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内足足寂静了接近一分钟。
——这寂静仅限于人声。
如影随形般的鬼魅声响仍然在四面八方飘荡着, 像是从远处缥缈而来，又像是近处低语，轻笑声渗人心神。
但这些听不清的鬼魅声响终于不是笑声，而是细细碎碎的交谈声和惊诧声。
魅鬼生于欲念, 但并不是一朝一夕突然诞生的, 所以这种魅鬼窝一样的地方, 肯定会有形成过程中的小魅鬼。
这些东西也许正飘荡在山间, 也许就藏在主殿之中, 随时都在看着他们这些“香客”的笑话。
也随时准备……夺走他们的性命。
只有一个魅鬼入梦, 玩家只要破解，轻而易举就能应对。
可若是许许多多个实力不同的魅鬼一拥而上呢？
若是谁一不小心触碰到了欲念的禁忌，或者犯了隐山寺内被修改的规则的忌讳, 让这些鬼魅能在佛寺之中肆无忌惮地出手，那不就是必死无疑了吗？
鬼王既然需要人命，需要杀人来增长怨气，那玩家只要稍微行差踏错，魅鬼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刚才只有二十九个人，那和尚不也直接不让人进入了？
这个时候连怎么对付鬼王都不知道, 违反规则和送死有什么差别？
会拥有十万编号副本钥匙的人, 本就是玩家中的佼佼者。多半自身实力过硬, 同时还拥有不差的背景。
而主殿内的二十九个人, 更是进入这个副本内的玩家的前列, 每个人都不蠢。
这个道理, 谁都懂。
所以没有人敢不遵守这个念经书的规矩。
所以燕星辰和齐无赦相继放下经书之后, 有几个人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
万一这个理由行不通……
万一只要是不读佛经就会被视作触发死亡条件, 魅鬼可以动手了呢？
这也太铤而走险了吧！
正在微微低着头打坐冥想的净心法师稍稍抬眼, 视线绕过坐在燕星辰前头的喻行川, 看向对方。
青年丝毫不觉得自己扔下经书是什么危险的举动，安静地坐在那里，同另一个一同“闹事”的“瞎子”坐在一起。
感受到净心法师的视线，青年没有慌乱。
他分明已经因为头疼而面色苍白，双眸之中都藏着些许痛楚的神色。
可他却迎上净心的目光，还对着净心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看着那双带着痛意笑意却还藏着杀意的黑瞳，净心都愣了一下。
[我没看错吧，为什么燕星辰明明在笑，但是刚才他的眼神好可怕……]
[我第一次看有燕星辰的副本，他一直都是这个风格吗？]
[那好像也没有……主要是他以前也不怎么开直播啊，这个副本倒是一直开着，结果一次比一次吓人……]
[我是第二个副本就关注燕星辰的粉丝，我只想说，别看他身体不好需要人保护，他过副本可以比赴死者还疯。]
[可真是幸亏他是个病秧子啊。就他这个性格，要是他武力值高，岂不是要比赴死者还暴力。]
[你们都很紧张吗？我还挺安心的……他那么聪明，总能逢凶化吉。他身边还有赴死者，哪一次他们不是成功活下来了？]
[……]
破晓的场地。
梁讳和桑朵坐在一起，陪着她看副本的情况，同时也在教桑朵副本里的一些事情，以便未来桑朵在副本内可以更顺利地活下来。
何眠则和以前一样，正在论坛和弹幕中看着现在樊笼里的玩家对于这个副本的发言。
他其实没什么好忙的，只不过是一直在看着。
以前几个副本，其实押注燕星辰死亡、在论坛各种诋毁燕星辰的人，是很多的。
玩家们每天都在副本中生生死死，出来之后，看着别人的副本又如同看别人玩游戏一样，自然会有很多不好的情绪发泄在稍微惹人注意一点的玩家身上。
何眠一开始就答应过燕星辰要帮他尽量控制樊笼里的人对燕星辰的印象。
他这几个副本都在这么做。
但这个副本，他做得格外轻松。
那些对巴不得燕星辰不得好死的人似乎少了很多，反而多了很多明知道燕星辰“弱不禁风”却还是希望燕星辰能一直活下来的。
他们甚至会在弹幕、论坛中帮燕星辰说话。
因为上一个副本，燕星辰以德报怨，在副本的最后将破局的答案无条件告诉所有还活着人。
那些玩家和那些玩家的粉丝，还有因为这件事情而关注到燕星辰的人，现在甚至在给燕星辰打赏防身的道具。
他倒不担心燕星辰会鲁莽，他才是一个不落地看了燕星辰所有副本的人，十分清楚燕星辰不会无的放矢。
但他仍然有些感慨。
燕星辰即便是给人一种十分脆弱的感觉，也仍然能让人十分信服。
这样的人……
生来便容易让人仰望。
何眠明明是和燕星辰前后脚差不了多少时间进入樊笼的新人，可如今他还在几十万副本中挣扎，只能在破晓做一些打杂的事情，可燕星辰和齐无赦却已经到了十万编号的副本，同那些被人看好冲向总榜的潜力玩家竞争。
何眠唏嘘间，手中没停，发出了一条弹幕：“反正有赴死者在，喻行川看上去也不希望他死，他胆大一点也没什么啊，说不定还能给大家带来线索呢。”
许明溪和白远山也在。
他们本来正关注着副本本身的情况，以及那些活下来的玩家们的情况。
但就在刚刚，这两人似乎遇到了别的情况。
许明溪和白远山都没有加入组织，但他们已经是总榜上的玩家，多多少少都会有几个学生。哪怕是和他们有点关系的新的玩家，也可以喊他们一声老师。樊笼里的消息，他们比起破晓这种落寞了好久的组织还要灵通得多。
许明溪看着消息，又从古刹闻香副本的直播间里切换出来，在直播间的大厅中快速扫过了一下。
他什么直播间都没有点进去，只是粗略地看了看这些副本的编号水平以及数量。
白远山也让自己的学生整理了一下目前为止，明面上大家知道的高级副本钥匙的分布。
两人几乎同时从自己的信息栏面板上移开目光，异口同声道：“不太对……”
白远山话语一顿，许明溪眉头紧皱，接着道：“这几个月的高级副本钥匙数量散发得太少了。十万编号以内，大约七成的副本都会拥有开启直播的资质，我刚才数了一下，居然只有大概三十个十万编号副本以内的直播间正在开。”
按照这个比例算，岂不是说，现在正在开启的几万编号副本，只有不到半百的数量？
樊笼数以千万计的玩家，即便高级玩家浪里淘沙、极为稀少，但是那也只是相对比例而言。
以前几百个中高级副本同时在进行直播都是有的。
现在的数量居然锐减了十倍！
“这样的趋势并不是突然出现的，我的学生统计了一下论坛上的数据，这两年高级副本数量都在一点点慢慢减少。因为不是一下子减少，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发现，是这几个月来减少的速度更快，现象太明显，才让我们一眼就看出不对。”白远山颇为急切道，“要不我去找其他打过交道的总榜玩家通气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情况？这可是总榜玩家啊，居然会因为没有钥匙而被樊笼抹杀……”
他们会突然如此凝重，正是因为刚才传来一个消息，那就是总榜两百多名的一个玩家，一个月的期限到，却因为没有更高级别的钥匙进入副本而直接被樊笼规则抹杀了！
这个玩家被抹杀之前，曾经到处寻找钥匙，甚至想要用身上所有的高级道具去换。
但并没有换到。
大家多多少少也有点意识到副本在变少，总榜玩家也没有几个缺道具的，他们宁愿留着副本钥匙，也不会去换道具。这个玩家又比较孤僻，没有交心的朋友，时间一到，这个玩家就直接因为违反启明条约而被规则抹杀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玩家曾经到处寻找钥匙，许明溪他们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个消息暂时只在一些总榜玩家中相传。
没有人敢说出去。
副本减少、钥匙减少，这其中会带来的影响是什么，就连已经身在总榜前十二的许明溪都不敢想。
他是总榜前十二，拥有副本进入期限的豁免权，不需要卡着每个月的时间点进入。但其他人却必须遵守这个条约。
以前对于总榜玩家来说，他们不可能缺少钥匙，副本的钥匙只是决定了他们能不能多一点对副本的选择。但是现在……
许明溪揉了揉额头，语气颇为凝重：“不对，肯定不对。樊笼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的，老师之前就接触到了樊笼核心，很早就和我说过，樊笼是很早很早以前，前人根据整个启明星的能量构造而成，这些能量是樊笼的基础。而在樊笼构成之后，副本、道具、玩家之间，能量是循环的。一些能量会被玩家消耗，但死去的玩家也是能量，整个樊笼是一个完全封闭、规则完善、能量循环十分完整的独立世界。”
白远山更疑惑了：“既然这样，那樊笼根本不会存在高级副本个数减少的情况啊，每个编号副本的产生数量和频率应该是差不多的才对……你别揉额头了行不行，你这个习惯怎么和小学弟一模一样呢？”
“那是老师的习惯……”
许明溪再度点开了燕星辰他们所在的副本直播间。
他说：“这次十万编号副本也是，开启得这么匆忙却又这么刚刚好让他们能来得及进去……”
樊笼的一切，似乎都在加快。
但那些少了的副本，去哪里了？
直播间其他玩家的视角里，那魅鬼小和尚面色一沉，正打算开口，净心却突然说：“那我念一句，你们跟着我念一句好了。”
魅鬼小和尚张了张嘴，没说话。
燕星辰周围的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他自己却并不意外。
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因为早有打算。
他这个经书为什么会被撕掉一页，本身就有些奇怪。
他和许千舟他们一直都是一起行动，如果说他触发了什么死亡条件，没道理在他之前的许千舟却没有触发。
而如果是随机的死亡触发，没道理不选择在场唯一一个随机玩家齐无赦。
顺序在他之前、和他一起行动的许千舟没有触发，顺序在他之后、但是运气注定了比他差的齐无赦也没触发……
偏生他夹在中间，却被分到了一本刚好到他念的部分却被撕掉一页的经书。
而刚才，小和尚分发经书的时候，因为周晚在外头发生的事情而走了神，经书曾经散过一地。
这其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这全然不像是主殿内有的死亡触发。
光是说自己不识字，怎么可能轻松躲过魅鬼的诘问呢？
燕星辰赌的是其他。
一来赌这经书不是魅鬼和隐山寺动的手脚，二来赌净心法师到底站在他们这些外来人这边还是魅鬼那边——现在看来，净心法师果然会帮他！
即便净心法师不帮他，他也可以和齐无赦互换。
齐无赦方才这么做，并不是真的因为眼瞎看不了经书。这人只是封闭了五感，真要看到书上的内容，用手摸出上面墨水干涸后的痕迹都可以读出来。
把经书和他的经书扔在一起，就是因为齐无赦在他扔下经书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把另一本完整的经书也扔下来。
为了防止净心法师没有开口帮他，他捡起经书的时候，有的是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起齐无赦的那一份。
这样一来，即便齐无赦拿到的是缺失了一页的《四十二章经》，轮到齐无赦的时候，这人需要读的也不是缺失的那一页，他们两人都不会面临读不出内容的风险。
除非齐无赦那本也会缺失那一页。
但齐无赦既然会配合他这么做，肯定是检查过了，所以这个可能性也不存在。
多重保险之下，燕星辰看似胆大妄为、铤而走险，实则比喻行川之流还要谨慎。
经此一遭，燕星辰可以有九成信心，这净心法师，就是想故意给他们这些香客信息，想帮他们。
突破点就在净心法师和这个《四十二章经》上。
齐无赦之后的玩家开始顺着读起了经书上的内容。
方才险些剑拔弩张，现下却突然无事发生。
接下来什么特殊的情况都没有发生。
燕星辰直接给了许千舟一个眼神，将记忆内容和现场情况的事情交给了许千舟。
他实在是被魅鬼香搞得难受得很。
这无趣冗长的讲经持续到了午后。
有燕星辰的试探在前，也有其他玩家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明里暗里也试探过净心好几次。
净心法师只是讲经。
讲经的内容也没什么奇特的，仿佛这真的只是在一个寻常的佛寺里的一场寻常的讲经。
期间齐无赦甚至又帮着他分担了好几次头疼。若不是男人就坐在他身边，他这一回说不定都熬不到讲经结束。
好不容易等到净心起身说要离开，燕星辰也立刻起身，想要先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他刚站起来，净心法师身侧的魅鬼小和尚却笑了一声，喊住了所有人：“等一下，各位不是有所求才来的吗？讲经只是例行之事，法师还得给各位求签解签，看看所求之事能否如愿、怎么如愿呀。”
“但是嘛……”小和尚捂嘴笑了笑，“求签需要专心，这么多人可不行。每天来几个人就够了。刚才法师选了几个人，如果你们明天……唔……”
小和尚没说，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了潜台词——如果明天他们还活着。
“你们就来主殿，一个人进来，跟法师求签解签。”
“你……”
小和尚指了喻行川。
喻行川“哦”了一声，笑道：“荣幸荣幸。”
“你、你……”
小和尚手指一顿，最终落在了燕星辰面前。
“还有你。”
燕星辰等人顿时面色一变。
喻行川等人乐意来冒险，是因为他们在这主殿也没什么影响，说不定还能获得线索。
可燕星辰刚才若是没有齐无赦，恐怕早就在魅鬼香的影响之下理智失控，在这主殿内大打出手了！
让他明天一个人前来主殿，岂不是同要他命没什么区别？
刚来一个经书的意外，现在又选燕星辰作为明天单独来主殿的最后一个人。
燕星辰心下一凛。
这个副本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感觉……恶意的优先权，并不是落在赴死者身上，而是落在他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