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奶娃每日有了固定去处, 辰时吃过早食前去骆家书塾受教,午时回来用午饭,小睡半个时辰, 下午申时初再去, 戌时放课回家。
初入私塾几日两个奶娃神采奕奕, 新奇的很,倒是张放远许禾两口子牵肠挂肚, 总操心着孩子。一天几趟都要亲自把崽子送过去, 整日授课结束后, 又要从两个伴读身上询问一番今日学习的事情。
说到底最不放心的还是小鲤哥儿, 哥哥在家里也是稳重老陈的, 出门在外倒是不怕惹是生非, 要紧就是调皮的小鲤哥儿, 不过倒是两口子多虑了, 走出家门,小鲤哥儿要懂事的多,并没有像家里一般窜上跳下。
如此过了好些日子, 两口子慢慢也就习惯了孩子入了学堂的事情。
早出之时,偶还能听见三个奶娃的读书声,张放远和许禾都喜欢在门口站着听一会儿。
这头上了正轨, 两口子才抽出时间回村去寻看一番田地。
时至初夏,庄稼都已经落地,旷野青葱一片, 今年的秧苗种的晚,长的也慢一些, 不过好在是没有灾死什么。
两口子到海棠湾那边去时, 雇农正在给地里的玉米苗锄杂草, 他们是荒地头年种植,庄稼的长势比之村里其余乡亲的都要弱一些。不过即便如此,地里的雇农还是十分满足,看着土地庄稼就看得见希望,东家还借用农具耕种,他们没有什么不满。
荒地只要好好拾腾,精心料理几年,不遇什么大灾大难,也是能肥沃起来的。
大伙儿见着张放远跟许禾下乡来,客气的同两人问安。
张放远找来了理事的老者王有连:“耕种上可有什么问题?”
“大伙儿有种子有田地,都好。”
张放远道:“若是有损害的,可到宅子那头去补一些。”
王有连乐呵呵的应承:“好。”
正想着请东家到家里去吃一杯薄茶,却听张放远见着远处的张世诚吆喝着过去了。
“四伯!”
张放远看着田埂上背着手,垮着一张脸闷头走路的张世诚,连他们两口子在这边说话儿都没听见,只好追上前去招呼。
“回来了啊?瑞锦瑞鲤可寻好了夫子。”
“都安置妥当了,来村里看看庄稼。”张放远微微偏了偏头:“四伯你这是咋的了,丧着一张脸,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哎!”张世诚原是想开口说道,可见着旁头的雇农也在,便转而叹了口气,对张放远许禾道:“回家说。”
张放远跟许禾对视了一眼,不明所以,王有连识趣儿的自行告辞回地里理庄稼去了。
几人回了宅子去,张放远合着夫郎孩子搬到城里去住以后,就让张世诚一家三口搬到了宅子来住,一方面是这头要宽敞舒适些,另一则也好管理着庄稼雇农。
家里的正房还留着,两口子回来都能住下。
有一阵子没有回来,许禾进去就觉得家里沉闷闷的,何氏正在屋檐前打转,屋里隐隐能听见哭声。
见着他们两口子回来了,何氏脸上才有了点笑容,迎了上来。
“究竟怎的了,急死个人。”
张放远望了一眼屋里,是晓茂住的屋子传出了哭声来,心中更是有些着急。
“哎,小哥儿大了留不住。”何氏叠着眉头:“这孩子是一点也听不进话。”
原是晓茂及笄以后上门求亲的人如过江之鲫,张世诚何氏也有意的看选着前来求亲的人家,倒是也有中意的人家,只是晓茂一直不肯答应。
张世诚两口子就一个小哥儿,打小就疼爱,孩子不想那么早成亲,家里又不是养不起,自然是也是乐意的,再者夫妻俩也有意于招个上门女婿,也就未曾紧着这事儿。
结果前阵子偶然撞见晓茂和个猎户走的近,留了个心眼儿,结果还真抓到了这孩子同那猎户关系非比寻常。
张放远一听,笑道:“那猎户可是庄棋?”
“不是他还能是谁。”
张放远咂摸了一下,庄棋他是认得的,年纪比他小几岁,很小就开始学打猎了,以前经常跟汪臼一起在山上,不过后来汪臼成了亲,上山也就越来越少了,而且近几年猎户生意也不好做。
那小子从小就很勇猛,胆子也大,为此虽然年纪比张放远小上几岁,但是却跟张放远那群孩子混在一起玩儿过,为此张放远印象挺深刻的。
“我倒是记得他不怎爱与人闲侃,话也不多,但是很讲义气,秉性也不差。”张放远道:“其实这姻缘最要紧的还是看一个人的品性如何。”
张世诚晓得张放远是什么意思,那庄棋人品既是不错,和晓茂也有情谊,倒也是一桩不错的婚事。他也是农户人家,虽说现在张家大有起色,但也是沾他侄儿张放远的光,门楣才跟着抬高起来。
“我同你四婶儿也不是那起子嫌贫爱富之人,觉得庄家不多富贵就不同意两人在一起。庄棋是咱们村里人,也都是大伙儿看着长大的,什么样子心里也有数,不是什么游手好闲之辈,也是能吃口饱饭的手艺人,没什么不好的。”
张世诚道:“我早前也是同你说过的,想着招个上门女婿,先前来求亲之人不是大户就是读书人,料想着这般人家也是不肯让儿子入赘的。我跟你婶儿得知晓茂属意庄棋,想着庄家也只是寻常农户人家,家境算不得多好,如此还好开口些,可是还没开口,那庄家的便一口回绝了。”
张放远眉心微蹙,这才晓得家里作何鸡飞狗跳的,原来是他四伯还是答应这桩亲事,但是庄家在一众前来求亲的人家中属是清贫之家了,他四伯可以不看亲家家业,但是要庄棋上门来。
“这倒也是情理之中,晓茂也是咱们村数一数二的小哥儿,看夫婿总不能一样不图,事事儿顺着他人。”
许禾有些不解,其实像是他们村里很多寻常人家知道他四伯家里只有一个小哥儿,且有意招揽个女婿上门,很多人家都是愿意的,毕竟谁都晓得晓茂有个地主堂哥,堂哥又是独生子,在一杆堂兄弟姐妹中,最疼惜的就是晓茂,若是两家结亲,以后肯定是要帮扶的。
再者他四伯又已经搬到了宅子里来,虽未对外说什么,但是看着张世诚料理张家的事情,监督雇农云云,有眼睛的都晓得张放远是把村宅这边的事情交给张世诚管了。
要是能娶到张晓茂,自然能沾许多便宜。
外村前来求亲之人一则是因为晓茂的品貌在外,另一则也是看出了其中观窍,为此前来求亲之人才不在少数,便同小娥出嫁是一个道理。
“庒家又不是一个独生子,除却庄棋还有别的儿子,作何就不肯庄棋做上门女婿了?”许禾问道:“究竟是庄棋的意思还是他家里人的意思?”
“庄棋是肯的,是他家里人不答应。”
何氏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先时你四伯去打听了一通,原是以为庄家早就晓得了庄棋和茂哥儿有来往,为此拿着此事吊价,不肯做上门女婿,想多讨些好处。后头才听人说原是庄娘子的娘家有个时常来往的表亲妹妹,手底下有个女儿很是水灵又仰慕庄棋。”
“庄娘子喜欢那小侄女儿,咱们家这头又是招的上门女婿,两厢合计,就更倾向于那表亲家的那个了。”
“庄棋是个话不多的,一早撂下话说要茂哥儿,那庄娘子就在家里哭,要死要活的,兄弟姐妹又都去劝说庄棋,虽眼下还没有结果,可谁知道会如何。”何氏叹息:“我劝茂哥儿又劝不听,也是作孽啊。”
“这都多久的事儿了,怎的四伯也没有差遣人到城里来说一声。”
张世诚摇了摇头:“晓得你们两口子为着瑞锦瑞鲤的事情也是忙前忙后,才搬去城里,事情千头万绪,家里这点儿事情就没去通知,想着要不了多久就平息了,没想到还闹着。”
张放远跟许禾听来也是有些犯难,这家里不同意,且是对方的家里就更棘手了,若是张世诚何氏还能劝一劝,别人家的家事如何好插的上嘴。若是那庄家完全就是贪图钱财,那还好办,大不了多给点嫁妆就是,外带给些油水,就像以前许家一般,拿钱就能解决。
只是这也不单是钱的事儿,那就不好处理了,总不能让庄棋不管老娘死活,硬是和晓茂在一起,若是如此岂不是有违孝道,再者日子天长地久的,只怕以后心有怨恨。
最好的就是作罢了这桩婚事,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左右晓茂也是个守礼数的,虽说是爱慕庄棋,两人早有来往,却是未曾做出出格之事,两家另行婚配也并不妨碍。
只可惜.......许禾看了一眼屋里,小哥儿又伤怀舍不下。
“这事儿你们两口子且别操心,再等等看吧,只要不把事情闹大了就无碍,茂哥儿又不是嫁不出去。”
张放远点点头:“四伯也别太焦心,这儿女婚姻大事总是要家里人烦恼一通的,当初小娥的婚事说来也是和美顺利的,可不也一番周折才成了事儿嘛。”
“我跟你伯娘这点儿道理还是明辨的,无碍。”张世诚笑了一声:“好在是家里只有一个,恼也只恼一回,而下你们家就是两个了,你恼的还在后头。”
“那再快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我可不会把事儿提前就记挂在心头。”
一家人许久未聚,中午一道吃了顿饭,下午又去茶棚和客舍那头查了账才回的城里。
原走的也还算早,回去能赶上接两个小朋友放学,没成想到了城中经行的一段路车马堵塞,耽搁了些时间,到家里时都已经过了孩子下学的时间。
许禾下马车就直奔宅子,往常若是有事耽搁未在家中等着两个崽子下学,小鲤哥儿就喜欢在门口守着,等着大人回去,便是懒得守在门口,那也会在离大门最近的地方玩儿。
今朝倒是奇怪,许禾一路进去都未曾见着孩子,若不是甘草急匆匆的前来禀告,他还以为两个崽儿被夫子留学堂了。
“瑞鲤公子受惊在门口跌了一跤,这朝正在卧房里擦药。”
甘草话还未说完,许禾听到小鲤哥儿摔了,赶紧直奔卧房,着急的询问还在风中:“哭的岂不是很厉害!”
“呼呼~哥哥吹了就不疼了。”
“可还是疼,小鲤哥儿都这么疼了,明日能不去夫子那儿吗?”
“要是不去学堂那就见不着小星哥儿了,小鲤哥儿真的不过去?”
许禾跑到门栏处便见着屋里的两个小团子正在商议着不去学堂的事情,听着小鲤哥儿撒娇的语气,他便松了口气。
瑞鲤坐在高凳儿上,裤管卷的老高,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腿儿,哥哥就正在旁头,正埋着脑袋在给他呼呼,一边上是丫鬟,用药膏给小鲤哥儿擦拭着伤口。
“爹爹!”
小鲤哥儿一抬头就见着了进来的许禾,一日没见着爹爹有些想了,摔了回来家里还没有大人,他更委屈,不过好在是有哥哥,未此也没有哭。
许禾过去便瞧见小家伙的膝盖上摔了一团乌青,虽未曾破皮,但是肤色白皙,显得就有些扎眼。
从小到大都是手心捧着的小宝贝,油皮也未曾破过,许禾看着心里一阵疼。
他把小鲤哥儿从凳子上抱了起来,转放在怀里,接过丫鬟手里的药膏给小朋友擦药:“疼不疼?”
“嗯。”小鲤哥儿趴在小爹的怀里,原是不那么委屈的,有人护着,一下子就娇软起来了。
许禾先夸奖了一通小朋友很懂事没有哭闹,接着他老爹闻讯也匆匆赶了进来,这才一并问道发生了什么。
“下学后接了少爷公子出门来,恰巧碰见巷子里头曲家的小少爷正牵着家中的大狗遛弯儿,小公子瞧着新鲜就多看了两眼,也不知是曲家小少爷当真是没有拉好犬绳还是有意为之,那大狗冲过来把小公子扑倒在了地上,这才摔伤了膝盖。”
“奴婢原是想上前理论,可那曲家的几个壮丁抱着膀子气势汹汹的模样,全然是不讲理的。奴婢想着随行未有健壮者,不敢与之贸然冲突,只好带着少爷和公子先回了宅子。”
“你做的不错,对方人多,要是起了冲突恐怕伤了孩子。”张放远又不得不怒而斥骂一声:“小孩子没有拉好狗,未必仆役也拉不住不成,若说是无心倒是牵强了。”
巷子曲家那个小胖娃儿他是见过的,家里请了先生前来教导,调皮捣蛋,合着自己的奴仆折辱先生,前儿才气走了人。
那小子不过五岁上下,圆滚滚的腆着个肚子,跟他爹肥头大耳一个模样,听说家里有赌场,家里仆役练家子多,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巷子里的人家好多都怵。
晚些时候太阳偏西天气凉快了就喜欢一杆子仆妇围着,少的时候出门扯一条狗,多的时候扯好几条,也不顾吓不吓着路人,就在这头遛弯子。
“也未曾招惹过曲家,竟是这般不讲理欺负人。”许禾骂道:“便是觉着人多就如此蛮横无理 。”
“村里人丁兴旺子嗣多的人家尚且横着走,更何况城里,仗势欺人者就更多了。”
张放远道:“咱们家可用人手确实单薄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