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的铺子是才开不久的吧?”
“是了, 县衙有记载,开业前来登记办理过。”
县衙的官差进来时,一个捧着簿子, 两个厉相的在前头开路, 到铺子头许禾连忙从柜台前绕出来, 也不是头一回被收赋税了, 见此熟悉的场景,许禾比先时要轻车熟路许多。
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对商税的收缴方式不是特别清晰明了。
主簿一经查看,道:“你们这铺子还未满半年,等下一回缴税再收。”
主簿发话,其余的衙役便什么都没说,扭身就跟着出去了,并没有收他们铺子的钱。等张放远回来的时候,衙差刚好去了隔壁的酒楼。
“你别怵他们,要钱老实给了就不会如何的。”张放远拿着午饭回来看小哥儿还站着门口盯着去了别家铺子的衙役出神,不免想逗他一下, 伸手捏了下他的脸。
端着热饭久了身上也有了温度,暖乎乎的指腹摩擦过他的脸颊, 许禾回过神来:“但是并没有收我们的税钱,说半年以后再交。”
张放远意料之中的点点头, 他对赋税之事门儿清, 不过见许禾不甚清明,摆开饭菜趁着吃饭的功夫正好同他细说一番。
商税收缴和人头赋税不同,但这两者并不冲突, 即便你缴纳了商税, 人头徭役税依然是要缴纳的。只是说若这头做生意家中没有种田的话, 那就不用交田租粮产。
当朝商税为月入一万文钱以内者,月缴纳五十文,半年收一回,六个月三百文,一年就是六百文;月十万文钱以内的,月五百文;五十万文以内的月五千文.......
这些年的商税还算轻松,朝廷也开明,像是在城里摆个小地摊儿不租摊位的、没有摆满一个月的,这些都不收商税钱。所以许禾之前去摆摊儿卖菜卖卤味都没交商税,也就没接触到这层赋税上。
他们家三个生意场,而今满半年要交赋税的就只有猪肉摊儿,半年缴纳三百文,只不过现在已经转手给了陈四,这笔商税钱自然由他们去承担。
许禾小声道:“可衙门怎晓得人铺子收益是多少,都往最低的报岂不是能少缴。”
张放远失笑:“在收钱这事儿上朝廷能不仔细,怎会由着商户瞒报收益。像是肉市、菜市那些地儿,县衙早就给那些商户估了价,草算了盈利,除了生意火爆的出奇的,都是按照最低一级的商税来收取的。”
“而像外头的铺子,也是分了等级,有按十万文收益一个档次缴的,也有五十万档次的,若是商户说自己的收益并没有达到朝廷划的那一档,可自行拿出账簿核对。”
许禾嚼着菜,咽下又问:“那咱们这儿的铺子是按多少缴纳的啊?”
“我们铺子小,按照月五百的,先前去衙门登记的时候主簿就已经说了。茶棚的话不在城里,是按照最低档的缴,若非生意如日中天,一般是不会涨。”
许禾舒了口气,还好没有一来就是月几千的赋税,不然可砸锅卖铁都缴纳不上了。
不过他又疑惑:“你说衙门半年收一回商税,若是那些个铺子只开了三五月便关门大吉了,衙门都还没来得及前去收税,这作何处理?”
张放远道:“若是每月都收商税的话,那衙门的人手可就要忙的人仰马翻了,曾有段日子也一个季度一个季度的收,但还是忙不过来,这才选择半年交一回,如此县衙能喘口气,商户也不会觉得那么麻烦。若是你见衙门突然一个月一个月的收商税,那便说明衙门或者朝廷库房空虚,没有银钱了,又或者是要兴建什么打仗一类。”
“至于你说的处理,开铺面儿的时候就要去县衙登记,上头是有记载铺子叫什么,做的是何营生,何时开业,县衙里翻卷宗就可以找到。未开满半年就倒闭的商户要自行前去县衙把商税补齐做下记录,否则便会一直在衙门挂着,以后要是想再开铺子做生意衙门可是不给批的。”
“另外,若是子孙后代要科考入仕,前去查检到卷宗里有商税没有补齐,那可会影响官途。从童生起就会查阅卷宗,没有不良记录才会给功名。”
许禾咂舌,素来是知道商户地位不高,但是这些年太平盛世有所提升了,皇帝发布诏令允许商户子孙可科举,但依旧对商户的管理十分严格,先时只略有耳闻,这朝才深刻体悟到。
“朝廷的法令是十分严格,但也还是有许多违法犯纪之人,许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张放远夹了菜到许禾碗里:“不过万一咱们子孙有些出息,可读书科考,咱还是不可钻空子,老实缴纳赋税。”
许禾甚是认同,此般出来经营便是为了孩子,可不能本末倒置,糟践了孩子的前程,让孩子还没出生就失了一营生。
便心底有原则,可是他们的商税钱也是不少,一年就得缴纳六千钱去,心简直抽疼,许禾忽而便惆怅道:“若是生个儿子早早送去读书,以后考个举人便不必愁这山高的赋税了。”
张放远大笑:“先时不还训斥我不思进取,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嘛,这朝你也是换了主意?”
许禾瘪了瘪嘴,那时候他也不知道经商也会如此的艰苦嘛,只瞧着富贵人家锦衣玉食,哪里晓得背后竟然也是层层剥扣。
“罢了,我还是在孩子出生前多多挣钱攒着。”
言罢,他又重整士气,准备赶紧吃完饭到门口去吆喝揽客去。
天街这头的铺子老板都舍不下脸面在门口招客人,也只有雇请的伙计前去,他们小铺面儿里没有伙计,就只有一边充当老板,一边充当伙计了。
秋雨一绵便下了小半个月,这阵子县衙忙着催收田税和商税,又遇上天气不好,百姓骂骂咧咧,县衙的衙差亦叫苦不迭。
年夏之时遭了大雨,玉米收获的早尚且还好,只是苦了稻谷,雨水冲毁打烂了不少稻子,那会儿正是稻谷开花生粉的时候,受雨水所害,长成的稻谷也不如往年的饱满大颗,多的都是空壳儿稻。
归缴去要上缴的量产一成,总产量本就少,便是上缴衙门的粮食只一成,可剩下的粮食也只够自家吃,要想着靠贩卖粮食换取些生活开支的钱怕是少有几户人家能办到了,一年差不多又是白干。
农户也是从一年开始愁到结尾,春时忙着播种,怕自己的种子不好,要四处寻买。好不易春耕结束了,衙门又派人来催命缴纳人头税,没钱的借钱把赋税交了就准备秋收,遇到丰年还好把春时欠下的账给填平,遇见灾年只会把钱越欠越多。
许多时候也是觉得生活没什么盼头,可又还是骂上几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毕竟大伙儿都有苦楚。
张放远跟许禾从城里回去上茶棚逛了一趟,回去的时候,在村子里见到了费廉。
都是一个村子的人见到倒是也不稀奇,只是近来两人回村时常都有碰见,已经好些日子了,即便是书院放假,那也不会放这么久,更何况又不是什么节日。
城里书院一般在春耕和秋收时放五八日的农忙假,好让村户人家的书生回来帮助家里,而现今都缴纳粮产了,早就过了农忙的假。
“你们两口子不知道吗?费廉已经不去书院读书了。”
似是见着两口子屡次见到费廉诧异,便有下地的村民热心的拉着两人攀谈。
张放远闻言比看见费廉还吃惊:“作何不去书院了。”
乡试三年一回,这朝离乡试的时间可还早着,像费廉这种在村里待不住的书生怎会还没有乡试就回来了,又不必准备去赶考。
乡亲道:“先时费家得了朝廷赏赐几亩良田,本以为可以靠着良田大丰收,结果遇见雨灾,遭殃的厉害。那些土地过完手续到手本就晚,庄稼下地的就迟了些,长势本身不好,遇到暴雨哪里好活。这朝土地更多了,缴纳的粮产就更多,收获又不好,日子难过啊。”
张放远直接道:“意思是费家供不起读书了,喊回来做事儿?”
“想来应该便是如此吧,总之问费家就是说不去书院读书了。”村民道:“那费娘子还傲得很,觉得费廉文采好,便是不在书院消磨照样是不影响乡试的。”
张放远摇了摇头,虽说费廉中了秀才每月能领取两千文钱,可是这些钱恐怕还不够他读书的开销。
清贫读书人读书其实除了笔墨纸砚书籍以外,其实还是不会特别费钱,再者这些书生还会在城里找些活儿做,很大的减轻了家里的负担,至多只是家里损失一个壮年男丁帮家里挣钱做农活儿而已。
但费廉却不同,费娘子强势泼辣,打小就把费廉养的好,不单尽可能的多给钱还不让他做农活儿。
这些张放远原本就晓得的,而后头的事情他多半还是从丈母娘那得知。刘香兰爱上门来寻许禾,每每来比提费家的事情,他总能听到两耳朵。
听说费廉中了秀才以后花钱更胜从前,许是觉得自己有月俸可拿了,又可能是摆起了秀才的谱儿,开始吃好穿光彩的。若只寻常农户,那笔月钱已经足够家里过好日子了,可是书生要在城里花销起来那可就不经用了。
两口子在铺子里见识过书生花钱是何其厉害,要是费廉也如此那家里定然倒欠钱。
不过许禾倒是觉得农户出身自小就晓得日子不易应当不会如此猖狂,但受到书院其余家境优越者的影响,想来还是会有所改变。
别了乡亲,两人赶着马车回家去,道上张放远又言:“你不知穷人乍富,花起钱来甚是迅猛。若非你操持家里捏着钱,先前卖香露的那笔钱我也是会肆意花销,哪里会想着去做生意赚取更多的钱。”
“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
张放远抬手贴了下许禾的手背:“我是说真的。”
“你就是想拐着弯儿说我把钱都给你搜刮了去。”
“怎会,那可是我主动上缴的,比缴纳赋税要积极主动的多。”
两人正在马车上嬉闹着,还没到院子,老远就瞧见了立在院子门口挽个篮子,一边还揉着自己手指的人,两条柳叶般的弯弯眉毛蹙起,似乎有什么为难事。
许禾眉头一蹙:“二姐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