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烈从纹身店赶回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多了。
远远的, 他就看到自家别墅里灯火通明。
丛烈心里一沉,草草把车停好,飞奔到了门口。
“云云?”他刚一开门,就朝里张望着, 轻轻喊了一声。
云集正在一楼的沙发上坐着,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 看不出太多异常。
“怎么了?”丛烈走到他身边蹲下, 仰视着他。
他摸了摸云集的手, 发现他出了很多凉汗,一下就急了, “不舒服了?”
“没有,”云集抿了抿嘴唇,“我中间醒了, 只是想起来喝杯水。”
但他的嘴唇干得有些轻微起皮,根本不像是刚刚喝过水的样子。
丛烈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 放进云集手里。
静静地等着他喝了一口水, 丛烈才问:“做噩梦了,是不是?”
云集又喝了一口水, 没有抬头看他。
“怪我, 怪我。”丛烈伸手抱住他, “怪我以为你睡熟了。我就出去了一小会儿,这不马上就回来了?”
“我没怪你。”云集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只是做了个梦。”
丛烈有些紧张地问:“梦见什么了?”
云集握着水杯,半晌才低声回答:“我以为时间又倒回去了,倒回到我刚死的时候。”
“刚睡醒那会儿, 我分不清什么是真的。我只是……”他声音逐渐降低, “确认一下。”
丛烈亲身经历过, 他知道那种空虚和不确定有多可怕。
只是听着云集说,他的心都要疼裂开了。
他抚摸着云集的后背,“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因为我想如果不是梦的话,你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云集的眼睛垂着,似乎恢复了冷静,“如果是梦……”
“那我回来得够快吗?”丛烈打断他,捕捉着他躲闪的目光,循循善诱。
云集依旧低着头,没说话。
“趴会儿?”丛烈换了个问法。
稍微犹豫了几秒,云集起身坐到他腿上,面向着他慢慢伏下去。
丛烈抖开毯子护住他的背,极为轻柔地安抚,“是我的错,我应该给你留个消息,下回我一定不单独把你留家里了。要是云云在睡觉,我们就抱着到车上一起出去,好不好?”
“我哪有那么黏人。”云集情绪还是低落,但是语气比刚刚好多了。
“怎么是你黏人呢?是我黏人。”丛烈真怕他一着急又不舒服,一直低声哄着,“不难受了,不难受了宝贝。怎么会都是梦呢?我这不是一直陪着?噩梦都是假的,你知道的,对不对?”
怕云集难受,他一直在陪他说话。
但直到云集慢慢放松下来,丛烈心里那个劲儿还是过不去。
云集身体不好,他一直小心又小心地看顾,最近总算是稍微好转一些。
但心理上的创伤不是说好就能好,丛烈很明白。
这段时间他一直带着云集到处玩,也不求一朝一夕能让云集把伤痛全忘了,只是希望他能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快乐一点。
毕竟很多伤害都是他丛烈亲手造成的。
他认罪,也对改过甘之如饴。
他最看不得云集难受,结果今天晚上急着出去,连张字条都没给他留,又惹得他着急。
丛烈心疼又自责。
好在云集让他抱了一会儿,呼吸渐渐平顺了。
丛烈轻轻摸着他的头发,“云云睡着了?”
“睡不着,”云集摇摇头,半晌又开口,“你刚才干嘛去了?”
丛烈想逗着他多说说话,一边拍抚一边问他:“你猜猜呢?”
“是去录歌了吗?你不是准备发新专辑?”云集靠着他的肩膀,低声问道。
“再猜猜?”丛烈扶着他坐起来,牵着他的手解自己的衬衣扣子。
云集任由他动作,明显还是心情不太好。
一颗一颗扣子解开,露出丛烈结实的胸膛。
他的皮肤很白,衬得那一条还有些红肿充血的新纹身极为张扬艳丽。
一笔不多,一笔不少,那是云集手写的“Cloudy”。
云集的目光落在那一片新鲜的蓝黑色上,又红着眼眶看丛烈。
他的表情很委屈,像是走丢之后刚找到家的孩子。
“还害怕吗?”丛烈重新把他拥住,“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守着云云,不怕了,好不好?”
沉默了几秒,云集回抱了他,无声地把他的衬衫攥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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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晚上云集做了噩梦,丛烈就走哪跟哪,把所有的业务又重新挪回了瀚海。
上班下班接送,一日三餐紧盯。
半个月下来,连傅晴都开始给丛烈加油打气,“最近云云脸色明显好多了,继续努力。”
《恋期试执行》收官之后,瀚海迎来一轮新的热度。
云集手上的工作一多,丛烈就帮着接担子。
逐渐各路合作都发现想请云集吃顿饭几乎成了一件可遇不可求的荣幸,大部分时候直接在丛烈这关就踢了铁板,不拿出十足的诚意来根本就攀不到瀚海的高枝。
合作方越内卷,就越能把瀚海推上高位。
十一月初,瀚海的股票一路高歌猛进,在业内一枝独秀。
越来越多的资本争相挤破头,只为见云集一面。
但瀚海给出的答复很简明:云总最近忙。
任谁也想不到云总正忙着挖家里的菜园子。
起初他是想种花的,但是温度都挺低了,他试了几种皮实的花,都只是发个芽就给秋风吹蔫了。
为了那几棵刚冒尖的小苗,他还低落了一两天。
然后丛烈就给他提建议,“要不然我们种菜吧?”
当时云集抱着膝盖蹲在花圃里,还在检查有没有哪棵小花苗有机会起死回生。
听见丛烈这么说,他皱着眉仰头,“种菜?都十一月份了,种什么能活?”
“我查了,”丛烈陪着他蹲下,“现在种茄子、丝瓜和西红柿,到了春天就能吃上。”
云集用他的花铲杵着地,将信将疑,“真的?”
“就是搭过冬的暖棚有点麻烦,你愿意跟我一起搭吗?”丛烈抬手把他的刘海整理好。
云集思考了一下,“行。”
他没自己种过菜。
考虑了时间和体力,他觉得自己是能胜任这一小片菜地的。
当天下午丛烈就带着他去了农贸市场,买了一堆种子、磷钾肥和各种工具。
把种子种下去,每天云集早上起来检查一下他菜地里的小苗,然后跟丛烈一起去公司忙活一天,晚上两个人又一起回来,吃饭、遛狗、睡觉。
整个十一月过去,菜地里一片绿油油的小苗已经长了起来。
云集胖了两三斤,还晒黑了一点。
那天他正跟丛烈一起跟着网上的视频学怎么铺地膜,一辆梅赛德斯就停在了他家门口。
云集原本在笑,抬着手给丛烈看自己新磨出来的嫩茧子,等他夸自己。
只是向外不经意的一眼,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消退了。
丛烈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眼睛警惕地眯了起来。
院子的大门被司机推开,云世初背着手走了进来。
云集拍了拍手,从小菜圃里站起来,“我邀请过你?”
“云集,我需要和你谈谈。”云世初难得正色,没有用冷嘲热讽开场,“你方便吗?”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云集手上还戴着劳保手套,“我还有事儿。”
“有事儿?”云世初的眉头又皱起来,“你管种地也叫事儿?”
云集的后背慢慢挺了起来,“对,而且对我很重要,你有什么问题?”
云世初的目光向前一望,“我坚持要坐下谈。”
十二月初的京州已经近冬了,干活的时候不觉得冷。
但是在风里干站了一会儿,云集的耳缘就有些泛红。
丛烈伸手撑住云集的腰,“走,回房间吧,我给你弄点热的喝。”
从头到尾他都没看过一眼云世初,就好像他只是菜地边上的一袋化肥。
看见他俩进去,云世初的脸色微沉,但还是跟着他们进去了。
丛烈陪着云集到沙发坐下,又去给他冲了一杯热可可。
云世初挑剔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勉为其难在云集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能给我和我的儿子一点独处的时间。”他此时看丛烈的表情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似乎是很仔细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丛烈过去就不吃他这一套,现在自然也不会对他有所改观。
他冷冷看着云世初,“不管你介不介意,我都麻烦你别随随便便管别人叫‘儿子’,不尊重,尤其是我爱人。”
云世初把他看了两秒,居然让步了,“那我需要一点时间,和云集沟通一些我们之间的事情,你能尊重吗?”
丛烈回头看云集。
云集向着他轻点了一下头。
丛烈走过去,按了一下云集的肩膀,“我就在楼上。”
临走,他特地看了一眼云世初,“我尊重的是云集,并不是你。”
云世初看着丛烈上楼,“年轻的时候,人确实都容易爱上这种坏脾气。”
“你要说什么。”云集双手捧着那杯热可可,慢慢喝了一口。
温暖和甘醇从舌尖化开,驱走了他心里反射性的怯意。
楼上响起柔和舒缓的提琴声,像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支撑和鼓励。
丛烈在反复告诉云集,不要怕。
云世初听着那曲子,居然露出了一抹苦笑,“怎么就好像,他总觉得我是要害你?”
云集端着杯子,只是看他。
“你们一起上的节目,我从头到尾看了。我承认,”云世初的目光微微一抬,看向云集,“我曾经教导你的方式可能有失偏颇。”
“你指哪方面?”云集在琴声中逐渐变得平和,坦然地同他回看。
“我希望你明白我用心良苦。”云世初摊开手,“我云世初一辈子,或许伤害过很多人。因为人活在世间,其实只有伤害或者被伤害两个状态。”
“但我始终不认为,我伤害过你。在我看来,对一个人好的最佳方式,就是让他得到自保的能力。”
云集低着头,轻笑着摇了摇头,“伤害?自保?”
“一切的大前提基于,你是一个男人。”云世初望着他,声音有些迫切,“其次你是云家的男人,在别人会走路之前,我就教会你跑。明知道这个世界终将是枪.林弹.雨,我事先予你以盔甲,到底有什么不好?”
“我想一切的大前提,是不是应该基于我是一个人?”云集的目光很平静。
云世初一怔,眉头皱得更紧。
“你说我是男人,还是云家的男人,所以要格外跑得快,要有盔甲。”云集稍停顿了一下,“但是云舒呢?”
“我其实一直想问,只有我是云家的男人吗?”他望着云世初毫不躲闪,“还是说你其实也明白自己这么做是残忍的,就宁可把这种残忍集中在我一人身上,再把从我身上剩下来的父爱和愧疚堆积给云舒。”
“这样,你至少能保证一个孩子的幸福和平安,是吗。”他把疑问句用陈述的口气讲出来,声调没有多余的起伏。
云世初略带疲倦地叹息一声,“云集,我希望你成熟一点,不要用这种方式思考问题。”
“你说你希望我成熟。”云集又喝了一口热可可,像是从中汲取力量,“很长时间里,我都在渴望获得你的认同。你希望我考好成绩,那我就努力学习拿回各种名次;你希望我拿到别人拿不到的项目,我可以一边准备高考一边一个月学会一门语言,同时摸遍对家所有的商业底盘;你希望我当一个顶天立地不求人的男人,我也脱离了云家,像你一样白手起家。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竭尽全力做到了,我以为我能成为云家的骄傲。”
他抿了一下嘴唇,“现在回想起来,这才是不成熟。”
“云集,”云世初的眼睛中露出几分困惑,“你是在质疑我让你变优秀的用心吗?”
云集摇头,“我是在反思我自己,为什么一直听任你剥夺我爱与被爱的权利,为什么总是想要在一些无所谓的事情上证明自己,为什么你告诉我变强大的唯一途径是承受痛苦……”
他的眼睛里滑落了一滴水,“……而我就信了。”
和丛烈不同,云世初第一次察觉云集的眼泪。
他沉着一口气,缓缓舒出来,“你很像你母亲……”
“你能不能别提她?”云集的平静出现了一丝裂痕,“她从前教我爱自己,而你却一直要我忘掉。”
“我承认,比起云舒,我其实更希望云家在你的手上得到延续。”云世初脸上出现了淡淡的倦意,“因为你更聪慧也更好强,你同时继承我和你母亲的优点,所以我一直对你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的方式就是不择手段地让我成为一台维持云家运转的机器吗?”云集忍不住地诘问他:“我难道不配爱人不配得到别人的珍惜爱护吗?我一辈子都得为你所谓的‘厚望’殚精竭虑永远不得休憩吗?”
“可你也的确成长了不是吗?”云世初反问他:“试看整个京州,能有哪一家的后生比你有本事?云集,爸爸是为你骄……”
“用不着。”丛烈听到一半,已经从楼上下来了,“我再说一遍,报纸登过了,你就不再是云集的爸爸。”
“丛烈!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云世初恼羞成怒,用力一拍桌子。
丛烈才懒得管他怎么说,“他用不着你为他骄傲。”
“你说我俩一起拍的综艺你都看过了,那你看明白了吗?”丛烈走到云集身边坐下,一手搭着云集的后背轻拍安抚。
“你应该知道那个节目一共就播了六天,而且只是直播,很多场景里摄像机都离我们非常远,根本拍不到细节。”丛烈继续说:“但即便如此,连观众都能注意到云集肠胃不好,不能随便吃东西,容易累,明明博闻强识却对什么都好像很新奇。”
“你注意到了吗?你知道为什么吗?”丛烈盯着云世初看了一会儿,“你总觉得自己有钱、有权力可以只手遮天,这很对。但你到现在还觉得你对云集做的这些不算伤害,就不对。”
他的心疼露骨地盛在目光中,“我很难想象一个什么样的父亲,会让自己的孩子冬天跪在雪地里,还在上学就用酒把胃灌坏了。你觉得这是让他变强大?”
他的眼睛忍不住地露出恨意,“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就为了让他晚上难受的时候跟我吭一声吗?之前在医院,我连眼睛都不敢闭一下,怕他自己活活疼死都不知道那是疼。这就是你说的强大吗?”
丛烈说着,中间忍不住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自认能呼风唤雨,但是云集现在就是我的。你就是把京州的天掀了,我也会用命给云集撑伞。”
说这些话的时候,丛烈并没有刻意回避云集。
他就是这么想的,他不怕云集听。
云世初听完,叹了口气,“谁要把京州的天掀了?我是他父亲,怎么会害云集?我只是……”
沉默了半晌,他摇摇头,声音软下来,“云集,就算我错了,你也不要一而再地置气。”
“请你出去。”云集抬手擦了一下脸,“报纸上我说的很明白,我们的父子关系已经解除了,不存在置气不置气。云家我是干净出来的,未来我也会照看云舒,但我不欠你。”
云世初的声音又抬上来,“云集,你不要……”
“你有什么资格总让他不要。”丛烈站起身,挡在了云集前面,“这是我们家,他让你出去,你就出去。”
查小理在他脚边大声汪汪,对着云世初,牙都呲出来了。
“云集,难道你铁了心要离开云家做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吗?”虽然是不客气的话,但云世初的语气已经弱了很多,失了气势色厉内荏。
“如果你的嘴只能用来说这种话,我可以帮你闭上。”丛烈的眼神逐渐凶狠起来。
“丛烈。”云集已经平复了许多,把丛烈往后拦了拦。
他自己走到云世初面前,“就这样吧。用你过去常说的话说,‘再聊就不体面了。’”
只是一番话说下来,云世初的脸上似乎平添了几分老态。
他那双干瘪多纹的嘴唇嗫嚅了两下,最后声音几乎带了些恳切,“中秋节你在外头过的,元旦总能回家吃顿饭吧?到时候你消了气,或许想法也会变。”
他看了看云集身边的丛烈,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你们可以一起回来。”
“不了,”云集决绝得直白而平和,“到时候我会带着丛烈去见妈妈。”
比起刚刚的眼泪,云世初似乎对云集的平静更为不安。
他忍不住地向他确认,“云集,只要你愿意,你就还是云家人。”
云集摇摇头,推开客厅的大门,“不送。”
云世初出门之后,那辆梅赛德斯过了许久才开走。
等清静下来,云集又回到院子里铺地膜。
丛烈一开始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云集仔细用嫁接夹把两幅挨着的地膜整整齐齐地夹好,检查有没有细小的藤秧被地膜盖住。
丛烈负责用铁丝把贴住地面的地膜支撑起来。
云集在前他在后,整个小菜圃铺完,天色已经暗了。
云集一直很沉默。
但丛烈做饭的时候他一直跟着。
丛烈洗菜的时候他在身边站着,丛烈切菜的时候他把光挡住了,自己也没察觉。
直到晚饭吃完,云集都没说过超出两个字的话,只是答应丛烈一些“嗯”“好的”“行”。
晚饭云集也没吃多少。
丛烈罕见地没哄着他多吃,休息了半个小时带着他到楼上跑步机跑了个两公里,没出家门。
云集是在洗澡的时候崩溃的。
丛烈发现他洗头的时候在一边冲水一边哭。
丛烈问他。
他就说是泡沫弄进眼睛里了。
丛烈没多问,低下头吻他。
过了起初一两秒的羞赧,云集把两条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一双手腕在他脑后交叠。
那个吻起初是慌乱而迷茫的,像是找不到地铁站台的孩子。
又逐渐在寻觅中坚定。
他从未这样深入而主动。
细密的热水从头顶上淋下来,把两个一丝.不挂的人都浇得坦诚直白。
云集的手臂收紧了,仿佛新扎根的植物在拼命汲取一个生机。
而丛烈单纯纵容。
从前都是他吻云集。
云集亲得迫切又混乱,把他的嘴唇咬破几处细小的口子。
腥甜就在两个人的嘴里蔓延开来。
云集似乎察觉到自己把丛烈咬破了,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
丛烈单手托住他的后脑,把他禁锢在了自己和墙壁之间。
他的吻是安抚。
很轻柔,很耐心,不同于云集刚刚那阵慌乱的疾风骤雨。
湿漉漉的。
云集的呼吸变得浅而快。
像是濒临溺亡之人终于抓住一线生机,他向丛烈求救。
而丛烈在蒸腾的水汽当中跪下来,侍奉了他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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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澡洗完,云集几乎站都站不住,全靠丛烈把他抱回床上。
但他精神好了很多,看着丛烈在衣柜里面找东西,从床上撑起来问他:“你找什么呢?”
丛烈打开衣柜的位置,正好是云集过去放耳钉的位置,现在那里也放着一个很小的首饰盒。
丛烈把盒子拿下来,罕见地有些窘迫。
云集终于笑了,“你干嘛?”
丛烈在他旁边坐下,用毛巾轻轻擦了擦他的头发,又被烫了一样从床上弹起来,“我后悔了,还是不应该现在给你。”
从来没见过丛烈为什么事纠结,云集更好奇了,“是什么?”
“没什么。”丛烈开始做一些无谓的掩饰,把那个小盒子往自己身后藏。
“给我。”云集笑着命令他。
丛烈在他身边坐下,把小盒子放进他手里,开始很专心地给他擦头发,仿佛什么事都不能打扰他做这件“大事”。
云集打开盒子,把里面的金属圈看了两秒,拿出来套在左手无名指上。
严丝合缝,闪闪发光。
“丛烈,这是个戒指吗。”云集的声音很轻。
“我早就挑好买好了,本来想找一个非常正式的场合给你,不该这么早。”丛烈专注地盯着他的发梢,像是在跟他的头发丝说话,“但是我现在就希望你能感到自己是自由的、安全的、有家的,我愿意做一切事,只要能让你……”
云集没等他说完,回身搂住了他。
湿润的发尾扫过丛烈的掌心。
他听见云集声音很轻地问:“我有家了吗?”
“我永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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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那天,京州的气温直降了七度。
丛烈把云集包得严严实实的,像是带着个粽子出门。
“为什么你就不用穿这么多?”云集颇有怨言。
“我?”丛烈揉了一下他的耳垂,“那天哭完鼻子就发烧的人可不是我。”
“我再说一遍,不是因为哭。”云集急于洗清自己的冤屈,“我是洗澡的时候着凉了。”
丛烈已经为这个事唠叨他好多遍了。
“是是是,”丛烈奴颜婢膝,“都是我没伺候好,下次一定努力进步。”
“你怎么就没个正形?”云集想起来那天浴室的事儿,脸红了。
他忍不住从后面蹬了丛烈一脚,在他裤腿上蹬了个脚印。
“行了宝贝,我错了。”丛烈一点不介意,笑着回头拍了拍裤腿。
他把云集送进副驾驶,走流程系好安全带,盖好小毯子。
两个人一起驱车前往莲华山,看望云集和丛烈的母亲。
丛烈以前从网上查到过云集妈妈的照片,但是都是一些远远的路拍,不是很清楚。
只能隐约看出来云集和妈妈是一类的清秀长相。
墓碑上贴着的照片里,年轻女子笑得很开心。
很漂亮,云集很像她。
两个人鞠完躬,云集跟丛烈介绍,“妈妈,这是丛烈。”
丛烈跟着云集跪下,又跟着云集喊:“妈妈好。”
云集笑着看了他一眼,把鲜花放在墓碑前,“我们准备春节前后结婚,过来跟您说一声。”
他又跟母亲讲了一些最近的趣事。
丛烈就在一边静听。
这头的家长交代完,他们告了个别,又去看了看丛烈的母亲。
云集一直都心情很不错,跟丛烈的妈妈也很有的聊。
等把墓前的草都拔光了,他还没说够。
最后丛烈实在看不过去了,硬是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大冬天的在地上坐半天,我看你是想要我的命。”
云集被他拍着屁股上沾的草叶,扭头看他,“妈妈喜欢我吗?”
丛烈知道他在说谁,“喜欢啊,谁能不喜欢我们云云?”
“好,”云集下一句就出乎了丛烈的预料,“那你带我去看看你的骨灰盒。”
丛烈给他拍土的动作一顿,装傻,“哪儿有骨灰盒?别乱说。”
“一千二百万的七十年套餐呢,得多豪华?我要见识一下。”云集半笑不笑地看着他。
丛烈真没想到自己办一件蠢事能磕磕绊绊栽这么多连环跟头。
但他又舍不得拒绝云集,只能带着他去看了自己预定的“灵位”。
拍立得被拿走了,现在磨花玻璃窗后面就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骨灰盒。
因为当时丛烈其实真的想好了。
真有个万一,他就只要那一张照片,别的都给云集留着。
云集盯着那个骨灰盒看了良久。
丛烈在一边提心吊胆,“你要是看着不高兴,我就让他们把它扔了?”
“我高兴啊,有些人想死了一了百了呢。”云集难得冲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而且钱都交了,总不能打水漂。”
丛烈完败,“你说吧,但凡你能提出来的,我赴汤蹈火。”
“你说的?”云集睨着他。
“我说的!”丛烈很痛快。
他没觉得自己能吃什么亏,因为本来他就对云集有求必应。
他甚至觉得云集真好骗,眼看就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给我买一个一样的,摆在你那个旁边。”云集从容地吩咐完,把傻眼的丛烈扔在原地,转身走了。
晚上回到家,丛烈还持续沉浸在那种震撼当中,做饭的时候差点切了手。
等两个人躺在床上了,丛烈从背后搂着云集,难以置信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的意思是,下辈子还愿意跟我在一块儿吗?”
“不全是。”云集的答案让丛烈的心一抖。
他沉不住气地撑起身看云集,“什么叫不全是?那还有什么?”
云集笑着扭头看他,漂亮从容得像是偶入凡尘的神明。
“下辈子,至少还有下下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