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星辰许久没有说话。
他倒不是因为是否要击杀鬼王这个事情沉默。完成任务对玩家来说是必须的, 他们唯一能做到的不过就是尽可能地另辟蹊径，如若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们自身都难保, 谈何其他？即便是他们不杀，其他玩家呢？现在又不仅仅只有他们活着。
净心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清楚, 现在思虑这些才是真正的杞人忧天。
他沉默, 是因为目前的推论虽然很顺，却还是有一些不太和谐的地方。
阿妙一开始隐瞒上一次副本重塑的事情, 跟在周晚身边, 一直就没说过实话, 每一次和他们交代的所谓真相都在被他们不断推翻。刚才阿妙甚至直接要置他们所有人于死地。她要杀玩家，这一点他们早就知道，可是他们当中可是有周晚的。
哪怕周晚没有以自身为基石重塑地煞, 当时的情况来说，周晚即便体质有差, 但凡周晚的反应稍微慢一点，也会和他们一样被拖入地煞，十死无生。而之后, 周晚改变地煞，他们进入地煞，从阿妙的角度, 他们也未必能出来。
不管怎么看，阿妙计划用地煞害他们的时候, 视角里根本没有周晚的生死。
周晚是江璨的亲生儿子。
他们刚进入地煞的时候, 看到的那些一闪而过的周晚儿时的回忆里面, 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 其实对他都是很好的。
江璨是爱这个孩子的。
而许千舟的记忆力不会出错, 阿妙和江璨只有脸不一样。
倘若说江璨就是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就算是孩子，在和利益还有目标冲突的时候，江璨也会放弃，确实符合江璨的性格。
但江璨现在又要让第二个孩子出生，明显是要保住孩子才费了这么大功夫，这一点似乎又有些矛盾了。
这还只是其一。
其二，如果刨除二十年前的往事，单看古刹闻香副本，阿妙和净心看上去是不同阵营的。但是和这个副本最初始的时候一起看，那就有些奇怪了。明明副本重塑就是这两人相恋生子导致，为何眼下反倒各自为营？
这也可以用周镜性情温和，是个好鬼不愿再生事端来解释。
可他们的孩子还没出生，从怀胎时间来看最多不过半年之内，难不成这一人一鬼半年前还如胶似漆，半年后就开始尔虞我诈？
这又藏着些许违和。
行至此，所有的东西都能解释得通，但如果仔细思量，又都有能质疑的地方。
燕星辰向来思虑重，既然想到，便无法忽略。
他在墙边坐下，无声地思索着。
许千舟嘀咕道：“老齐你这么安静我真的有点不适应，要不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随时骂我几句？”
喻行川骂骂咧咧：“怎么我骂你你就说我人身攻击还禁言我？”
“被人骂和被狗骂能一样吗？”
“好哇！你说赴死者是狗！赴死者，听到了吗，他骂你！”
许千舟惊呆了：“不要脸啊狗东西。”
燕星辰：“……”
他手藏在齐无赦风衣的兜里，悄无声息地拿出了画符用的道具，看也不看就在口袋中连续画了十张中级符咒。
高级符咒他尚且不能随手画成，堆一堆中级符咒的量还是可以的。
下一刻，他直接对着面前这两人一人扔了五张中级禁言符。
许千舟和喻行川正互相骂得起劲，完全对同为队友的“齐无赦”没有防备，十张禁言符例无虚发，非常完美地作用在了两人身上。
许千舟：“。！！！！”
喻行川：“。？？？？”
地煞中安静了下来。
待到周围地煞的时间开始快速闪动，燕星辰知道地煞接下来的剧情节点又要来了。
他只是说：“继续看吧。”
地煞里无关的时间过得很快。
江璨接下来的几天居然都没有去找周镜。
如同燕星辰他们方才分析的，江璨有的是时间和周镜耗，她并不在意时间的流逝，反倒更想要达成目的。
因此江璨深思熟虑，没有完全的准备之前，她只是将周镜关在那里。
其他玩家多半已经有所猜测，但他们碍于江璨的实力，全都装作不知。
这时候直播视角已经全部彻底关闭，樊笼中的玩家从几天前开始，就再也不知道江璨所在的副本发生了什么。
江璨和其他玩家们互相心知肚明对方的情况，表面避而不谈，只说是等任务完成结束副本。
到了第五天，江璨终于来了。
彼时周镜正在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江璨束缚他的道具实在太厉害，他在江璨走后又尝试了好一会，发现没用之后就放弃了。
他见江璨这么多天没来，心中只道是江璨应该放弃了，只等着那些“法师”来诛杀他。
可是江璨再一次来的时候，带来了一盆果子。
那果子鲜嫩得很，上头还沾着水，一看就是刚摘下来的。
可昨日山林间刚飘了雪，山寺后方一片苍茫，别说是果子，哪怕是片绿叶都找不到。
而且这果子还……
“我去问了那些小魅鬼，”江璨说，“你虽然不怎么下山，也不是人，不食烟火，但好像比较喜欢吃这种果子。”
她将挂着水的果子捧到了周镜面前，“喏，吃吗？”
周镜一愣。
前几日还对着他喊打喊杀的敌人今天突然如同朋友一般和他说话。
他向江璨投去疑惑的目光。
江璨坦然道：“张嘴。”
周镜浑身被缚，动弹不得，真要吃，也只能江璨来喂。
鬼王那双好看的眼睛闪过一丝茫然。
他眼角之中倒映着窗外的一角白雪，眼底澄澈透亮，任谁看了都不会联想到“鬼魅”二字。
可他周身泛着淡淡鬼气，黑气衬得他肤色白皙，那张雌雄莫辩的面容像是用人间风雪雕刻出来的，一时之间还能看到一些周晚的影子。他若是隐瞒身份扮作女人，恐怕会和燕星辰他们印象里女装的周晚十分相像。
周镜其实可以看清人心欲念，但江璨的转变来得太快，以至于他甚至还没有想到这么做，鲜嫩的果子就递到了他的嘴边。
他实在是个没有野心没有志向的鬼王，被人捉了也就“混吃等死”。
那果子到他嘴边，他眨了眨眼，干脆张口。
江璨将果子塞入他口中，他刚想合上，对方收手之时，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指尖居然滑过了他的下唇。
人体的温度总是比周镜身上的温度要高的。
那近乎灼热的指尖就这样轻轻压了压他的下唇，这才抽手离开。
他一愣，立刻如同之前一般窘迫地别开眼。
他是鬼魅，没有真实的呼吸，没有真实的体温。
如果他是个人，此刻恐怕已经是涨红了脸，呼吸急促了。
江璨眸光微动，将这些反应都看在眼里。
周镜问她：“哪来的？”
“果子？”
“这是夏日的果子。外面飘雪了。”
“当然是去雪里挖它冻死的根茎，拿回来，用一些符咒道具——你们应该是喊这种东西法器？用一些符咒法器，催生，今早勉强才能摘下来。”
江璨说着，又直接递了一颗果子到他面前。
周镜此时神思不定，下意识张嘴又吞了下去。
好在这回江璨没有像之前那样“戏耍”他。
两人一来一回，周镜居然就这样乖乖地吃了好些。
半晌，他又问：“你是在用这种东西收买我吗？”
江璨笑了：“不是啊，你哪有那么容易被收买？威逼利诱你都不愿意被我烙印，一盆果子怎么可能呢？”
“那你……”
“我在追求你呀，”江璨说得十分坦然，“给喜欢的人准备他喜欢的东西，让他开心，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燕星辰三人又蹲在窗外偷看。
许千舟惊道：“好直接！”
燕星辰说：“魅鬼能看穿人心欲念，江璨知道撒谎没用，她根本没打算撒谎。”
“什么意思？她说她喜欢周镜，难道不是撒谎？”
“不是。”
燕星辰神色愈发凝重。
他们现在看到的越来越多，对于往事和副本的脉络也越来越清楚。
可正是越来越清楚，他才清楚地看到，到了此刻的江璨，是真心喜欢上了周镜。
这其实反而不是他期望见到的。
如果江璨从始至终没有喜欢上周镜，那么他们目前来说的所有推测都坚不可摧。因为这样，江璨可以是一个自私自利、没有情爱、心中只有利用的人。
但如果江璨对周镜是真心的，那么他之前思考的那些矛盾点，就是确实存在的……
屋内。
江璨的回答直接让周镜失言了。
江璨太坦然了，坦然到他终于想到自己可以看穿人心欲念的时候，看着江璨，居然看到的是一样的答案。
江璨没有撒谎。
——江璨喜欢他。
可几天之前，他明明在江璨身上只看到了对实力的渴望。
这……
周镜是魅鬼。
他不仅是个魅鬼，还是个鬼王。
他看到的欲望，绝对不会有错。
江璨见他怔然，笑了几声：“怎么，觉得我没撒谎，很奇怪？我还是想用驭鬼术烙印你，想让你为我所用，所以我得让你心甘情愿啊。我考虑了一下，魅鬼最懂情爱，但如果真的动情，也最认真，因为你们太清楚情爱是什么东西了，所以一旦决定动情，肯定都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那么你如果和我两情相悦，你一定什么都会愿意为我做。”
她边说着，边玩着一般，继续喂着乖乖张嘴的周镜，边说：“你是魅鬼，我怎么可能在情爱上骗得过你？你说我这几天去干什么了呢？你这样好看又温柔的人——哦不，鬼魅，要喜欢上，不难吧？”
她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她为了让周镜心甘情愿，这几天的时间，她竟然让自己真心地喜欢上了周镜。
江璨喜欢周镜是真，想利用周镜，也是真的。
而她在周镜面前坦然说出了这一切，将自己的欲望摊开在鬼王面前，仍然实施着自己的计划，所言所行还是真的。
对于江璨和周镜而言，这居然是一场双方都知根见底的无言的较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