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星辰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和许千舟也算是一起过了好几个副本了, 很清楚许千舟平日里看上去没边没形的，真遇到什么事情，其实许千舟也不笨, 生死危机也能尽可能地处理得很好。
可若是平日里相处, 许千舟当真是随心所欲又没心没肺，仿佛怎么样都行。
让他跟着进叮咚叮咚那个副本也行，让他冒着风险进十万编号副本也行, 也许就算是副本开启前的最后一刻，如果许明溪突然要求许千舟别冒险进来了, 许千舟也不会说什么。
这一点他在这个副本开启前就想过。
许千舟其实是一个燕星辰完全成为不了的人。
他很“稳”。
不论外界如何飘摇, 许千舟都只会永远站立在一个地方, 不会挪动分毫。
因为许千舟没有欲念。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也不是一个单纯到如同白纸的玩家，可偏偏他的所思所想又干净得很。
魅鬼攻心, 本来是世间最难以纠缠的鬼物, 偏生在许千舟面前, 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润物细无声般化解了。
这么一想，许千舟居然天生便是其他玩家难以对付的魅鬼的克星。
燕星辰心中又泛起了进入副本前就有的那种被安排的宿命感。
这个副本是难得一见的魅鬼为核心的副本。
而给他钥匙的人，是小舅舅的学生, 也是小舅舅早就安排好了他在这个时候进入十万编号的副本。这位小舅舅的总榜学生刚好有一个和他不打不相识的弟弟，没心没肺的, 正巧在这个十万编号的副本里拥有天然的优势。
巧合。
又是巧合。
他皱了皱眉, 没说什么。
齐无赦倒是凉凉地对许千舟说：“你和周晚说话很正常。”
许千舟被齐无赦的语气说得一个哆嗦——齐无赦今天怎么这么可怕？比平时还要难相处的感觉。
他不敢惹这个煞神，忍气吞声地说：“我之前也很紧张的, 只是现在熟一点了。就算是现在, 我有时候和她说话还是紧张啊……”他嘀咕着, “而且她还有很多钥匙和道具，我看到她就觉得看到了一堆钥匙，就放松很多了！”
燕星辰：“……”
魅鬼变成女人干什么呢，如果魅鬼变出一堆钥匙，指不定许千舟现在就变成了一堆白骨了呢。
许千舟话音刚落，燕星辰和齐无赦居住的客房门外，“一堆钥匙”便轻轻敲响了房门，说：“是我。现在这条走廊外面没人，可以直接进来吗？”
燕星辰没有说话。
周晚得到了默许，立刻推门而入，转身关上了门。
燕星辰问：“之前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女的同伴呢？”
周晚赶过来走得急，现在一进门便在一旁坐下，拿起茶水杯便喝了好大一口，这才说：“她不是我同伴。她说她叫阿妙，是因为家中出了事，所以来隐山寺想要上香祈福，结果没想到遇到这档子事。她昨天就说她一个人想和我做个伴，和我住同一间，今天一大早起来死了几个人，她说她害怕，更不想一个人单独行动，所以到了食堂都还在跟着我。”
“那你……”
“我刚先把她带回房间，直接打晕了。”
燕星辰还没说什么，许千舟便一惊：“万一也是个玩家，你不怕暴露吗？就算不是玩家，如果这个阿妙真的是副本里来上香的普通npc，副本提示音说过，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是异端——”
许千舟话语一顿。
周晚指着自己的脸，说：“你觉得我还怕暴露吗？”
其余三人：“……”
确实不怕。
周晚根本没有改变容貌外表。
四人都同时沉默了。
副本明确告诉了玩家们，所有玩家都会被改变外貌。而燕星辰这一天推测出来的信息又表明了其中的原因——魅鬼有意为之，鬼王为了隐藏自己，这才改变了他们这些外来人的样貌，这样他们就不能直接排除很大一部分人了。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玩家的周晚居然没有变化。
他们谁都知道，其中必然有着很大的问题。
若不是有着前面两个副本建立的信任，燕星辰现在即便是直接对周晚动手都不为过。
话都已经说到这了，燕星辰本就想问，此时自然顺着话题说：“周晚，你没什么想说的吗？”与其等他们审讯一般地询问，还不如周晚自己说。
周晚眨了眨眼，眼神颇为闪烁。
副本在开启之前，钥匙顶多会给只言片语的提示，并不会告知副本内容。有的副本钥匙甚至不会有任何提示，玩家只有进入副本之后才能知道副本的背景情况。
周晚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自然是不知道这个副本居然会是这样的。
但他听完樊笼的提示音，却发现自己的样貌没有任何变化之后，便隐约有些明白了。
这个副本，真是好巧不巧，这么刚刚好的……
一晚上过去，魅鬼的踪迹显现，他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会过来，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欲言又止。
燕星辰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晚。
他完全收了平日里伪饰的温和，此时又换了张平凡的脸，没有那张天生温柔乖巧的面容遮挡他的冷意，就这般看着周晚，竟是比平时齐无赦放下脸来时还要骇人。
许千舟有些懵：“你们这个气氛是怎么回事？周晚只是样貌没变，可能只是刚好有屏蔽魅鬼能力的道具？”
燕星辰没说话。
许千舟不知道，他和齐无赦却很清楚。
如果周晚真的只是样貌没变，那周晚身上有什么特殊的道具有这个作用的可能性确实更大。
可周晚的情况其实并不只是样貌没变。
燕星辰从在巫女祭神的第一天见到周晚开始，就知道周晚根本不是女的。
当时他们刚在山林间的草堆里醒来，什么都不知道，周围全是荒凉山野，说不定下一刻就会突然有生死危机出现。
他刚醒来，便是立刻观察周围的环境，做好防备。
可当时周晚的第一反应是整理衣服、归整围巾的位置。
再结合之后的一些相处时的细节，燕星辰从相识最初便十分清楚周晚到底是男是女。
只不过他一直不知道，周晚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对一个玩家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但如果对应上魅鬼呢？
魅鬼天生雌雄莫辩，虽诞生之时没有男女之分，却有男身女身的分别。
男身的魅鬼男相之时最为惑人，女身的魅鬼则是女相之时最为惑人。
魅鬼隐于人群之中，靠的就是男身扮女、女身扮男。
这一点和周晚的特征不谋而合。
还刚好是在魅鬼为核心的副本里。
还有上一个副本，女鬼放着灵魂有缺的他不选，偏偏选了一个看似没什么不同的周晚附身。
周晚当时的解释是，他天生就和鬼魅比较贴合。
这些林林总总合在一起，燕星辰不可能想不到周晚和魅鬼之间有联系。
他之前也说过，他不窥探周晚个人的秘密，是因为周晚说过，不会对他们的安危和破局的进度有影响。
可如今这个副本，周晚本身的秘密显然已经可能给他们带来危险了。
光是周晚没有改变样貌这一点，就导致他们不能在明面上一起行动。
天光已经大亮。
隐山寺周围，因为清晨而起的白雾缓缓消散，可是日光却迟迟没有出现。
白云和阴云在天空中斑驳交织，遮挡住了所有日光。
微凉的风扫过整座寺庙，僧人早课的诵经声仍然未停，早餐的时间点结束，又是一声响彻山间的悠扬钟声荡来。
接连死了好多人，又是个逼仄的阴天，整个隐山寺都被笼罩在恐惧之下。
似乎还有人快步路过燕星辰他们的房间，谈论着如何逃跑的事情。
屋内的四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当中有着万里挑一的赴死者，又有燕星辰这样一个在副本里处处倒霉的玩家，这一次副本的危险倒是对他们十分宽容。
他们四个人待在房间里许久没动静，也没遇上什么奇怪的事情。
半晌，周晚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说：“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就是从来没和别人说过，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又喝了口水，扔出了一个东西给燕星辰。
那是一张符咒。
一张高级的避阴符。
燕星辰接过，拿在手中一看，神色便立刻变了。
周晚说：“我听许千舟说过，好像你的技能是画符？那你应该能看得出来吧，我平时用的符咒，就是这样的。”
燕星辰肃然道：“符咒的走笔都和寻常避阴符没有区别，但是这里面少了很多笔，那几笔都是用来驱散使用者身上的鬼气的……”
“是，所以少了这些，我的避阴符就可以被副本内的鬼怪和npc使用。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起过的上一个副本里，附身我的女鬼能够使用我的符咒。”
“这符咒是你改的？”
周晚摇头。
“不能算吧，这种制作符咒的方法很早就有了，具体是怎么产生的，我也不知道，听说是那位曾经总榜第一的赴死者改的。”
“只要把符咒上的一些内容去掉，符咒道具就可以被玩家之外的人使用。但是这个用法本身就对玩家没有益处，玩家实力不够的话，还很容易被鬼怪利用，所以渐渐就没什么人使用这个东西。后来，就只有一些很早就在樊笼里的排行比较前的玩家，才会知道这个。”
“你现在如果把这个拿到论坛上去问，也不一定有几个人能看得出来这其中有什么玄妙。”
燕星辰本来只是问周晚相关的事情，没想到还能听到那位很可能是小舅舅又和小舅舅特征不符的总榜第一赴死者的信息。
一个曾经玩家当中的总榜第一，不仅和反净符这种利用鬼气阴气作为激发能量的符咒道具有关系，还很有可能发明过更改符咒方便鬼怪和npc使用的方法，这个人到底在当初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个赴死者，不喜欢玩家吗？
为什么看上去，那位仿佛乐于和鬼怪为伍一般？
他对这位赴死者的好奇心可谓是越来越大了。
他收回思绪，听周晚接着说：“我当初在副本里，遇到一些玩家还记得这种修改符咒的方法——那已经是我小的时候了，还很早，这个方法会的人不算少。”
“我跟着早期在副本中的总榜前排玩家学会了这种修改符咒的方法，然后当时我走出副本的时候吧……带了很多那些死在副本里的总榜玩家留下的东西。”
“我也可以用现在樊笼里最常见的那种避阴符，只不过我使用这种修改过的符咒，效果会更好。所以我把这些道具自己改了一下，变成了方便我使用的符咒道具，我现在有这么多的道具，都是这么来的。”
齐无赦只是问：“你说，你出生在副本里。”
“这个说法其实不太对，我应该说，我从我出生的副本里走出来之前。”
“我确实和副本还有鬼怪有点关系。我最开始并不是一个玩家，而是在副本里出生、在副本里长大的人。那个副本，是一个编号非常小的副本，进去的玩家全都是很久以前能够喊得出名字的总榜前排玩家。”
“那个副本，就是和魅鬼有关的副本。”
“但是你们放心，我不是魅鬼。桑朵那样的npc，你们能带出来，首先是因为你们两有特殊的方法，其次，很重要的一点，也是桑朵本人并不是副本里重要的鬼怪。我如果是魅鬼，我是不可能有办法走出副本的。”周晚努力装作轻松地说，“我只是和它们有点关系。魅鬼极易在埋藏人心欲念的寺庙之中形成，我出生的副本核心地区也是这样一个深山寺庙，只不过寺庙不一样而已。而我之所以和魅鬼有些联系，是因为……”
他耸了耸肩：“我的父亲是一个魅鬼。”
另外三人尽皆神色一顿。
许千舟瞪大了双眼。
齐无赦眉梢微动。
燕星辰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周晚的神情很是从容，语气也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但唯有燕星辰看出了周晚动作的僵硬——他分明在浑身紧绷。
周晚很在意这些过去。
燕星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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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100000古刹闻香副本直播间。
自从十万编号副本开启之后，燕星辰在排行榜上突然消失的事情在这样的大事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一开始有人还想探究燕星辰的数据为什么会这么不稳定，可副本一开启，几乎半数在线的玩家都去关注十万编号副本了。
那些有认识的人或者特意安排的人进入十万编号副本内的组织和个人玩家们，自然第一时间打开了直播间，甚至准备好了在必要时刻提供打赏——副本之内玩家不能带超过平衡的道具进去，不然副本开启之后就会判断道具失衡提升难度。
除了有背景的那些人，零零散散看副本的玩家最多。
他们有的观看直播间里开着的直播视角，有的则在论坛上对这些十万编号副本进行讨论和分析。
刚开始，燕星辰和齐无赦的名字出现在一众玩家视角的选择的时候，新人论坛和普通玩家论坛都同时开了帖子。
里面大部分都是燕星辰粉丝的担心和希望燕星辰死亡的人的嘲笑。
一个新人期还没结束的新人，哪怕他莫名其妙地爬上过新人榜第一，但那也是个新人。
十万编号副本因为给的奖励特别夸张，一直都被称作总榜分水岭，但是樊笼这么久以来，也没见谁，从新人榜刚出来就冲总榜的。
齐无赦是个随时会被副本死亡触发盯上的赴死者，燕星辰是个空有头脑没有任何武力值和自保能力的小白脸。
这两人还有和他们一道的也和新人区别不大的许千舟和周晚，居然刚从上个副本出来，什么准备都不做，就敢直接进入十万编号副本。
除了不要命，真是找不出其他解释。
就连燕星辰的粉丝，这一回都有很多人觉得燕星辰托大了。
这就是在找死。
燕星辰本来一直快速增长的粉丝数甚至在十万编号副本开启之后，数字开始下降。
但十万编号副本还有很多关注度很高的玩家进入。
这些玩家反而是准备充足，一直都被看好能够进入总榜的。
所以关于十万编号副本本身情况的帖子数量更多。
在副本危险初显端倪的第二天，论坛上就出现了一个帖子。
——“魅鬼相关的副本是不是很少？我怎么记得，这么多年下来，有的副本会零零散散出现一两个魅鬼，但是这种副本核心危机都是魅鬼的副本根本没有出现过吧？魅鬼可是攻心的鬼，一直都被定义为最难对付的鬼怪之一。”
“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因为魅鬼产生极为不易，所以魅鬼出现得多的副本，里头的副本能量和怨气鬼气都很充足，说不定会掉落传奇道具。”
“传奇道具？？认真的吗？？？”
“哪里道听途说来的？都没见过魅鬼相关的副本，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传言。”
“魅鬼太少了，这段时间别说是魅鬼为核心的副本了，就是其他副本里面也没有见过任何一个魅鬼的影子。”
“不，你们忘了吗？有一个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束的副本，那个副本就是和魅鬼为核心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人说的没错。
确实有一个副本，是以魅鬼为核心的。
这个副本当时还轰动一时，无人不知。
但一直都没有人想到这个副本，是因为这个副本理论上来说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束，直播间到现在都还开着——虽然所有的直播视角都是一片漆黑。
那就是当年的总榜第二、现在的总榜第七，一直在副本里面没有出来的总榜玩家江璨进入的那个副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