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星辰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其实一开始他被齐无赦背起来之后, 完全触碰到对方的近距离接触让他的困倦都消散了一些。
他已经和齐无赦有过不少接触,那这么近距离地完全抱着对方的脖颈,整个人都黏在齐无赦的后背之上, 连对方的呼吸和心跳都能感受到些许,两人的体温更是交织在了一起。
他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赴死者本该比他还要无法亲近, 其他人连看齐无赦一眼都会发怵,这人每次和他靠近,却总是给他一种齐无赦很好相处的感觉——即便这人总是嘴上不饶人。
即便是第一个副本,他自己都存着试探齐无赦的心, 还利用过齐无赦的随机玩家机制,但齐无赦当时即便看穿了他的意图,也随他利用。
此刻, 齐无赦仿佛什么都没想一般, 只是背起他走向电梯。
燕星辰僵着身体, 双手挂在齐无赦双肩之上,一瞬间竟然在想:他虽然不太适应,却也不觉得反感。
他甚至觉得这样的接触十分自然。
齐无赦碰他的时候, 他从来没有排斥过。
就好像……
他早就已经适应。
这样的感觉十分飘渺,燕星辰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感觉。
齐无赦的念力已经交织而来, 替他分担着头疼。
方才怨气的冲击让燕星辰不完整的灵魂震荡了许久, 他又被齐无赦的念力安抚,困倦的感觉愈发浓重。
不到一分钟, 齐无赦还没走到电梯,燕星辰便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模糊之中,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飘过他的脑海, 非常多、非常杂, 以至于他根本没办法具体地看到哪一个东西。
其中还有一些他十分熟悉的片段。
是他跟着舅舅走南闯北时见过的事情、景物。
念力代表着玩家的灵魂, 念力波动的时候,相当于玩家灵魂的波动。
会有一些记忆飘荡,是很正常的事情。
燕星辰上一次和齐无赦一起分担头疼的时候,就有看到许多儿时的记忆。
他前几次觉得,那是他自己飘荡的记忆。
但这一回,其中掺杂着一些他从没见过的场景。
有的似乎就是樊笼的副本里,诡谲的房间之中暗处藏着鬼怪,到处都弥漫着森森鬼气。
可这种碎片化的场景根本对不上任何他的记忆,全然不像是他的。
燕星辰睡梦中模糊地想……难道是齐无赦的?
梁讳当时和他说,总榜第一的赴死者不是他小舅舅的身型。
齐无赦本就来历不明,记忆不清,燕星辰还怀疑过那个梁讳口中的赴死者,还有总榜第一的赴死者,可能是齐无赦。
齐无赦因为某种原因,记忆出了点问题,重新回到了新人副本。
但齐无赦的年龄又对不上……
而且那些画面里面,有很多他进樊笼之前的记忆。
这些总不可能是齐无赦的吧?
他本来就在半睡半醒之间,很多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不知为何,没过一会,他突然梦到了酒店走廊的场景。
这个梦和之前两个晚上在房间里睡觉时梦到的有点像。
但是地点变成了走廊。
他好像代入了一个被拖行在地上的人,浑身都很疼,似乎到处都是淤青之类的伤口,还有一些见了血。
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拖着这个被杀害的人,一路往电梯的地方拖。
燕星辰代入了这个人。
但他感受到对方似乎有头发,因为男人还拖拽了这个人的头发。
她浑身都是伤,脑袋似乎破了,已经没什么抵抗能力。
但她还在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救命啊……”
“有人吗……”
似乎是这样的话语。
但嗓音太尖锐太碎,又是一个模糊的梦,其他的燕星辰也听不清。
她被拖拽着进了电梯,男人却没有停。
电梯门缓缓合上。
女人从电梯往外看去,整个走廊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她声嘶力竭的叫喊,还有拖拽着她的男人。
电梯门就这样缓缓合上了。
燕星辰感觉自己也仿佛全身都在痛一般,这个女人伤势最重的地方还在头部,他本就在头疼,代入之后更是疼到锥心。
电梯开始缓缓移动。
“——叮咚。”
这几日在副本中的紧张让燕星辰听到这个声音便瞬间惊醒。
他猛地睁眼坐起。
刚才睡梦中给他带来的痛苦感淹没了他许久,他一醒来便快速喘了几口气。
他刚才正躺在酒店房间的床上,窗户外头一片白雾,洒进不太明亮的白昼光。
齐无赦正坐在他床边。
男人仍然蒙着双眼,侧身坐在他身旁。
听到他醒来的动静,这人微微侧过头来,问:“头还疼吗?”
燕星辰还有些恍惚。
他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做了个噩梦,但是头不疼了……”
“噩梦?”许千舟的声音突然传来,“什么噩梦?”
燕星辰转头,瞧见后方的墙上一个足足有一人高的墙洞,许千舟和周晚正一人站在一边,卡在房间的界限往这里看。
燕星辰:“……”
许千舟:“昨晚这样挺好用的,所以一来就打通了。”
周晚:“虽然怪怪的,但是,刚才看到齐无赦一直和你贴着额头,莫名其妙觉得打通了挺好,能看到很多东西。”
燕星辰:“?”
周晚这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齐无赦突然说:“没事做就去推副本逻辑。”
指的是周晚和许千舟。
燕星辰被逗笑了,方才噩梦带来的心有余悸消退了一些。
他问了一下齐无赦现在的情况。
原来他们从休息室出来之后,齐无赦决定新的一天选择第十三层,他们依然在所有玩家之前,率先选择了1301和1302。
只有一层的差距,坐电梯的时间比之前短很多,他们一到,许千舟就先打通了墙,和周晚在那边整理了一下目前的房间和楼层情况。
齐无赦则一直在帮燕星辰分担头疼。
此时其实已经是下午,差不多黄昏要来了。
燕星辰刚才听到的电梯声,是最后有其他玩家在天黑之前更换楼层带来的动静。
燕星辰大致了解了一下,也和其他人说了一下噩梦的内容。
“我猜,应该是阴差阳错,反而恰好让我们知道了这一点。可能是当时女鬼白天被阴阳招鬼符招出来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当时走廊上阴气太重,或者女鬼杀了人……总之原因还需要推一推,但结果是肯定的,那就是我做梦代入的,应该就是这个女鬼生前的视角。这个梦,和我们晚上做梦梦到房客的死亡过程有点像,女鬼也是酒店的死者,所以我被她的怨气影响,梦到了她死亡之前的一幕。”
他们说运气差,也确实运气差得很,什么死亡触发都给碰上,还有白衬衫玩家那样的对手从中作梗。
可若是说他们运气好,也确实有点运气。因为太过倒霉,他们反而看到了很多信息。
在副本之中,危险同样代表着信息。如果能活下来,带来危险的东西本身也带来了机会。
如果不是白衬衫玩家要杀燕星辰,他还未必会因为头疼而需要休息。
燕星辰自己一个人行动,再难受都不会睡着,宁可头疼着确保安全之后再说。
如果不是齐无赦在,他放心一些,这才放下戒备在对方背上就睡着了,刚好就梦到了和女鬼相关的信息。
他只是复述出了梦里的内容,就获得了5点剧情点。
他边说着这些,边靠在床边,认认真真地画着安神符。
黄昏的光从外头缓缓浮现,洒在青年的侧脸之上。
他微微低着头,鸦羽似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头发有些凌乱,刘海随着他低头的动作稍稍垂落。
他的神情温和乖巧,和清晨之时掐着白衬衫玩家的脖颈浑身杀意的样子判若两人。
燕星辰说完,正好画好了三张安神符。
其余三人都以为他画符是给自己用的,没曾想他一画好,居然无声地塞到了齐无赦的手中。
齐无赦自己也没想到。
燕星辰将符咒塞给他的时候,他也愣了一下。
“分担头疼又不是减轻头疼,你也不会舒服。”
燕星辰只是说。
齐无赦闻言,轻笑了一下。
男人没有推拒,接过安神符收好,也没用。
燕星辰:“?”
他不解:“我是给你现在用的。”
“嗯。”
还是没用。
燕星辰:“……”
也不知捂着有什么用,又不能生出新的符咒来。
算了。
他接着说:“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梦到类似的内容,昨晚我梦到两个房客一起被女鬼杀害。那两个人死之前,有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会说这样的话,说明他们知道女鬼的怨气从何而来,却觉得女鬼的怨气和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还说,酒店不知道为什么出不去了。”
“这些总和起来看,我觉得是发生了一件事情导致了女鬼的惨死,女鬼觉得这件事情和整个酒店的房客都有关系。所以她死后化作厉鬼,封锁了酒店,每天杀了酒店里的一些人,逐渐把整个酒店的房客全都杀了。但那些房客死前都不觉得,女鬼的仇应该报在他们身上。他们双方都不甘心,都有怨气,酒店被这些人的怨气浸泡,就变成了这样一座死楼,每天都在重复这些怨鬼死前的场景。”
燕星辰自己说着,边逐渐理清了其中的逻辑。
但他没有说话。
许千舟一愣:“听得正起劲呢,怎么不说了?”
燕星辰说:“你怎么猜测的?”
“考我呢?这很清楚了吧,你今天代入的那个女人是女鬼生前的样子,她被一个男人殴打致死,她可能和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或者有什么仇怨吧。他们可能本来一起住在一个房间里面,出现了争执,男的脾气上来了或者本来就是个人渣吧,就动手把女的一路拖行到电梯打死了。女的其实一直在呼救,但是酒店的房客可能是为了明哲保身,他们不清楚情况,害怕出事,所以没有人走出来帮忙……”
燕星辰突然打断许千舟的话,问周晚:“周晚,所以你能猜到为什么这些人会死了吗?”
周晚也在跟着一起分析,听到问题,脱口而出便道:“这不是已经显而易见了吗?她化作厉鬼之后,那个男的应该离开了酒店,她鬼魂留在原地,没有办法冤有头债有主,而且她也怨恨没有出手帮助她的房客。她把怨气发作在了房客身上,鬼气封锁了酒店,把这个酒店变成了一个孤岛,然后她一天天把里面的人用不同方式杀了,发泄怨气。”
可她的怨气本该发泄在杀害她的人身上。
怨气并没有真正得到纾解,酒店的房客们死了,女鬼却依然每天在坐电梯到各个楼层里杀人。
而那些死去的房客们觉得他们只是安安分分地住在房间里,明哲保身而已。
他们也觉得自己十分冤枉,十分的不甘心,他们死后的怨气也没有消散。
所以玩家要是违反了入住守则,房间里的那些怨鬼就会出现,夺取玩家的性命。
燕星辰总结道:“这个副本,又是一笔烂账。”
被拖拽的女人无辜吗?十分无辜,死得凄惨。
可她偏偏死后杀了那么多人,成了个不得超生的厉鬼。
隔岸观火的房客们该死吗?
他们确实没有作奸犯科。
可女鬼的怨气似乎又不是没有道理——那么多的房客,但凡出来个几个人,她都不至于如此凄惨。
也不知那个真的杀害女人的男人之后有没有遭到报应。
可这酒店里,仿佛人人都冤枉,又仿佛人人都不无辜。
沉默的气氛中,齐无赦突然问燕星辰:“如果是你呢?”
“嗯?”
“如果你是那个女人,你会怨恨报复房客们吗?”
燕星辰眨了眨眼。
他有些意外——齐无赦从来不关心这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现在居然主动问他这种其实他回答了也没什么意义的事情。
他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窗外照射而来的阳光变得更加朦胧昏黄,极为倾斜的角度将几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像是把倾倒的白昼带进这方寸之地一般。
他不自觉又拿起一旁的枕头抱在怀中,下巴抵着枕头,思索了片刻。
青年身体浸泡在光影交错之中,低声说:“这个问题只有死了才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