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远气愤了一阵,说来还是自己的大伯,为了拉拢乡亲,竟然把他不对付的广家人请来,他是想着自己不可能上他们家去,没成想自己回来了还去撞了个正着,结果当面闹了个尴尬。
他自顾自走着,竟不知觉走到了先时许禾说的好割草的海棠湾。
这地界儿虽说叫海棠湾,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海棠,只有个大平坡子,长满了草,便是冬日生命力顽强的也还茂盛。往上走就是一片老竹林了。
张放远的气消了一半,想着为这些事儿而气恼也不值当,干脆割点草回去喂马算了。
可是摸摸身上,又只带了宰猪的工具,这当儿忽然递上来了把镰刀,他眼前一亮。
“你怎在此处?”
许禾背着个密编的小背篓,扛着把大锄头:“应该是我问你为何在这里吧。”
“你爹娘都在我大伯那边帮忙,二姐也要过去吧?怎的你不去吃饭?”
“你都没去,我没去也不奇怪。”话毕,许禾又觉得这话好似有些歧义,补充道:“家里人都出去了不好,我娘让我看着家里。”
“既是让你看家,那你还出来?”
话说完张放远便觉着自己说错了话,所谓是留着看家,不过就是不想让人去吃席罢了。
“我去了大伯家一趟,他们请了广家人,我跟他们不对付,走了。”
他把方才的事情提了一嘴,许禾闻言也叠起了眉毛:“你别见气,火炭没落到自己脚背上是不会觉着疼的。”
张放远笑了一声:“你还宽慰我?”
“我没安慰你,我说的是实话。”许禾忽而想起之前在城里换药的时候,张放远买糖葫芦哄他的事情。他总感觉张放远是把他拿没长大的小孩儿看的,自己说这些话出来就像是惹人笑话一般,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你是不是要上山去挖笋啊?”
许禾看了眼自己的锄头,应了一声。海棠湾这边的竹林长冬笋,剥开厚厚的外衣,内里的笋子嫩黄,熬汤炖菜又脆又鲜,只有冬季一茬儿才有,过了冬就直接烂死在地里,长不成竹子,好似天生就是长来做佳肴的一般。
好的时候冬笋都能卖到五六文钱一斤,是城里人所说的山珍。
不过这冬笋也不好挖,它不似寻常的笋子一样会出土长的老高,进山就能寻的见,而是埋在土里,全靠自己顺着竹鞭子去挖才能寻的着。
这卖的贵也是有贵的道理,味美为一则,要的人力也不少。
“我今年去走村了,都没有赶上挖笋。这时间林子里早就被村里人翻乱了,不好寻笋子。”张放远把镰刀放回了许禾的背篓,改了割草的念头:“走,我跟你一起去挖。”
许禾眉心一凝:“这.......你跟我一起........”
张放远大步子走在前头:“你放心吧,今天村里人大多都去我大伯家吃饭了,没人来这山坝里,谁瞧的见。”
“我不是说这个。”
张放远步子一顿,他摸了摸下巴,笑的不怀好意:“你怕我把你怎么着啊?”
许禾斜了他一眼,谁脑子没问题还盯得上他啊,没吃酒怎会瞧得上个干瘪又黑黢黢的小哥儿:“我是想说挖到的笋算谁的,怎么分,我这儿可只有一把锄头。”
张放远楞了楞,不由得失笑:“你怎么那么财迷。”
许禾懒得搭理他,双手抓着背绳,兀自走去了前头,后面就像跟着条巨大的哈巴狗一样,也好,先时听说海棠湾这头的林子里有野猪出没,他一个人到林子去挖笋其实也有些害怕,眼下是不用担心了。
只有野猪见了张放远害怕的份儿。
张世诚一路追着到了海棠湾这边才看见张放远,老远瞧见侄子和人家小哥儿说谈了一阵,笑的跟个二傻子一样,顿时舒展开了眉头,没讨人嫌的上前去打断,任由着两人结伴去了山林里。
他又一个人背着手松快的回去了。
张放远取了许禾的锄头:“这把锄头是你爹用的吧,你拿着还好,做会儿活儿肯定重。应当用小一号的锄在合适。”
“我们家没讲究那么多,有的用就成。”
“我家里大大小小的刀,耕具都有,开春了以后你家里的用着不顺手,到我家里来拿吧,我借给你用。”
许禾心想他怎么这么热心,应了一声。
两人进了竹林,锄头就没有离过张放远的手,一直都是他在刨土挖笋。
许禾挖冬笋只会茫挖,哪里的土微微弓起来就朝哪儿挖,像被翻乱的土,他更是无头苍蝇。而张放远以前是常有挖冬笋的,他爹在世的时候是村里挖冬笋的一把好手,给他传了些诀窍。
首先冬笋是顺着竹鞭子长的,要顺着竹鞭子的走向挖,还得看竹子的长势,竹叶青葱茂盛的才容易长笋,寻着这样的竹子找着他的竹鞭挖准没有错。
不多时张放远就用锄头薅出笋尖,连着冬笋根一锄头下去就铲了起来。
许禾如获至宝的把冬笋捡起来拍了拍土,短粗矮胖的笋子憨厚可爱,张放远挖的很好,连一点笋衣都没有破坏掉,不似他便是发现了笋子也用锄头半天挖不起来,要么就会被锄头碰断笋身。
他麻利从背篓里拿出柴刀,寻了个木墩儿将笋根一一切除,只余下一个圆溜溜的笋子。这种没有破坏笋衣的冬笋要保存的更久一些,卖相好,拿到城里很快就能出手。
林中无时日,只觉冬日的林子分外寂静,不似春时莺鸟盘飞鸣叫,只听的见自己劳作的声音。
两人配合的默契,一个挖笋一个处理笋子,话虽不多,但是挖到大个的笋子时皆会心一笑,小心的把笋子放进背篓里。张放远其实并不喜欢在林子里做这种枯燥乏味的事情,但是多一个人一起,时间反而好消磨的很。
只见着背篓里的笋子越来越多,两个人都没有要说走的意思,还是水珠子滴到了张放远的脖子里,他仰头看了一眼密林外的一隅天,抹着脸道:“好似是下雨了。”
许禾蹲在一颗茂密的老树下,团成了一团正在剁着笋根,听到张放远的话才起身走出来看了看天,凉丝丝的雨落在脸上,他点了点头:“真的下雨了。”
“竹林里都能淋着人了,外头的雨肯定已经不小。”张放远放下锄头,转而拾起镰刀,几大跨步去山壁前砍了些蕨草过来,三五两下团成了个帽子拿给许禾:“能遮点算一点,别淋着头发,回去容易发热。”
他蹲下身去把笋子尽数装进了背篓里,让许禾搭把手自己就背了起来,锄头交给许禾拿着:“待会儿到分路的时候你就把笋子背回去,我先给你背一段路。”
听张放远的意思是笋子都要给他,许禾不赞同道:“一起挖的,你分大半走。”
“我闲着也没事,你那么喜欢做生意,拿去城里卖吧。”
许禾虽然并不想与人谈及自己的家事,但还是道:“我卖了也得把钱上缴,还占你这么些时辰,何必呢。”
张放远顿了顿,也是,并非人人都像他一样没人管教,自己挣来自己花。
许禾心思也是活络:“要不这样吧,我把挖破相了的笋子带回家去也好交差,剩余好的你带回家,寻个日子上城里卖了,到时候再分钱?”
张放远失笑:“好。”
两人分了笋子,许禾把背篓借给了张放远,自己兜了几根挖坏的笋子扛着锄头回去,两人在大路上就分开了走。
张放远回去的时候才晓得已经申时了,冬季下雨天还真不怎么分的出早晚时辰来,想起中午还未吃饭,他小心把笋子背回了后仓房里放好,简单弄了点饭菜吃,又给马喂了草。
简单的收拾一下,到院子里时天就已经黑沉的看不清路了。
张放远取了炭盆儿在卧房点了炭火,这阵子冷的厉害,风吹的不大,雪迟迟落不下来,反倒是让天气闷着冷。他怕小黑受寒,不利于养伤,还给马儿也点了炭。
当初他爷分家的时候,他爹排行在中间,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的,没能分到祖宅,人也老实让着兄弟,地也没分上多少。现在张放远住的房子还是后头他爹成亲以后修的,前前后后也有大几间屋子,以前爹娘在世的时候还觉得不怎么宽敞,如今只有他一个人了,却是觉得屋子又大又空寂。
一个人的生活不好开,煮个菜能端几顿,热了又热,灶火也烧不了好一会儿,屋子就显得十分的冷。
炭火点上以后,屋里就感觉暖和多了,人气儿也旺了不少。
张放远闲的无事,索性烧水泡了个热脚,洗洗上床睡了。别家都喜好雨天,一家人不必出门做活儿,在灶上取一小块腊肉,或炒或炖,大伙儿都守着一顿好吃食,日子别提多美。
可像他这种人家,是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
卧房被炭火烤的暖和,外头的雨声刷刷刷的,反倒是格外催人好眠。张放远没多久就睡着了,他在梦里看见家里好似多了个进进出出的人,把家里收拾打理的很干净妥当,他一回家就有热饭好菜等着他。
可是那人脾气却不甚好,总管着他,把他的钱都搜刮了去,他想要买个什么玩意儿都得给他报告,好说歹说,伺候人一通才得到二十文钱。
张放远很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敢跟他这么横,他费力的想去看清楚那张脸,但是却只有一个背影,他的脸跟夜色融为一体,看不真切。张放远不信邪了,上前就要把他给摁住,忽而一个激灵,敲锣打鼓的声音破雨而来,尖锐的打破梦境。
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暮色沉沉,外头的雨已经很大,而雨声中却夹杂着响彻山野的哭喊以及梦里的锣声。
“快来人啊!抓小偷了!有人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