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阳斜挂西山,各家各户的炊烟已经升起,夕阳下,两个村妇背着背篓,上面堆着艾叶,有说有笑地往家里赶。
对面来了个老大叔,他将锄头放肩上,双手耷拉在锄头长柄上。
“村长。”两村妇一同喊。
“欸”村长应了一声问:“还有艾草吗?”
左面穿鹅黄色衣袍的妇女笑道:“村长来的晚,怕是不多了。”
她从背篓里拿出一大把艾草递给村长;“我这有多的,给您拿回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村长不接这一把,今年仲夏节怕是没法子过了,真诚谢道:“谢谢大山家的,晚上叫你爹过来喝酒。”
“好嘞。”
赵雪娘和孙玉娘跟村长打过招呼后家去。
待走远了,孙玉娘回头看了村长方向,靠近赵雪娘说:“大嫂,村长是特意等我们的吧,我远远就看到他坐在田头那里张望。”
赵雪娘温婉笑着,还没答话。
孙玉娘下结论道:“肯定是的,这会儿知道山上没艾叶了,所以故意等着呢。”
“可能吧。”雪娘不在意这个,就一把艾叶而已,是与不是都不重要。
孙玉娘对这个妯娌还是挺喜欢的,人傻心善,没有别家妯娌间的斗心勾角,她们跟好友般相处融洽和谐。
至于为什么说‘傻’呢?
是村里那些人传出来的,西边的张寡妇经常找她借钱,她二话不说,连理由真假都不去探究就把钱借给张寡妇,却不知人家把自己的钱都存在钱庄收利息。
东边的村婆婆没柴火了,她就去帮人家砍柴火,却不知人家拿她当免费的劳动力,柴火被村婆婆的儿子转手就卖了,赚了点钱,还说她傻。
跳过村长的话题,她又黏着赵雪娘说话:“大嫂,你说娘这一胎怀的是小姑还是小叔?”
赵雪娘回忆了下自己婆婆的肚子,摇头道:“没看出来。”李王氏才刚怀孕,胎象不显。
“你对娘怀孕有什么看法吗?”村里妇人都对她两人指指点点,说她们婆婆老蚌生珠,不知羞耻,语气是又酸又刻薄。
赵雪娘对村里这些流言蜚语不上心,温和道:“好好照顾娘,不让她生气。”
孙玉娘险些吐了血,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问明白些:“你不觉得,娘年纪——”
“娘~”一红衣小姑娘朝着赵雪娘奔来。
雪娘顾不上玉娘的话,迈开大步子去接她的红芽:“小心点儿,别跑这么快。”
小姑娘被雪娘抱起来,她凑近雪娘耳边小声道:“奶奶在家里发脾气。”
她小手拍着胸脯,奶声奶气说:“但娘不要怕,红芽可以保护娘亲,不让奶奶欺负你。”
赵雪娘笑着将她放下来:“红芽,没有人欺负娘,你对奶奶是不是有误会呀?”
“她们都说奶奶对娘不好,总是骂你。”
赵雪娘也不追究孩子在外头都听谁说些风言风语,她拿起红芽的小手:“我们和爷爷、奶奶、叔叔、婶婶都是一家人,就像你的手指一样,缺一个都不完整,就算有时候左右手不小心碰到对方,也还是自己的手,我们是一家人,没有欺负一说知道吗?”
她看着红芽懵懂的脸:“我讲的太难懂了吗?”
红芽点点头:“嗯,我听不明白,家人和手为什么一样呢?我两个手指打架自己会疼,可是叔叔打哥哥我手不疼呀。”
“……”
孙玉娘在后头看雪娘被自己女儿问的哑口无言,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赵雪娘有些许尴尬:“那我讲点简单的,大人的事情”她伸出食指在左右摆动:“小孩子不可以管的哟。”
这话红芽不爱听,嘟囔道:“我已经是大人了。”
赵雪娘摇摇头反驳道:“才不是呢,你一餐只吃一小碗饭,大人都是吃两碗饭的。”
“哪有,就娘吃两碗,婶婶也是吃小碗,难道她也是小孩吗?”
“对,她就是小孩。”
孙玉娘加入聊天:“喂喂,你们娘俩说自个儿的,别拉扯上我好不啦?”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回到家。
李王氏黑着脸坐在院子里,她瞪着赵雪娘阴阳怪气道:“还晓得回来了?是不是得我把饭都做好了,您老才会回来呀?”
赵雪娘也不生气,取下背篓,顺和答道:“我现在就去做饭。”
王翠就看不惯她这棉花性子,无论你怎么骂她,怎么挤兑她,都像淹没在棉花里,没个回应,让王翠觉得自己不被放在眼里。
赵雪娘对谁都是一副温和顺从的模样,给人一种好相处,温柔贤惠的感觉。
王翠曾经也这么以为,直到有一次,她起夜时看到赵雪娘徒手将一条蛇掐死。
什么温顺恭良,什么胆小如鼠。
都见鬼去吧~
徒手掐死一条蛇,就是她丈夫都没这个勇气。
当时赵雪娘转身看到王翠,露出往常地温和笑容,歉声道:“婆婆,对不住,是我吵到你了?”
王翠直视她的双眼,冷静漠然,没有丝毫慌张。
“你?”王翠指着蛇。
“哦!这蛇差点爬到我屋里,吓死人了都。”
赵雪娘手里却还紧紧捏着那条死蛇,晃动了两下,用冷静温和的语气说着自己被吓坏的语言。
“……”
经此事,彻底让她厌恶了这个大儿媳,认为她两面三刀,一肚子坏水,一见到她就控制不住想发脾气。
一年一度的仲夏节,是李家村小朋友除春节外最喜欢的日子,可以吃香喷喷的艾饭、艾饼,还能看驱五毒的木偶戏。
这天,李富贵一家的‘吃艾饭’,是在王翠挑剔大儿媳赵雪娘中结束。
赵雪娘和玉娘收拾碗筷,王翠在院子里叮嘱李富贵就在木塔外围站着,别自己动手。
李富贵不耐烦地回了句:“知道了。”就提着扁担出门了。
玉娘举起王翠的碗,干净无米粒,她用肩膀顶了雪娘,示意她看碗说:“说你做的不好吃,但吃最干净的还是婆婆。”
“嘀嘀咕咕什么呢?玉娘,你去三姑家里看看她们吃饱了没。”
王翠的声音在玉娘身后响起,吓地她一激灵,差点把手里的碗摔了,还好雪娘眼疾手快接了过去。
李家村仲夏节的习俗是男人们吃完饭就去三神庙做搭木塔,女人们则会装好艾饼,再左邻右舍约成群,才往三神庙去。
一路上,各家各户门口上挂着五毒灯笼,插着艾叶枝,成群的三姑六婆高声说笑,谈论是非,小孩子或拿草编大公鸡或拿草蜈蚣在边上追逐打闹,还有街头小贩卖面具、卖糖葫芦等等,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赵雪娘两手提着三个大篮子,孙玉娘被命令扶住不显怀的婆婆,红芽和堂哥帮忙顶着大篮子的边缘,帮她减少重力。
“你们去玩吧,这不重,我自己可以提。”
“我想帮娘。”红芽有点心疼地回答。
“我也帮伯娘。”李家宝跟着说。
赵雪娘听到他俩的回答,干脆让出一个篮子:“那你们两个提吧。”
“好!”
两人以为篮子很轻,却在接手时被篮子重力带着身体往下踉跄,差点就摔了篮里的艾饼。
“就会使唤人,让做点小事都做不好,家宝让她自己提。”王翠站在不远处,板着脸说教。
“奶奶,是我自己想提的。”
赵雪娘帮两孩子调整篮子的位置说:“娘,让他们锻炼锻炼也好呀。”
王翠冷眼斜视着她:“你在教我做事?”
“没有啊!”雪娘无辜地回复。
孙玉娘劝说王翠:“娘,大家都看着呢?”
见村里人都往自己这边观望,王翠冷哼一声,转身继续走。
三神庙前面搭了个戏台,大石头处堆着高高地空心木塔,木塔旁边放着纸扎五毒,待木偶戏唱完,会将纸扎五毒扔到木塔中烧掉,以达到驱赶灾害,佑家宅安宁之意。
王翠带着两个儿媳来到三神庙,捐了些香火钱,虔诚地希望家里一切平安。
三神庙左右两边都摆着大桌子,左为“尊”,故而村民们都喜欢将艾饼磊在左桌,家里有几个人就磊几座,磊成金字塔型。
这次赵雪娘她们来的不算早,左桌只剩下三人左右的位置。
赵雪娘主动道:“我一家子磊在右桌就好。”
“站住,谁准你自作主张的。”王翠横眉冷眼地伸手:“把大山的铭纸给我。”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情况,王翠真是一听到雪娘的声音就讨厌,烦躁,想骂人,她也想好好说话,但好像控制不了自己一样。
脑海好像有两个人在打架,一个驱使自己靠近她,一个驱使自己厌恶她。
这两种声音闹得她心烦意乱。
雪娘无意惹怒婆婆,乖顺地把写着李大山名字的红纸给王翠。
王翠在左桌将两儿子和丈夫的艾叶塔磊好,赵雪娘和孙玉娘则把家里其他人的艾饼磊到右桌上。
磊好艾叶塔后,三人来到戏台前,跪坐在草席上,等待木偶戏的开场。
两小孩跟着李富贵坐在前头,红芽朝着赵雪娘挥挥手,张嘴,想喊她。
赵雪娘放食指在嘴边,做个“嘘”的嘴型,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准备看戏。
王翠不想看到雪娘,借故道:“有些凉,你回去给我拿件衣服来。”
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有时间坐下好好看戏轻松一下,这又被叫回去拿衣服,换谁心里多少都会有些怨气。
赵雪娘没有,她顺从地应了声“好”,就站起身来准备回家拿衣服。
坐在一旁的大娘正好带多了一件衣服,递给王翠:“王嫂子,我这里有衣服,可以凑合着盖一盖,戏准备开始了,孩子来回跑多耽误工夫啊。”
王翠就是故意支开雪娘的,看到她自己整个人都烦躁不安宁,怎么可能接过这衣服。
“妹子,我这身子认衣服,不是自己的穿不惯。”王翠挤出笑容解释道。
王翠再转头,换了副不耐烦的面孔:“还不走,磨磨唧唧的想让我八抬大轿抬你走吗?”
“知道了娘。”
赵雪娘没想到,她迈离大石头那刻,就直接迈进了死亡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