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这个干什么！？”枝青的语气有些崩溃。
这样的问题若是从其他人的口中说出, 多半是带了明知故问、故意嘲弄的意思。
可燕星辰眨了眨眼，双眸澄澈，眼神无辜, 似乎是当真只是在乎这个问题本身。
他见枝青如此气急败坏, 十分温和有礼地说：“抱歉, 我只是在试探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毕竟我现在只能听你的一面之词，要是你和盲女有什么师生之外的关系，那我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你说的故事的真实性了。”
“不过现在看来, ”他颔首, “你的反应很正常，你们应该没有产生什么亲密关系。”
枝青：“……”
燕星辰继续催促道：“然后呢？她是怎么杀了你的？”
枝青不得不接着说：“我教给她的, 是我们族里的驱鬼术，我们组里很多人天生就有沟通阴阳的能力, 用的这些方法也都是符合因果的正道。”
“如果有人用在了鬼道，那么因果算在那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便算是个堕落的天师，不再具有驱鬼的能力，只能与厉魑魅为伍了。她算我半个学生, 自然也算是在这种玄门里面, 她杀了人，再也用不了驱鬼术, 已经算是不人不鬼。”
“我看到了她走错了路, 本来想着制服她再做打算, 没想到她那天晚上独自去找青山族旁游荡的那个鬼王，竟然把那一大团鬼气全都吸收到了自己的灵魂里。”
当初刚教盲女驱鬼术的时候, 枝青为了告诉盲女那些鬼怪阴气形成的原理, 告诉了盲女一些厉鬼互相吞吃的方式。
这其中, 还有一些生人炼鬼的邪术。生人炼鬼炼出来的鬼是最可怕的，比那些枉死之后才形成的怨魂凶多了。
枝青告诉她的时候，说的是这一类的生鬼也是需要一起猎杀的，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盲女居然会自己使用生人炼鬼吞吃厉鬼的方式，而且炼的还是她自己。
盲女把自己炼成活鬼，凭借着鬼之间的弱肉强食，吸收了那些阴气鬼气，自己变成了个活人之躯的鬼王。
枝青不是这样的盲女的对手，当场就被盲女杀了。
只是他天生是阴阳之道上的人，这样枉死，死后魂魄不散，直接化作凶鬼。
生人化鬼的邪术有缺陷，盲女不能吞吃自己杀死的人化作的鬼，因为戾气相冲。
盲女拿他没办法，就连着他的骸骨都一起封在了墙壁里。
此后，盲女获得了光明，看得见谁在使用巫女灯，她把那些巫女灯全都收了回来，驱使厉鬼，恐吓青山族人，让他们对以前的事情闭口不言。
她将当初的往事修饰了一番，编造了一个神灵的传说，用自己为参照，建造了一个巫女像，然后说消失的枝青是路过的神灵，建造了祭司殿，创造了祭祀等一系列规矩。
因为她是生人化鬼，所以她需要躯壳，也需要不断吸收阴气，这便是她一边寻找合适的身体，一边还要更多人死于非命的原因。
她故意流传下来的那些神灵传说，反而成了奴役、驱使青山族人们最好的武器。
当她真诚地告知族人们一切的事实，以商量的语气，和族人们沟通的时候，她没能得到她想得到的回答。
可当她编织出居高临下的谎言，用欺骗来驱使族人，却再也没有一个人敢挑战她的权威、质疑她的决定。她的话，就是最可信的教条。
青山族差点亡于一场天灾鬼祸，盲女曾经是最想守护脚下这片土地的人，最终，她反倒成为了青山里最难对付的鬼王。
她寄居在每一任祭司的身体里，将整个青山族变成了一个由谎言编织而成的腐烂之地。
枝青说完，燕星辰听到了樊笼副本的提示音。
【编号13玩家燕星辰，由于您率先获得青山族神灵起源相关信息，您获得20点剧情点奖励。】
二十？
看来是个不低的数字。
燕星辰听到现在，始终是对这个枝青说的话表示怀疑态度的。
毕竟这个鬼东西出现得太刚刚好了。
虽然说混入祭司殿也是他一手策划的，他利用了他自己的死亡触发，不断地以劣势化优势，现在确实没有玩家能有这个进度，他能率先得到一些线索，是他意料之中的。
这本来就是他混入祭司殿的目的。
但枝青对他太没有防备了。
他刚和枝青交流上，枝青便毫不犹豫地告诉了他一切。
他甚至都没有承诺过枝青任何帮助。
所以刚才他一直听枝青说这个故事，没怎么说话，就是一直在推敲这个故事其中的逻辑，想要寻找其中的漏洞。
可他推敲了好几遍，这个故事单独看，确实没有什么毛病——起码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毛病。
再加上这个足足有二十点的剧情点，看上去枝青确实没有骗他。
但是……
他们的主线任务是戮神。
支线任务猎灵，反倒和枝青说的一切能对上，玩家们也要解决这些在青山族作乱的恶灵，这些恶灵暗中应该是受祭司的驱使，猎灵就等于对付祭司的底牌。
可是戮神……
神灵的原型虽然说是枝青，但是枝青这样子看上去全然也不像是个玩家们需要杀死的“神”。巫女就是女祭司，巫女会是神吗？
这个往事和主线任务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被封在这里几百年，不能超生，已经快疯了！！”枝青说，“每一次有青山族人来，我都想和他们说话，但是我鬼魂的声音太小，那些青山族人一个都听不清。你是第一个发现我存在的人！”
燕星辰平静道：“所以你刚才喊我，又毫无保留地把这些告诉我，目的是什么？这是你和青山族长的往事，和我没有关系，她要是知道有别人知道了这个秘密，说不定还会追杀我。我最好的选择，是当做没有见过你，就这样离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枝青大笑了几声：“天真，你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你既然出现在这里，你就算不是青山族人，那你也住在青山族里。你都进来了，她怎么可能会让你离开？在这里的人，要么一辈子被她驱使，成为她的信徒，要么就要死在她捏造出来的祭坛之上。你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你都死了，你还需要什么帮助？”
“我想出去，哪怕是灵魂出去。我被这样镇压着，要么就是千千万万年出不去，要么就是放弃抵抗，鬼魂消散，这样我永世不得超生，我不想这样。我只想要你帮我出去。”
燕星辰佯装不想招惹女祭司，低声道：“可是镇压你的封印是青山族长坐下的，放你出去，不就等于要去对付她？”
也不知是不是被燕星辰直接说中了，枝青沉默了。
突然，燕星辰脑海中响起了排名变动的提示音。
破晓的积分被黄泉超越，回到了第二的位置。
燕星辰眉头一皱——厉九泽他们难道现在白天也在猎灵？
他的手腕又晃了晃。
齐无赦他们到了。
他便干脆对枝青说：“我无法确认你和我说的那些往事是不是真的，但我现在要走了，你自求多福吧。”
“等一下！”枝青赶忙喊住他，“我有办法证明！”
燕星辰脚步一顿，微微回过头去，等他继续说。
“还记得我说的驱鬼术和生人炼鬼那些方法吗？当初我教给她的时候，写了一本书。她现在还要靠着那些秘法活下去，所以她一直藏着那本书。我虽然被镇压在墙后面，但是这几百年来，她不在的时候，我的意识在祭司殿里稍微游荡过，我知道那本书在哪。”
“书在进入祭司殿的那个壁画长廊的后面。壁画长廊中有一幅画，画的应该是我这个‘神灵’传授青山族人驱鬼术的画面，画里的我手中就有一本书，你敲那本书三次，就能找到进入密室的通道。那本书能证明，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如果真的能拿到那本书，说不定还能看看，有没有对付书中那些秘法的方法。”
这正是燕星辰想要的线索。
他无声地勾了勾嘴角，走出了停放尸体的房间。
关门的时候，他还听到枝青和他说：“我还感受到了另一伙人在偷偷摸摸地进入祭司殿，那是你的同伙吗？”
另一伙人？
齐无赦他们还在外面一个地方等着他，定位道具显示齐无赦和许千舟他们都在那里没有动。
那里多半是有一扇门需要他去打开。
齐无赦他们没有进来，不可能是枝青所说的偷偷摸摸进入祭司殿的人。
难道还有一批玩家混进来了？
燕星辰没有理会枝青，心中记下这件事，便拿着定位道具，朝齐无赦他们所在的地方赶去。
祭祀刚刚结束没多久，女祭司又在房间里休息，祭司殿没有多少人。
道路算不上太复杂，只不过大半的道路都处于地下，很多地方没有点灯，每走一段便又是一片漆黑。
燕星辰在其中摸索了一会，才来到了齐无赦他们所在的地方。
——那里果然有一扇连开关都落了尘的石门！
石门之前的道路是缓缓的上坡，石门的缝隙还泄漏进来些许天光，显然是连接着地上的。
燕星辰先是用符咒试探了一下，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便打开了这扇废弃很久的石门。
齐无赦等人的身影出现在燕星辰的面前。
梁讳立刻道：“这个路口时不时有青山族人路过，你们进去吧，我在外面把风。”
燕星辰看了她一眼。
他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知道梁讳的存在，想到对方给他打赏道具算计樊笼规则的行事风格，本来还以为这是一位很在意副本奖励的玩家。
可到现在为止，梁讳仿佛对副本的奖励和进度都不是很关心。进入祭司殿虽然危险，但是能够得到的剧情点奖励肯定不少，梁讳居然直接放弃。
但这是人家的私事，他也不方便多问，便只是点了点头，对齐无赦、许千舟还有周晚说：“快进来吧，我刚才知道了女祭司的身世，而且现在祭司殿里似乎还有另一个组织的玩家在行动。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发现别的线索，我们必须赶紧赶去神灵壁画。”
石门轰然落下。
燕星辰带路，几人快步跟上，听着他简短复述了一番从枝青那里得知的往事。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藏着那本秘法书的神灵壁画处，看看到底是不是有那本书。不管是真是假，是不是陷阱，我们都得先踏上去。”
齐无赦随意道：“要么是陷阱，那我们也知道那个枝青有问题。要么真的有那本书，那我们对那本书肯定势在必得。”
周晚点头：“我可以先看看这一路的吉凶。”
他们听燕星辰讲述的时候，都在思考着副本背景的线索和陷阱，只有许千舟，认认真真地听着故事本身的内容。
听完之后，他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
燕星辰以为这人难得的有了破局的思路，问他：“你想到了什么？”
“青山族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明明就可以实际一点，非要搞得那么宏大，上升到牺牲和奉献的高度，真是一点都不务实。”许千舟把玩着自己的耳机，不解道，“不就是一双眼睛吗？如果说和一个人交换眼睛，会让那个人一辈子都看不见，所以他们不愿意——但是他们可以接力啊！”
“他们不是都有换眼睛的方法了？为什么要局限于只换一次呢？说白了这不就是一个手术。”
“那盲女和一个人换眼睛，被换眼睛的那个人失明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失明的那个人再和另一个人换眼睛，轮换另一个人失明，这样下去……一年做十二次手术，都还没有大医院一天手术的量多呢。这样一年轮换十二个人，轮一百年也才一千两百人，这不就解决了嘛。失明一个月，就当放假！青山族还可以根据人手、材料、人口基数来决定接力频率，说不定都用不着一个月呢。”
齐无赦难得赞同了许千舟一次，点头道：“这叫风险均摊。”
周晚：“我为什么觉得很有道理？”
燕星辰：“……”
好像。
也。
没什么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