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凝实, 绽开的花朵仍然在那人体内缓缓打开,那人神情仍然有些茫然,却已经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鲜血自花的枝丫流下, 流淌到了纸人的手上。
苍白薄纸顷刻间变成了红色。
红烛光下,竟是和光影晕染在了一起, 分不清明。
沾了水, 纸人瞬间软了下来。
花朵也随着纸人的坍塌而掉了下来。
那玩家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内脏便已经碎了个干干净净,同纸人一起跌落在地。
血泊中, 方才还可怖的纸人化作一滩潮湿的纸片,同那人的尸体交叠在一起。
与那个玩家同住的另一个玩家双拳紧握,面色惨白——两人一间, 死的人虽然不是他, 可他已经落单了。
其他尚在附近的玩家全都安静地窥探着。
对于其他玩家来说,这人的死亡仿佛只是一个无人在意的敲门砖, 在场的玩家只在乎它能带来的线索,警惕着暗处可能的危险。
编号201345副本不同于残缺木梳副本,它的编号更小, 进来的玩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况。
燕星辰和许千舟离得比较近,刺鼻的血腥味环绕在侧,燕星辰眉头微皱, 没有说话。
那个玩家的死法已经说明了这个副本名字的由来。
纸人献花,只要是被纸人献花的对象, 恐怕都会和那个玩家一样触发死亡,无力回天。
这个纸人像是从一旁的空房里走出来的, 但是那个玩家并没有选择那个房间。而且他的避阴符是在他往前走的时候就开始预警的, 所以死亡触发不仅仅存在于房间的选择上, 这陈宅中四通八达的走廊、小道,若是走错路了……
只怕也会触发这个死亡。
此时,那几个给燕星辰还有周围几个玩家引路的仆人神情淡然地走上前,自附近的房间中拿出了拖把和麻袋等东西,几个人一同动作麻利地把那个玩家的尸体和已经被血水泡烂的纸人装进了麻袋里,打扫了地板。
这些仆人动作娴熟,必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
——原来这些仆人根本不是给他们引路用的,而是为了给他们收尸!
发现这一点后,就连许千舟都有些神色凝重。
如果连走路都有可能触发死亡的话,这个逃生副本,就连遇到危险逃跑,都随时有可能死于非命。
燕星辰思绪闪动得快,在那个玩家出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盯着周围的仆人。
在那些仆人上前打扫尸体之时,他便明白了其中关窍,已经开始打量起附近的情况来——既然这条路上有死亡触发,那么这里必然会有和死亡触发有关的东西。
所以许千舟思考到这些,又看向燕星辰的时候,青年的目光正在两侧游离,漆黑的双眸转来转去,愣是一眼都没看刚才死人的那个地方。
许千舟只当燕星辰是害怕到不敢看,笑了一声:“小兔子,樊笼世界这样的场景每时每刻都有,你这样害怕,第一个副本是怎么过来的?”
燕星辰回过头。
“我不是小兔子,”他淡淡地说,“我也没有害怕。”
[天哪燕星辰好可爱好可爱!!他都吓到没有表情了,居然还不愿意承认自己害怕了。]
[我上个副本就一直在看他,他好像一直都很口是心非,之前不是还不好意思到耳朵都红了吗?呜呜呜看得我心都化了,许千舟刚才怎么忍心让他去走在前面!]
[差点啊,吓死我了,如果刚才不是燕星辰走累了,现在他都已经死了。]
[我也吓死了,宝贝好像也吓坏了,哎,我去给他换点安神符来打赏,他好像很喜欢用这个。]
[我刚发现这个副本开直播了点进来就看到这个,燕星辰运气也太好了吧。这种不能打又体弱多病的小白脸,居然还因为在副本里走不动躲过一劫!?]
[可能好看的人运气好呗。]
[许千舟看上去来者不善。许千舟可是新人排行榜一百名的玩家,新人期过后他绝对有潜力冲总排行的。我之前看过他的直播,副本里有一个人想利用他来挡死亡触发,当天就莫名其妙死在副本里了。别看他爱笑,我看完那个副本,现在看到他就发怵……]
副本中。
许千舟眯了眯眼睛,没有信。
“你的运气确实不错。”他对燕星辰说。
燕星辰压根没理。
他进来之前,虽然有看到过许千舟的名字,但半个月的时间毕竟太少了,他也没办法把那些在新人直播区名声比较大的玩家全都了解一遍。
他只能大概知道许千舟念力值偏高,有天赋技能,但是没人知道他具体的技能是什么。
这么一个不太了解的人在他面前,他最好的方式就是静观其变。
他正在看着走廊两侧挂着的观赏画。
走廊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间客房,千篇一律,连门口放着的蜡烛都是一模一样的。
唯一有点不同的,是房门旁边的墙壁上挂着用墨水画成的风景画——每一幅都不太一样。画都是装裱好的,可是仔细看去,画纸和刚才那个孩童纸人的材质特别像。风景也不是什么名胜,很像是路边、宅院的景色。
而方才,纸人站在一间房门前,那间房门口的挂画也是风景画。
除了风景不尽相同,似乎挑不出什么其他的区别。
硬要挑,也就是那间房门口的风景画稍微显得稀疏了一点。
但这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刚好就是那个风景稀疏了些呢?
他在思索,没有出声。
许千舟以为他还处于惊吓之中,推了推眼镜,又说:“这条路这么‘吉利’,我觉得我选好房间了。”
燕星辰收回目光,只见许千舟指着方才纸人所在的那间房,低声对他说:“这间。”
一旁,那个刚死了室友的玩家本来想试一试能不能挤掉燕星辰这种没什么话语权的新人,和许千舟同一间房。
这人刚走近,便听到了许千舟的话,立刻惊骇地掉头就走。
其他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的玩家已经离开去寻找安全的房间,仆人也把尸体带走,地上被擦得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这里一刻之前刚刚死了人。
只有空气中还残余着淡淡的血腥味。
幽暗之中,危险无处不在。
燕星辰心中暗自好笑。
许千舟想干什么尚未可知,但这样说话,显然是想吓他。
可这选择却正合他意!
他们如今对副本内的剧情并不清楚,要寻找一间安全的房间,其实并不容易。在这种情况下,最安全的地方是什么?
是已经出过事的地方。
许千舟不说,他可能还得会想办法让许千舟选择这间房。如今许千舟自己提议了,反而正中下怀。
他眉梢微动,正待点头,许千舟却觉得他不可能答应,说完立刻拽着他往那里走。
许千舟用了极大的力道,显然是怕他反抗。
这一瞬间,一直开着直播视角提醒的燕星辰发现许千舟在这一刻开了直播。
……刚才不开,现在开?
他想看看这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故意放松了力道。
青年仿佛没什么力气一般,当真像一只无力反抗的小兔子,直接被许千舟拉进了那间房中。
“砰——”
木牌转眼间被挂在了门上,木门被刚刚进去的人用力一踹,大声地合上了。
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老猴儿和另一个黄泉的人刚在另一侧路过,看到许千舟拉着燕星辰进了房。
另一人担忧道:“燕星辰不会知道那个赴死者很难活下去,又去和许千舟套近乎了吧?许千舟可是这个副本里面排名最高的……上个月他还榜上无名,结果和一群前一百的新人期玩家进了一个副本,他拿了最多的剧情点,出来之后直接窜上一百多名。这人不好惹啊,要是燕星辰真的搭上他了……”
老猴儿看着紧闭的房门,嗤笑一声:“你没看许千舟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吗?说不定他进这个房间,就是要用燕星辰试一试死亡触发呢。就是这么好看,死了挺可惜的……”
一阵凉风灌过,老猴儿一个哆嗦,赶紧摆了摆手,说:“算了,我们还是赶紧找个房间待着。我们有线索,比其他人瞎摸索好多了,得抓紧利用时间。”
两人赶忙离开了。
屋内。
刚一进屋,许千舟便扔出了一个普通的灯光道具。
白炽灯照亮了木制的古旧房屋,照清了燕星辰那张乖巧温顺的面容。那枚刘海下的浅痣也在发丝拂动间若隐若现,仿若云后点缀的星月,看不清明,却拨动人心。
许千舟回过头来时,也稍稍出神了一瞬。
看着这样的一张脸,还有这样无辜的神情,确实很难让人狠下心来。
他猛地回神,抬手便甩出了一个道具。
那道具是水草的形状,却是全黑的颜色。
投掷而出的那一刻,水草变成了一团黑色的发丝,迅速缠绕在青年的手腕上,将燕星辰束缚在了墙上。
看到燕星辰已经无法反抗,许千舟稍稍放松了警惕,将戒备放在了周围的环境上。
感受到青年困惑的目光,许千舟笑了笑,走上前,对他说:“这个道具你应该认得吧?新人首副本虽然具体情节都不一样,但是第一关是固定的。只有过河的时候不被鬼发水草杀死,才能拥有完成副本任务的资格。而只有在首副本中获得不少的剧情点,才有机会在结算的时候兑换到这个道具。如果没有超出使用者的武力值,或者其他破解的道具,我不解开它,你就只能被它绑在这里。”
这是鬼发水草。
燕星辰在副本中得到过这个道具,后来结算第一个副本的时候,也在可以选择的道具奖励中看到过它。
当时这个道具排在第二位而已。
但听许千舟话里的意思,这个道具在其他新人首副本里,居然已经算得上是最好的奖励了?
他看了看自己双手手腕上蠕动的鬼发水草,心底升腾起了一丝烦躁。
早在许千舟出手的那一刻他就有所感觉,金拆已经悄无声息地缠绕在他的手腕之上,他故意将计就计,想看看对方到底要如何。
即便如此,鬼发水草缠上他的那一刻,他还是无法抑制地升腾起了想要撕碎对方的冲动。
他极度厌烦这种被束缚的感觉。
负面情绪翻涌,他压制着,头疼得下意识皱了皱眉。
“……你要干什么?”他问。
他这般如同板上鱼肉的姿态让对方很满意,许千舟面上笑意不减,耐心十足地说:“我进这个副本,是为了那个传说中的成长型道具。但是进来之前,有人用两百把钥匙做报酬,让我保证一场黑局的结果。”
燕星辰眸光微凝。
他听见许千舟接着说:“你应该知道黑局是什么吧?我听说那个和你一道的赴死者,还在押注你们第二个副本生死的黑局上押了两百多把钥匙。那两百把钥匙里面,还有几个编号比较小的,价值不菲。多亏了他这个举动,抬高了那个黑局的价,庄家为了保证结果,托我让你……”
“……活不过今晚。”
对方指了指将燕星辰绑在墙上的黑发,“我现在要出去拿走木牌,今晚只有它陪着你了。”
他如果拿着木牌走了,这个房间里就只有燕星辰一人。燕星辰被鬼发水草所困,无法离开。
没有木牌的房间,被困在里面的人下场会如何,根本不需要多想。
而许千舟只是以鬼发水草限制了他的行动,他若当真这么死了,动手的也只是副本中的鬼怪,并不算触犯了启明条约。
兵不血刃的方法。
原来如此。
不算意料之外。
鬼发水草蠕动着,被束缚的厌恶感越来越强烈,燕星辰攥了攥双拳,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他强压着心中越来越强的破坏欲,嗓音越来越低:“进来之前,你把直播开了,所以我没动。但是我刚才关闭直播视角的时候,又看了一眼直播开启的人数,发现你只开了很短的时间。你刚才开了那么短时间的直播视角,是为了让直播间的观众知道我的处境。”
这句话来的突然,前后不沾,许千舟怔了怔。
下一刻。
那在他眼里仿佛被绑在刑架上的小兔子稍稍抬眼,方才还纯然无辜的双眸浮现出幽然笑意。
这笑意十分真切,却如同裹上了一层刀锋。
燕星辰对他笑了一下。
“现在,你觉得事情办妥,就把直播视角关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