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出云集家里, 丛烈也没闲着。
他先是盯瀚海盯了两周。
他从工作室放过去帮忙的人已经被瀚海全用上了,看上去可以说是繁忙而顺利。
中间他给云舒打过几个电话问云集情况。
云舒现在跟他话挺多:“我哥没有前一阵吃得多,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我做饭的问题啊, 我严格按照你跟我说的菜谱来的……”
丛烈本来在病床上靠着输液, 听他这么说, 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他又不舒服了吗?晚上睡觉怎么样?”
“这倒都没什么问题。”云舒一样一样跟他说:“他现在作息挺规律的,有时候我看他挺晚了房间灯还亮着, 就按你说的,在客厅放你给的带子, 差不多过一会儿他就关灯睡觉了。”
丛烈又靠回病床上,“那就行, 你看紧点儿,别到时候他难受起来身边没人。”
“那怎么可能,你别瞧不起人。”云舒不以为然,“我能照顾好我哥,你就安心地走吧!”
因为云舒根本不知道他生病做手术的事,听见这话丛烈也完全不以为忤。
他笑了笑,“行啊, 只要你能照顾好你哥就行。”
放下这个电话, 丛烈隔天就进了手术室。
眼看着云集这边稳妥了,他嗓子里的东西总得要处理一下。
手术刚做完那两天,丛烈疼得晚上睡不着, 就整宿整宿地写歌作曲。
刚觉得熬出个头来,就听到瀚海内部说出问题了。
核心情况丛烈接触不到, 但听云舒说云集在家状态挺好的, 没什么异常。
一时间他不敢轻举妄动。
中间他的病理结果出来。
丛烈看了一眼, 没有太多惊喜和意外,心思又重新回到瀚海身上。
观察了两天,丛烈大致明白了。
这个蚕食手法让他感觉到了熟悉。
在短时间内迅速掏空一个公司的资金构成,从根源上卡死瀚海的运转,进而扳动股市加速灭亡。
能有这种效率的人屈指可数。
而且这手段凶狠且安静,就跟当初蒸发掉旺财的风格如出一辙。
他研究了两天云世初,开始琢磨自己要怎么才能见到他。
他刚刚稍微打探了一下,云家的电话就来了。
云家大家长邀他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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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丛烈说要一套好西装的时候,梁超真的在怀疑人生,“烈哥,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吧?麻烦你照照镜子好吗?前天晚上你看着就像个新鲜的死人,刚断气还热乎着那种,你要盛装出席到哪里去啊?颁你最佳音乐人的时候怎么都没见你这么积极呢?”
手术结束后,丛烈刚刚解除绝对禁言期。
能说话,但是依旧有些沙哑,而且声音很低。
他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你现在怎么话越来越多了,让你拿来你就拿来,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呢。”
梁超欲言又止了三四次,最后还是大包小包地扛着丛烈的行头到医院来了。
见到丛烈本人的时候,梁超又难以避免地感觉到了不可思议。
和手术前相比,丛烈快速地消瘦了一些,但并不明显。
而且就好像他身上的肉特别懂事一样,瘦也都瘦在该瘦的地方,反而显得他原本就衣服架子一样的身形更加笔挺利落了。
而且一晚上过去,丛烈的脸上基本上已经少了一半病态,只是略显苍白。
“你穿这么正式,要去哪儿啊?”梁超看着丛烈换上衬衫和西裤,百思而不得其解。
“有人送上门来,我得给个面子。”丛烈动作很快,利落地抽上了领带。
不是有没有地位的问题,但这世界上能让丛烈给面子的人实在太少了,以至于梁超立刻就脱口而出:“云总现在不该正忙着救火吗?哪来的功夫搭理你?”
“我倒是想。”丛烈噎了他一句,披上了西服外套,“赶紧,开车,到云家去,见云世初。”
梁超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去哪儿?!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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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家的宅子在城中。
梁超的车刚刚在一对大石狮子中间一停,立刻就有俩人过来替他们开车门。
一个人接了车替他们停进后院,一个领着他们往大宅深处走。
梁超没见过谁家里能放着那么大的一面玉影壁,一路走一路回头看,好像进了大观园的“梁姥姥”。
他低声感叹,“我的妈呀,这影壁上头雕的是千里江山图?这也太好看了,得值多少钱?”
越往里走,梁超越觉得自己感叹早了。
他之前知道云集家里很有钱,但也仅仅限于家财万贯那种有钱。
他没想到云集家里居然能在市中心围着这么一座“小园林”。
他们往里走了一进,又有人过来单独迎梁超,“麻烦您跟着我到会客室休息。”
梁超已经被新的金钱观冲击得完全迷失了,目光茫然地扭头看丛烈。
丛烈稍微一点头,“等会儿我联系你。”
再往里走一进,丛烈不急不徐地独自上了主宅的二楼。
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百合香,并不让人感觉十分紧张。
他抬手敲门。
里面的声音是他认识的:“进来。”
丛烈推门进去,看到云世初正坐在书桌前翻看一些纸质文件。
书房的风格是中式的,和整体建筑一致。
甚至还要稍显简约朴素一些。
一桌一椅,一架文玩书籍,一扇描着工笔玉兰图的双折屏风。
太师椅背后就是梅花案的八棱窗,采光良好。
“你找我?”丛烈在书桌前站定,没有寒暄。
“不是你找我吗?”云世初没抬头,还在翻手里薄薄的几张纸。
丛烈稍微一想,直奔正题,“我希望你遵守约定,不要再给云集施压。”
云世初没否认,反问道:“以什么立场?”
“当时在医院,我们约好了各自争取,我做到了按约定离开,而云集现在并没有选择回云家,希望你也做个言而有信的男人。”丛烈拿起他案头的一颗狮子头,轻轻在手里掂了掂。
云世初终于抬头看他,“如果我记忆没出错的话,我只是允许你负责照顾云集到康复,我从来也没说过会放任云集浪费自己的时间。”
“云集的事业进行得很顺利,他的生活态度也在好转。浪费时间?”丛烈摇头,“恐怕只有你这么认为。”
“人活着,却无所作为。无论以谁的标准,都是浪费时间。”云世初十指交叉,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丛烈。
丛烈把手里的核桃放下,眼睛缓慢地眯了起来,“你一直都这样吗?”
“什么。”云世初的目光一冷。
“给自己的自私和虚伪找这么多的借口?”丛烈皱着眉,“让云集小小年纪就活得那么辛苦,稍不如你意就让他跪在雪里?你真的是希望他有作为?还是单纯只想让他按照你设计好的路,满足你所谓的‘后继有人’?”
不等云世初回答,他又接着说:“你很怀念你夫人,对吗?”
云世初的脸色陡然黑了,“你说什么。”
“云集的母亲是吴州人,网上很容易查到。她走了这么多年,你还住在一个这么……荒凉的牢笼里。”丛烈稍微环视了一下四周,“云舒是她临走留下来的宝贝,你不忍心苛责,只要他健康快乐就好。”
“但你也知道云舒幼稚冲动难成大器,你也知道他长大以后不可能接手云家继承你的事业,你知道只要有云家庇护,他未来可以做个一轻松愉快的普通人。所以你放任。”丛烈躬下身,凝视着云世初,“那云集呢?”
“云集聪明敏感,七窍玲珑,所以就得强大,就活该得‘有出息’。但云集就不是谁的宝贝了是吗?”丛烈直起身子,声音有些哑然,“你真的自私,居然想要牺牲自己儿子的一生来成全自己。”
他看着云世初,眼中没有半分惧色,“如果云集的母亲还在,她不会心疼云集吗?她会感谢你这种形式的‘追思’吗。”
“我今天就他.妈的告诉你,云世初,”丛烈的声音清晰而轻蔑,“你就是用你那些歪理邪说说破大天,出门就找车撞死我,我也是看不上你。”
他看着云世初,“就算到我死,云集也是我心里的宝贝。而你,根本不配当他爹。”
云世初默默地听完,轻声开口:“丛烈,我很好奇,能让你这么胆大包天畅所欲言的……”
他摘下了鼻梁上的花镜,“是因为你知道自己真的快要死了吗?”
丛烈的身形一顿。
“你提到了我们在医院里的约定。当时你提出如果云集最后没有选择你,那你以后就不再见他。”云世初把手里的纸磕在桌子上理了理,对齐边角,“你现在确实做到了不见他,但是其实你作弊了。”
丛烈等着他说完。
云世初把那一沓纸扔到他面前,“这个月十五号,周一上午十点半。你去事务所立了遗嘱做了公证。包括你现有的资产和所有已发行及将发行作品所产生的版权盈利,将在你身故后以云集作为唯一受益人进行匿名赠予。”
“接下来一天,你去莲华山的骨灰堂给自己买了一个价值一千二百万、为期七十年的全包服务套餐。”云世初慢悠悠地说:“那个套餐的内容我也略有耳闻,专门给无人打理的孤家寡人准备的,你连骨灰盒和到时候要摆在灵位里的纪念品都已经交给工作人员了,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他把一张薄薄的东西扔在桌子上,“丛烈,如果你人都没了,你就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云集,不能算是你主动地践行承诺。”
“我只是去安排一下,怎么就等于我要死了呢?我几十年以后再死,现在提前买好保值不行吗?”丛烈皱着眉看他。
“你亲自从省外邀请的专家,以擅长治疗恶性肿瘤闻名,你一定比我清楚。”云世初笑了笑,“丛烈,你觉得自己特别深情吗?先是死缠烂打不放手,然后说服自己赎完罪无债一身轻地死了,就能算是体面地退出云集的人生了吗?”
丛烈看着他,目光中不由露出一点悲悯,“你怎么会把‘深情’定义得如此肤浅?还对这种恶毒的逻辑如此自信?”
云世初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小子,你只不过是在人生很短的一个阶段在非常……片面的事业上小有成就。至于和云集的感情,你不必把放弃说得那么委婉动听,本来就是你无情无义在先……”
“够了。”
从进门开始,丛烈从来没想过这个房间里面会有第三个人。
所以当他看见云集面无血色地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的时候,身上的从容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立刻迎上去,却被云集让开了。
云集走到桌子边,拿起被云世初扔在桌子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拍立得。
上面是云集的侧脸。
他记得这张照片,是他们从南市回京州的飞机上,两个追节目的小姑娘给他拍的。
当时他正在扭头看丛烈,错过了镜头。
照片拍坏了,但人家小姑娘仍然希望留作纪念。
是丛烈用他们两个人的签名合影硬换过来的。
云集拿着那张照片,平静地看向云世初,“所以你煞费苦心地让我在这儿等,就是想让我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云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是吗?你在提醒我如果没了云家,就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了,是吗?”
云世初双手叉腰,似乎没预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我只是希望你成熟地权衡,什么才是利益的最大化。”
“成熟地权衡?利益的最大化?”云集困惑地皱眉,“权衡我不配被人爱、只能给云家做牛做马拼死拼活,最大的利益就是我鳏寡孤独守着金山银山过一生,是吗?”
“什么是做牛做马!怎么就鳏寡孤独?你考虑问题不要走极端。”云世初的声音也抬了起来,“以后整个云家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能没有,你想要什么样的感情会……”
“可是我不想要!”云集高声打断他,“我他.妈的不稀罕行不行!”
云世初的脸上首次出现了一种类似茫然的表情,“云集……”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要跟你断绝关系。我他.妈活得太累了,我不想要你这些包袱。我就想平平静静普普通通地把这一生过完!”云集咬着牙,不让泪水掉下来,“放手这么简单的事儿,一手遮天呼风唤雨的云世初,你怎么就做不到呢?为什么你非得要我听到这些?”
“你怎么能……如此傲慢卑劣。”
“云集,我希望你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别说自己会后悔的话。”云世初仍然试图警告他,“只要你现在想清楚,我可以不计较你刚刚说的那些胡话。”
“我想清楚了。”云集说着,忍不住地扶住心口,“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生在云家。”
丛烈吓坏了,管他什么云世初云世末,立刻扶住云集顺后背,“不动气不动气,我们不跟这种人说了,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还有你。”云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转过来的时候,丛烈的心都要疼碎了,“……还有我?”
“所以你教云舒做饭,所以你明知道病了却一直拖着不去治,所以你手上有血,所以你突然说什么‘让我更自由’,所以你把病房里敲给我的那个用破杯子敲的破曲子用小提琴录下来,还骗云舒说是你买的。”云集浑身都在忍不住地颤抖,“丛烈,我什么时候对你这么残忍了?”
第一次见到云集的情绪这么失控,丛烈快吓疯了,扶着他的肩膀不住安抚,“不是,他说的不对,根本没这回事儿……”
“你做错了那么多事,我哪一次没有顾及你的尊严?我哪一次没给你体面的选择?”云集的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流。
他脸上是鲜活的怒意和悲伤,“为什么你能对我做这种事?我什么时候把自己烙在你的生活里,还要用死来惩罚你,让你一辈子不得解脱了?我死了难道是我愿意?你是为了报复我先死了一次?你是吗丛烈?你拖死你自己就是为了惩罚我吗!”
云集两辈子的委屈都在着一瞬间重叠崩塌,几乎要毁掉他一身的好教养。
他再也不想忍了。
“不不不,”丛烈紧紧把他护在怀里,“我不会死的。也没人要惩罚你,不难受了。”
他不住地给云集顺着气,“呼吸,云集,呼吸。”
他来回重复,“我不会死,云集,我没有快死了。”
云集脸上的神情松动了一些,呼吸断断续续的,却还在坚持确认:“你生病了,立了遗嘱,连他.妈骨灰你都想好放哪了……”
丛烈有些手忙脚乱,继续解释:“不是,我没得什么治不好的病,手术前几天就做完了。我已经好了,你千万别动气……”
云集控制不住,捂着胸口整个人往地上滑。
“云集,云集。”丛烈扶抱着他,立刻给梁超打电话,“现在去开车。”
放下电话,丛烈就把云集横抱起来。
“丛烈,”云世初两步踉跄着跟上他,声音少了许多底气,“你确定要在我家,带走我的儿子吗?”
“你的儿子?”丛烈凶狠地扫了他一眼,“他早不是了!”
说完就抱着云集大步跑下了楼梯。
梁超正在门口抻着脖子等。
听电话里丛烈的嗓子都急哑了,梁超还以为是他在云家动了手,准备跑路,脚都已经踩在油门上了。
结果远远的,他就看见丛烈抱着云集跑过来了。
他的第二反应更为震惊:他没想到丛烈来云家,居然是为了抢人。
梁超立刻下车给丛烈开门。
等丛烈跑近了,梁超看清了云集的脸色和泪水,整个吓麻了,“云总怎么了?怎么这脸色啊?怎么回事儿啊!”
“别问了,快开车。”丛烈抱着云集到后排坐下,“医院,赶紧。”
云集胸口难受喘不上气,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丛烈不住地给他揉胸口,“放松,呼吸,好了好了,不难受了,我在,不难受了。”
云集停不住。
他不断地吞咽,但是那种真实的慌张和愤怒持续在胸口翻滚,压得他的心都要跳不动了。
“我不会死,你听那个老东西放屁。”丛烈对云世初仅存的一点尊重也没了,极力安抚云集,“不信你问梁超,我前几天刚做完手术,病理都出了,已经百分百确定是良性的了。”
“对对对,”梁超点头如捣蒜,“一开始医生说那个息肉的位置不好,喉镜不好确认,按经验来看情况不太乐观,要手术取病理确认。然后现在病理结果已经拿到了,就是良性的,用不着一个月就能完全恢复,什么后遗症都没有。”
“听见了吗?”丛烈小心翼翼地护着云集的胸口,“不着急了,我怎么可能随便死了呢?我债还没还清呢。”
云集有些无助地抓住车座上的布套,呼吸稍微平稳了几分。
“好了好了,现在信了吗?”丛烈本来吓得也快没气了,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可不能动气了,宝贝你吓死我了。”
“什么。”云集红着眼睛,扭头看他。
丛烈知道自己吓漏嘴了,欲盖弥彰,“没事儿,你靠着我歇会儿,等会儿到医院了我再叫你。”
云集撑着身子要从他身上下来。
丛烈心疼得受不了,箍着他的腰,死命抱着不松,“马上到了,你歇会儿你歇会儿。”
本就是大病初愈,连瀚海出事云集都没怎么着急上火。
今天一阵急火攻心,他实在有些顶不住,半路上就靠着丛烈睡着了。
丛烈一点不敢大意,一直护着云集轻轻揉胸口。
看见他一皱眉就立刻安抚,“我在,没事儿,不着急了,睡吧。”
梁超看着丛烈的目光中不无责怪,“你跟云总怎么说的呀,把人急成这样……”
“闭嘴吧你。”丛烈轻声骂了他一句。
做手术这事,他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云集知道,谁知道云世初会弄出来这么一套乌龙。
要说生气,他觉得云世初能干出来这种事都不能再算个人。
但他心里其实不全是气愤。
自从重生之后,他总觉得云集身上套着个看不见的壳子,也就是丹增说的“茧”。
哪怕是从重伤里醒过来,丛烈也总觉得云集那种无牵无挂的感觉让他心里一直没底。
但是今天他见到了云集大怒。
丛烈知道云集的身体不允许情绪起伏,但是在很短的一个瞬间里,他其实有所庆幸。
庆幸云集的情绪还能被唤醒。
丛烈不敢认为让云集牵挂的是自己。
但无论是什么,他知道这世上总还有什么能把云集留住。
哪怕真的再让自己死一次,他也觉得值。
到了医院,丛烈抱着云集下车,梁超给挂了号。
一路大小检查,丛烈一步没离开过云集。
好在云集没什么大事,只用在医院观察一晚就行。
丛烈被医生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出院的时候没叮嘱你们吗?医嘱对你们来说有意义吗?不让病患情绪起伏这么小的事,怎么你们就做不到?”
丛烈破天荒地低头认错,“我的疏忽,谢谢医生。”
他着急挨完骂回病房守着。
云集靠在病床上,已经醒了。
床边是惊魂未定的傅晴。
看见丛烈回来,傅晴的眼睛仍然保持着张大的状态,“云集,你跟你爸宣布断绝关系。”
“然后你,”她又转向丛烈,“跟云集他爸说他自私虚伪得不配当爹?”
说完,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似乎不再愿意再直视这世界。
梁超在一边面无人色地听完,咽了咽口水,“这就是你们刚刚在云家闷声干的大事儿吗?得罪全京州最有权有势的人?”
丛烈才不管那套,在床边坐下,握着云集暖不上来的手,“还胸闷吗?好点儿没有?”
云集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平静,开口却是冷冷两个字,“出去。”
只是看着他的脸色,丛烈就心疼得喘不过气。
他小心给云集揉着心口,声音都抬不起来,“怎么了?为什么还生气?”
“你教云舒炒菜、给自己买骨灰盒、立遗嘱的时候,根本就还不确定自己得的是什么病,所以你是做好了死的准备的。”云集看着他,隐隐又有些要发怒的苗头。
丛烈哪想到他难受成这样还有精力想这些,赶紧解释:“我真没觉着自己会死,真的。只是经历了这种事儿,我就想我日后万一真的有什么不测,我……”
他不敢说了。
他不敢说自己死了要把东西都留给云集。
云集的眼圈又红了,等着他说完。
“我错了,我做错了,我不该。”丛烈低声下气地哄着,一下一下地给云集顺气,“不生气了,难受我们就再躺会儿,我在旁边守着,不害怕了好不好?”
“我不害怕。”云集的鼻音很重。
他实在有些撑不住,扶着床躺下了,“你走吧。”
丛烈哪敢走,一直给云集拍着背安抚,等他呼吸慢下来才稍微直起身子,手还搭在他肩头轻轻揉着。
他一抬头,发现傅晴和梁超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愁云惨淡,一抬眉,“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我在想新的应聘简历。”梁超捏了捏鼻梁。
傅晴耸耸肩,“我可能也很快会需要一份新工作。”
丛烈知道他们在说云世初斩草除根的事,一脸的满不在乎,“你们的问题都好解决,我也有点积蓄。”
梁超叹了口气,“有点积蓄……不就是全国各地的几百套房子吗?你是想说你雇我俩收租都够养活我们了是吧。”
“可是云集怎么办?”虽然傅晴能感觉到云集已经对事业没有过去那么深的执念了,可瀚海毕竟是云集的心血。
她怕云集心里难受。
“操心你自己吧。”丛烈往旁边挪了挪,把傅晴的视线和云集隔开。
傅晴翻了个白眼,小声吐槽:“丛烈,我可是个女的啊!我又不会爱上云集!”
“那也不行。”丛烈大马金刀地坐着,对云集的心疼已经完全不作掩饰,“看多了会打扰他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