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城又到了雨季。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靠着海,每逢雨季,蚌城的降水总是比其他城市多一些。
不过此处自古以来地势便极高,就是雨量再大,对城内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这一日烟雨朦胧,街头巷里寂静无声,所以当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这一头响到那一头的时候,引来了几个孩子从窗口好奇的张望。
但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不应该往里面跑!
他错了,应该继续沿海跑才对!
但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听着门外渐近的脚步声,男子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如果他没有天真到拿着东西去找三哥对峙,而是直接去找老大,事情或许不会发展成这样。
身旁的孩子瘦的跟个猴子似的,眼睛却炯炯有神:“我们、我们被堵了。你手机呢?打电话给老大让他来救我们啊!”
男子低头,看了看只有自己肩膀高的少年。这孩子才十五岁,被老大捡回来的时候瘦骨嶙峋的,养了一年多还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手机被老三拿狙打烂了,”男子反问,“你的呢?借我用用?”
少年闻言讪讪地摸摸眉毛:“我这不是……急着出来……来帮你嘛!没顾得上拿!”
本来是想凑热闹的吧你?
男子用鼻子出了一声,听起来似是不信,视线转向房间内,焦急地寻找能充当武器的东西。
天色半黑,但是外面的路灯已经亮了。
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上菱形的铁栅栏照进来,将房间的物品照得清楚。
这里应该是个许久无人光顾的仓库,地上一层的土,两侧的墙根堆着一些破布,从图案来看可能是淘汰下来的窗帘。
捂着鼻子,眯起眼,将破窗帘掀起来,尘土飞扬之后,方能看清下面被盖着的是几箱子啤酒,不过,这些啤酒瓶里有一半是空的,剩下的应该也不能喝了。
角落里有个厚重的木头书柜,上面空荡荡的,除了土就是一些废纸,但打开书柜下半部分的柜门,却看到里面横躺着一个大号塑料瓶。
瓶子有点分量,拿起来还挺压手,打开之后则是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于是男子对着瓶口看进去。
里面隐隐约约是半透明的液体,因为光线的关系,如果不仔细看,不太好看出里面的液体还有多少。
男子晃了晃瓶子,感觉液体的流动性还不错,心里大致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随即,一个想法也在脑海中成型。
这时,脚步声停在门外,脚步声的主人说话了:“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们好好谈谈。”
谈?
“你跟我没什么可谈的吧?”男子的语气不是很好。
门外的人一身西装,气定神闲,混不在意门内男子糟糕的态度:“话不是这么讲,很多事情都是可以谈的,你我之间或许也只是有点误会罢了。”
男子压根不信外面人的鬼话,亦没有回答。
回想起他找到的那些被重重加密的文件,他只感觉心脏砰砰跳动着,耳边有如鼓噪,吵闹极了。
他闭闭眼,转而小声地示意少年将窗帘撕成布条,自己则取了两个空酒瓶子,把塑料瓶里的液体平均分在两个酒瓶里。
少年点点头,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
房间外面的人没有气馁,心平气和地继续劝说。
男子听得眉头直皱,却忍住了没回怼,他将少年撕下来的布条塞住瓶口,尾端留了一部分当引线,又塞了点报纸。
一旁的少年也有样学样,如法炮制了一模一样的布条塞口瓶子。
这时男子看向少年:“火儿拿来。”
少年心里打了个突,不知道他突然提这个干嘛:“我已经戒烟了!”
男子看了他一眼。
少年乖乖递上了一支打火机,又瞅了瞅手中的瓶子,恍然:“这是……燃烧瓶!”
男子点点头,接过打火机攥在手心,再从地上挑了一大块破布,塞到少年手里。
“一会儿你去开门,然后……”他一边朝门口走,一边小声嘱咐着。
“等下,为什么是我去开门?”少年接过破布。
男子皱眉头:“为什么不是你?你开门的时候可以躲在门后,门开了暴露在他面前的不还是我吗?”
少年想了想,也对,便认同了他的说法。
男子继续道:“等你开门后,我会把燃烧瓶扔出去,然后趁他躲避燃烧瓶的时候,你就从门后把这堆布扔到他脸上,你看不到他人的话,就往他脸的高度扔……”
“不对,等等,为什么又是我?”少年又不乐意了,他觉得这个活儿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
男子:“……我只有两只手,一只手得拿着俩瓶子,一只手要拿打火机点火,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在双手都被占着的时候做第三件事?要不你来扔燃烧瓶?”
少年:“……”
好像是这么回事来着。
男子继续道:“……好的我们继续,燃烧瓶是比较大的威胁,无论是火焰还是破片,伤害都不是开玩笑的。”
“他为了躲燃烧瓶肯定无暇顾及其他,你把这堆布往他脸上一扔,他的视线必然受阻。”
“然后我们趁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跑,往外跑,然后分开行动,各自想办法去找老大。”
“他枪里还剩几发子弹不清楚,但是我们没必要冒险骗他开枪,如果能跑就尽量跑。”
少年听罢点头道:“我们分头跑没问题,但是我觉得……”
男子眉毛倒立起来:“觉得什么?”
少年连连解释:“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到,咱们分头离开之后,最好不要想办法找老大。”
男子一顿,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
然而,没等少年把话说完,外面的人没有耐心了,只听两声炸响,那人直接拿枪轰烂了锁头!
男子一愣,一瞬间大脑空白。
这特喵的和计划不一样啊!
少年眼中利芒一闪,在外面的人踹开仓库大门的瞬间,飞快夺过男子手中的打火机和燃烧瓶,点燃引子之后便朝门外站着的西装男的脸甩了过去!
于是,当西装男踹开门,一眼就看见少年手里轮圆了的燃烧瓶!
他心头一惊,连忙矮身躲避。
但少年只是比划了一下,没扔。
等他抬头,甚至看到少年挑衅地朝他呲牙笑了笑:呵呵,没想到吧,小爷逗你玩儿呢!
西装男也发现对方只是在吓唬人,面色一沉,表情更加冰冷。
但是没等他做出什么动作,少年再次做出了投掷的动作。
西装男又是一躲,但马上发觉自己再次上当,他目光一厉,迅速举起了手里的枪,同时将视线又转了回去。
但他的眼底却映射出了一个飞在空中、瓶口喷着火的酒瓶子!
纳尼?
眼瞅着燃烧瓶朝自己飞过来,西装男后脊一寒。
根本来不及思考少年是怎么做到的,他不得不再次侧身进行规避。
但哪里会这么简单就让他躲过?
燃烧瓶在半空中就爆炸了!
澎湃的火焰怒啸着向他包裹过来,他躲闪不及,下意识后退一步,将双臂抬起来挡在脸前。
他的临阵经验似乎非常丰富,无论是后退还是挡脸都没有一秒钟的犹豫。
若只是火焰也就罢了,这火焰中还混着许多锋利的碎玻璃片,宛如破片手雷一样,暗藏杀机!
即使西装男已经做了正确的防护,火焰造成的伤害小一些,只燎掉一些汗毛,但是冲击波和破片却在他身上留下了数道深深的伤口!
而这远不是结束!
少年等待的只是西装男抬起手臂、挡住脸的这一刻!
再度从身旁的男子手中夺下破窗帘布,只身一人扑了过去,将布连同火焰团一起罩在西装男的脸上,同时冲呆立着看傻了的男子大吼。
“老秦!走!”
老秦这才反应过来,迈开了腿。
他的脚有点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从第三者的角度旁观了整个过程,少年的一连串操作目不暇接到令他觉得头皮发麻!
燃烧瓶从点燃到爆炸需要一定的时间,安全起见,一般都是点燃之后立刻扔出去,让它在地面上撞击然后爆炸。
可是少年竟然铤而走险,将第一个燃烧瓶在手里多拿了片刻,用它骗了西装男——两次。接下来,他又利用这争取来的一秒时间,迅速将手里点燃了的一号燃烧瓶扔了出去,而后马上把手里的二号燃烧瓶也成功点燃。
少年扔出一号燃烧瓶时用的是从下朝上抛的方式,所以瓶子飞得比较高,很显眼。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当西装男的注意力被燃烧瓶吸引的时候,很难注意到少年点燃第二个瓶子的小动作,也就失去了一层防备;二是,用这种方法抛出去的物体,飞行速度会相对慢一些。
所以,当西装男看到飞在半空中的一号燃烧瓶时,没有看到少年正在点燃手中的二号燃烧瓶;而当二号燃烧瓶被少年点燃后,便被直接投了出去,如同发球手投掷棒球一样,将它快速地掷向西装男!
二号燃烧瓶飞行的轨迹,刚好在空中与一号燃烧瓶相交!
两个燃烧瓶撞在了一起于半空爆炸!
这不可能是巧合。
那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在西装男踹开门的一瞬间就计划好了一切!
老秦快步上前,少年也一个跃身从地上弹了起来!
“走!走!一起!快!”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推了他一把。
老秦被推得踉跄两步,但他深知此时不是耽搁的时候,于是立刻朝建筑外跑去。
这条走廊大约有十二、三米,并不长,成年人跑步的步间距大约是1.5米,也就是说从这里到走廊尽头大约需要四到五步,算下来也就是三秒的功夫。
“你刚才为什么说不能找老大……”
老秦的大脑从宕机状态恢复,正要朝跑在他旁边的少年询问,却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身后没有脚步声——不,脚步声还是有的,但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猛地回头,少年竟然又跑回去了!
少年冲回去的力道很猛,刚刚坐起身的西装男直接被他扑倒在地上,骑住了腰,然后少年直接——上嘴了!
他咬着西装男的手臂,表情十分狰狞。
西装男被罩在破布下面,刚想呼吸就吸了一鼻子的土,刚想用手捂住鼻子,手臂又被少年叼住——我敲里霸霸!
他现在身上很不好受,燃烧瓶的破片因为少年纠缠不休的厮打,嵌入肉中越来越深,他身上的伤口至少有十几处,就算每一处都没有很严重,但十几处伤口密密麻麻的疼痛却令他分外狂躁起来。
西装男将手握成拳头,朝自己的手臂上方、应该是少年的脑袋的位置盲打过去。
但少年就如同早有预料一般,在西装男拳头挥过来之前便松了口,紧接着双手握拳,狠狠地敲向西装男的脸盘!
两人的身量明明不是一个级别,如果正面对抗,少年绝对撑不过一个回合。
可是少年十分狡诈,他绝不和西装男正面碰撞,揉身上前,故意与他扭打在一处,结果反而仗着自己身量小,隐隐压了对方一头。
但这样的优势对于当前的形式来说可并不明朗。
如果他一直在这里压制西装男,就没办法继续逃跑;而若他想要脱身,则没有人能再次压制西装男!
这是一个死局!
两个人想要一起逃是不可能的,对方有远距离动能武器,所以必须有人留下断后。
老秦看得很清楚,而他更清楚的是少年也同样明白这一点,甚至比他还先想到这一点,否则,少年也不会在他还没来得及阻止的时候,就自作主张折返回去,承担了断后的角色。
那一秒,老秦呆住了。
站在走廊的尽头,身后是建筑内的大厅,身前是窄小的走廊。
向后退,转身离开,带着秘密苟活一生,向前走……向前走……则会……
老秦感到大脑发麻,犹豫了长达0.5秒才决定回去和少年一起,孤注一掷!
但这并不是少年想看到的。
他冲着老秦嘶声吼道:“快走,躲起来,别找老大,藏好——活下去——快走!”
在他因为说话而分神的功夫,被他压在身下的西装男突然身体一震,做了一个小动作。
天色已经很暗了,两方又隔了一段距离,老秦看得不太清楚,只是看到少年扭打的动作慢了一拍,险些被西装男从身上掀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一边惨叫,一边猛地、发疯似的将整个人压在西装男的身上,用双臂狠狠禁锢住他!
好疼!
口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小孩子泪腺发达,眼泪也喷涌而出。
但他看着已经跑到自己跟前的男子,眼神里却尽是与年龄不符的凶戾:
“你回来做什么?你回来做什么!”
男子颤抖的双手想要扒开少年禁锢住西装男的手臂,但却被少年的下腹位置吸引了视线,再也移不开了。
哪里晕开了一团暗沉的红。
“艾瑞克,”男子颤抖着,“松手,听话——快松手!我带你走!”
艾瑞克是少年的名字。
他死死抱着西装男,朝老秦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少年虽然身形瘦削,但到底有些分量,被他压在身上难免碰到伤口,所以其实西装男此时憋屈坏了。尽管如此,他也不忘隔着破布刺激老秦道:“老秦,你要是个男人,就别让个孩子给你顶命!我可以不杀他,只要你——啊啊!”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你闭嘴!”艾瑞克想也不想,一个头槌回敬了回去。
西装男完全看不到外面,压根没预料对方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毫无防备下,脸被砸个正着,嘴唇磕破了,舌头硌在牙齿上,痛呼出声。
艾瑞克额头伤了道破口,可他抬起头看向老秦时,眼睛却很亮:“你忘了我的病吗?睁眼看看我肚子,这个出血量,就算他不杀我,我也活不了!还是你真信在你死之后他会给我叫救护车?”
西装男大声盖过艾瑞克的声音:“老秦,里听我说,艾瑞克系个孩几,他不懂,才会觉得血友病丝(失)血没得治,里我都清楚,以目前的医疗水平,现在停止争斗,救他绝对来得及!”因为嘴上受了伤,说话也有些大舌头。
艾瑞克急忙更大声盖过西装男:“你别信他!”
西装男被布遮着脸,吃了一嘴土,偏还得耐着性子继续劝:“里不系担心我会虾人灭口吗?里看,我们的矛盾在于,以里的立场绝对不会放任我继续下去,而我呢,也不会停止我真正的计划。但现在我们都是为了艾瑞克,我愿意退一步,把里们送到国外去,远离这里,几(只)要里也退一步,放下对老大的愚忠,点点头,里和艾瑞克都不会死。里系几道我的,这系我不是第一气(次)做,只需要伪造个新身份罢了。”
同时,像是示好一般,西装男停止了挣扎。
老秦被说动了。
艾瑞克冷静的伪装却无法继续了,他控制不住更咽起来:“你不能信他,你不能信他!你听我的!如果没办法立刻联系到老大,就不要再想去找他!三哥比你聪明,你能想到的他都能想到,你去找老大,必死,半路就会被截住杀死——”
他的话再次被西装男打断:“老秦,里要系因为救不了就不救,就不系兰不兰人的问题了,里踏马连人都不系!本来里发现辣个东西没什么大系的,会到界个地步都系里在辣里无病呻吟!里要系不信我,里就现在杀了我——噢噢噢噢噢!”
西装男又是一阵惨叫!艾瑞克的手指正好插中了他的眼睛!
空旷的楼道里,除了火焰噼啪的爆燃声,便只剩下西装男的惨叫。
而那句“杀了我”,仿佛恶魔的低语,回声在老秦的耳畔反反复复回荡。
他看向少年的腹部。
血迹是暗红色的,不是动脉血,寻常人的话,就医及时尚可救治。
可血友病……是遗传病,因为异形血小板不具有正常血小板的黏合的功能,伤口不会自愈,所以大出血之后很难救回来。
但也可以救,只是很难,需要争分夺秒。
现在的医学很发达,艾瑞克又不是特别稀有的血型,已经不能武断地说,患这种病的人受了重伤必死。
只要他不丢下这个孩子,并且同意西装男的条件,背叛组织和老大……或者杀了他?
老秦的大脑突然剧烈疼痛起来。
他为自己产生的想法而恐惧又羞愧难当,厌恶又跃跃欲试,一时之间如此矛盾的情绪充斥脑海,让他呆立在原地。
突然一声振聋发聩的声音,从他身前炸开,将他瞬间炸醒!
“秦!烨!然!”
艾瑞克极少地直呼秦烨然的大名!
少年凄声道:“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能逃出来?三哥是会疏忽到放我们逃走的菜狗吗?他要是第一时间想杀人灭口,你以为咱们还能有命跑到这里来吗?他为什么没第一时间杀我们,你以为他是谁?你觉得他是会犯这种错误傻b吗?”
西装男蓦地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十分扭曲,甚至破音:“哈哈哈这简直让人笑掉大牙!秦烨然,懦夫!你让个孩子替你抵命?你塔玛能干得出这事儿来?”
艾瑞克尖叫:“他一定是第一时间选择了销!毁!证!据!你找到的那些证据肯定已经全被他毁了!说不定还改成了对你不利的证据!然后呢?我死了,证据被他毁了,你再杀人,你说不清楚的,老大怎么会信你?你自己动动脑子,他都把你追到这里了,现在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我就放弃杀你?”
西装男恨不得立刻弄死身上这个多嘴的臭小子:“妈的……老秦你可想好了,你这一走,我可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到时候,杀了艾瑞克的人是你,背叛组织的人也是你!就算你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你如果有本事,就好好祈祷一辈子别被人找到!要不然,你现在就杀了我!哈哈哈哈……”
秦烨然不敢置信地看向西装男,又目光痛苦地看向艾瑞克。
是这样吗?
原来……这也是西装男的算计吗?
一瞬间,他的心中涌起了深深的疲惫和无奈,还有无尽的失措和彷徨。
所以,究竟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西装男的意图,隐藏的并不深,可他却看不透猜不出;能立刻知道西装男盘算的艾瑞克,却受了重伤,命在旦夕。如果注定有一个人可以逃脱,他宁愿那个人是艾瑞克,至少在筹谋算计上,如果是少年,还可以和西装男过上几招,便是躲,他想必也可以躲得更久!若换了他自己,情况怕是会完全反过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就算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马上就会被揪出来的!
少年与秦烨然对视着,他的眼中仿佛燃着一把火,灼得秦烨然的内心如久旱的土地一般干涩与煎熬。
“你只要躲起来,”少年仿佛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好好躲着,连着我的份一起活着……”
秦烨然定定地望着他,嘴巴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少年不知道,他一边哭,一边吃着自己的鼻涕,明明痛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却还故作镇定的样子,瞧着真是叫人难受极了。
而西装男依然在身后嘲讽,他的咒骂和诅咒仿佛梵音一般灌入秦烨然的耳中,落在他的心上,字字诛心。
天空下起了蒙蒙小雨,但秦烨然却不敢停。
或许不停下来,他心中的罪恶感就会少一点吧?
他不想死。
可艾瑞克……才应该是最不想死的那一个。
雨雾起到了很好的遮挡作用,拐过三个弯,他扒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渣土车,而且非常幸运的,渣土车几乎是在他爬进车斗的最后一秒发动。
建筑渐渐被雨雾甩在身后,连同那个哭喊着的瘦弱少年,还有秦烨然之前的身份、一切。
西装男今天恐怕注定失望而归了。
他最想杀的人……还活着。
他还活着。
活着?
那孩子……才十五岁。
半年前老大带他到自己面前,说要他教他些本事,之后长大点,总能找个营生。
可那孩子自幼不驯,贪懒爱玩,高兴了喊他师父,不高兴了就喊他“老秦”,自己有心磋磨磋磨他,一直也没教他本事。
他待他并不好,总是嫌他碍事,是个累赘。
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孩子竟会为他去死。
他是个傻子吗?
不是一直想要长高吗?
不是一直想要多吃点好吃的,长胖一点吗?
不是还想和我学技术……想要青出于蓝,把我的脸按在泥巴里摩擦吗……
秦烨然坐在渣土车的瓦砾中间,蓦地湿了眼眶,他攒着身体,将头深深埋在双膝中,两手抓着头发,自喉咙深处,压抑着发出了野兽一般的悲鸣。
而那悲鸣,在雨声中被模糊了几分,听上去,更像是山精鬼魅的戾嘶,回荡在雾雨深处。
那一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夏熟作物籽粒开始灌浆饱满的日子。
少年的生命却如破了的气球一样,迅速干瘪下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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