:“算算日子也是该回消息了。”
他转头对一旁的余明达:“我辞官回泗阳曾招收了个学生,读书倒也刻苦,今年进京赶考去了。”
“骆兄教导的孩子定是不会差,只是不晓得何人这般好福气,当初骆兄请辞,京城多少官家贵胄想把子孙送到骆兄手上也不曾得此殊荣。”
骆檐摆摆手:“寻常人家的小子,是隔壁邻里,年纪与星哥儿稍大一些,幼时教导星哥儿,那孩子也正寻开蒙老师,也就缘分一桩。”
余明达眸中却亮起一撮光,骆檐虽是说的谦逊,可难掩言语之间的看重和喜欢。骆予星不过十五,那孩子只大一些,想必也就十六七,这个年纪便能进京赶考,这个年纪可是不易,倒是不枉受骆檐的教导。
“骆兄如何不早些说关门弟子进京赶考了,虽老弟来了泗阳,却也是能书信一封回去让京里的人周全一番,也好过孩子没头没脑的奔忙。”
骆檐笑道:“用不着兴师动众,这孩子虽是沉稳,但到底年轻,多磨砺磨砺也是好事,若是一开始就什么都给他安置的过于妥帖了,来年再去岂不是照样摸不着头脑。”
“骆兄便是太客气了。”言罢,余明达道:“尽顾着咱们俩说了,快快,请人家父母进来才是,怎好叫人在外头干等着。”
骆予星连忙道:“我去吧。”
余明达看着端庄笑着,步子却有些急促往外头走的小哥儿,忽而便心领神会,他回头看着骆檐笑的意味深长:“原是骆兄心中早有成算。”
骆檐但笑不语。
张放远跟许禾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见着出来的人是骆予星,不免问道:“家里是不是来客了?”
骆予星点点头:“耽搁了会儿,张叔叔小叔快进去吧。”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瑞锦回信了,过来告知夫子一声,不急一时的。”
骆予星眸光闪闪:“方才祖父还念叨,不想果真是瑞锦哥哥来信了。”
他没急着问考试结果如何,先行把人引到了厅里,准备和祖父一道听结果,不过虽是未问,但见着张放远和许禾喜气洋洋的,想来也是好结果,无非是等个名次。
“中了?”
“好好好,瑞锦这孩子果真是不负众望,也不枉老夫这些年的教导啊!”骆檐历来是沉稳,得知此消息也一展笑颜,一连志得意满的捋了好几回胡须:“二甲甚好,甚好。”
骆予星见和自己想的一样,也是高兴的双手合十。
“恭喜骆兄了,果真是大喜。”
余明达见此,倒是也有些想见见骆檐这一得意门生了,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会试一过便是殿试,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裁剪人的,除非是御前失礼,礼问答不上来,皇帝不愉会被裁剪下去。
这般事情也是早些年允许捐买功名之时才时常发生,而今生员以后不可捐钱买,能到皇帝跟前的都是通过层层筛选的优异之辈,一般对皇帝的考问都是对答如流。
只是说会试榜上末尾之流可能排不上官职,若是没有家中人打点,运气好的被分到地方上做个小官儿,运气不好者只能在京中滞留等着地方官位空缺再做安排。
不过张瑞锦是骆檐的学生,凭借骆檐的人脉,只要是上了两榜,即便是吊在了尾巴上也不妨事,有的是法子让他留在京中续职,便是连地方上都不必要去了,更何况是瑞锦出息,竟是一举名列前茅,都省的骆檐打点了。
待回到京城,往后有的是机会相见,可就是同僚了。
余明达一笑一恭祝之间便把其中的利益关联给通理了一遍,连带对张放远和许禾也客气起来。
“这朝你可是放心了。”
晚宴骆檐留了张放远两口子和余明达一起小聚了一番,也当是庆贺,遥祝瑞锦金榜题名。
他心中愉悦,晚宴上便多吃了几筷子菜,人上了年纪身体着实不如前,多几筷子菜几杯水酒便就有些积食了,月色正好,他到园子里走几步,也当是消食了。
正当是感慨不得不服老时,他见着湖心亭上坐着闲打扇子眺望明月的小哥儿,上前关切了一句。
骆予星见到祖父过来,起身去把老人家扶到一旁坐下:“祖父今日心情很不错。”
“自是不错的,见了老友。”骆檐拍了拍骆予星的手背:“门生又高中,可谓是双喜临门了。”
“祖父半辈子都在教导学生,瑞锦聪慧,我知他会有大出息,可当真是出息了,祖父还是高兴。”
骆予星笑着敛起了眉,瞧见撒落一池子的月光,眼中又有一丝哀愁:“祖父,京城富庶繁华,能人辈出,他若是被哪家小姐公子瞧上了,会不会不回来了。”
“他敢!”
骆予星闻声看向了他祖父,微抿了抿唇:“祖父最疼我了。”
“可是迫于威势得来的终归不是真心。”
骆檐疼惜的摸了摸骆予星的头发:“祖父知你心有不安,但祖父看人不会走眼。”
骆予星点点头:“嗯。”
“不过这小子也是,前去这么久也没说给你捎一封信回来,尽让你担忧。”
骆予星未置可否,心里也有一点点气瑞锦不给他写信来。
余明达酒饱饭足后回到落脚处,席间侃话,他一时间高兴多吃了几杯,回去的轿子上摇摇晃晃的不由得打了个盹儿,等下人叫的时候已经到了住处。
他下轿子瞧见知县黄关还自门口守着,眸子清明了些:“知县还未曾歇息?”
“余大人出门久未归,下官如何放心的下。”
“前去会了会旧友,倒是让知县担忧了。”
“未曾听大人提起过,泗阳竟是还有故友在,下官当设宴一请才是。”知县一边引着余明达往宅子里走,一头还不忘打听周全。
“无妨,他不喜应酬热闹。”
余明达在轿子上浅眠了一会儿,眼下到了宅子却是没什么睡意,瞧着黄关似是有话要说,他闲坐到椅子上,待着人发话。
黄关自知是机会来了,便恭敬小心道:“余大人此次前来为盐务一事,下官只恨不能出力。”
余明达挑眉看了黄关一眼:“盐务乃国之重业,知县忧劳乃常情。本官对泗阳商户不甚了解,还得知县多多费心。”
黄关等的便是这句话。
“下官定然竭尽所能,在所不辞。”
“知县有此心是再好不过。也不必你多加费心,满足盐商条件的便召集起来让本官看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