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温家!什么荣光!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温煦一拳砸在身后的单板床上,床板晃动着抗议反驳,兀自咯吱咯吱摇了好一会儿。
盛景右手搭上温煦肩膀轻轻安抚,对温煦的遭遇他表示默然。
他向来亲情缘淡薄,从小不招钟丽喜欢,因此心存向往;而温煦是父兄宠爱之下成长,家庭氛围和谐,一朝全然颠覆。
他能理解温煦,大抵就和他对姜姜患得患失的感觉差不离,但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温煦。
而温煦对之前看守止宁几人的奇怪态度、将他们视为狗杂碎,这一切都有了答案——温家灾祸、止宁源起都是温家族人。
只是……盛景微微拢眉,问道:“后来,温哥是怎么到止宁的?”
“止宁……”温煦低喃一声,接着先前的话头:“我爸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我茫然地看着吊着药水毫无动静的我爸,我那时才发现,我爸不过四十出头,眼角的皱纹已经成堆……”
十岁的温煦看着病床的温容,又看看旁边憔悴掩泪的温母,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哭没有闹,出奇的安静,并且开始学着照顾母亲还有父亲。
温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所幸一家还有些积蓄,温容的医药费和母子二人的生活费倒也不用愁。
很长一段时间,温煦都没有见过温铮。
他天真地想,大哥肯定是又去搞那劳什子数学研究去了,等大哥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爸爸肯定一高兴就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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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来龙去脉,是温煦从周围人口中带着嘲讽的话里拼凑出来的。
当然,他并不相信从小疼爱他的大哥会做出这样的事。
然而,事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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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煦在温容耳边问他,温容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温煦又问了温母,温母只是摸了摸他头转开眼叫他去倒杯水。
温煦没能得到答案,越发执念且隐隐心慌。
一开始他还能斩钉截铁的将那些碎语反驳回去,可随着听见周围各种声音次数越来越多,他心中也愈发不确定,每次都是静静听他们说,对久未归家的温铮产生了动摇。
不论你境况如何,时间总是无情。
过了一回清冷的春节,温煦的十一岁生日,亦没有了往年的欢乐,没能得到家人的祝福与礼物,他也没能等到他的大哥回家。
“在我生日过后第二天,我无意间在电视上看见了……温铮,他身后的背景是还未动工的一片荒地,那片荒地——便是如今的止宁。”温煦话里满是苦涩,“电视上报道的是,温氏集团给木宁镇赠资捐校。”
看见消息的温煦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
曾经教导自己好好学习,将来好担起温氏责任的大哥,竟然伙同别人逼自己父亲让位,将父亲气至了昏迷不醒,然后自己却安安心心坐于那个位置。
温煦冷嗤一声:“我到现在也想不懂,那个位置真的就这么好吗?值得他这么做来换,夜晚时候不会良心不安吗?”
后山方向传来细弱的蝉鸣声,水泥地上气泡已经消泯,徒留一团深色缓慢浸蔓,温煦望着夜空那轮淡黄色缺月,群星璀璨,而悲戚驻足于他心上徘徊不去。
他不爱什么温氏什么权势,温铮若是想要他不与他争让他便是了,温铮偏偏迫不及待到选择了与那群人同流合污的方式,得到了温氏的稳定,让他失去了敬爱的大哥、失去了疼爱他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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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徐小姐已经送到,属下亲眼看见她走进家门的。”许晋在电话那头恭敬禀报。
温铮站在落地窗前,犹疑半晌,还是开口问道:“她……看起来状态如何?”
许晋静默几秒,才道:“家主,徐小姐看起来很正常。”伤都在心上,压抑得越深,爆发起来就越厉害。
温铮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几分,声音微哑吩咐:“许晋,我将我最宝贝的……托付给你了。”
“我以温铮的名义,求你保护好她。”
“家主……”许晋知道,家主这是要有动作了。
顿了顿,他没有多话,只是斩钉截铁的应道:“家主你放心,我定豁出性命,保护好家主夫人。”
家主夫人——不是徐小姐。
温铮轻笑了笑,敛眸低声道谢:“许晋,谢谢。”
许晋坐在车上看着徐读家的方向,不由叹了口气,希望有一天他能当着两人的面称呼一声家主、家主夫人……
挂断电话,温铮凝着窗外万千炫彩霓虹,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拂过眼上,像个小孩一般气恼道:“城市夜景真是扎眼呢!”
他翻出通讯录,手指划了半天,才按下呼叫键。
电话响了五六声才接通,那头是一道带着欣喜的温婉女声:“阿铮?”
“嗯,是我。”温铮眼中带上柔意,问:“您最近和他还好吗?”
“我们都好,阿铮你呢?没出什么事吧?”
“您放心,我没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你一定要当心一点……”女声在那头叮嘱。
温铮突然出言打断了她:“我今天,见到小煦了。”
电话两边蓦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电流的滋滋声。
过了一会儿,女声才又响起来,隐隐带着激动:“真的?小煦他怎么样了?”
想到温煦冲他张牙舞抓的模样,温铮没忍住低笑一声,道:“我将他揍了一顿,他还是小孩子心性,没长大呢,只是……看得出来,吃了些苦头。”
女声也跟着笑了笑,又叹了声,“阿铮,苦了你了,你告诉小煦了吗?”
“还不到时候……”温铮手指在明净的玻璃上划着什么,一边说:“不过小煦身边有一个厉害的小子,有我顶着上面,再有那小子护佑,小煦那里应该没有问题了。”
“好,阿铮你也要顾好你自己。”
两人又聊了几句之后,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温铮迅速将玻璃上浅淡的“读”字拂去,将手中手机收好,拿起另一只手机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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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宁天台,酒香漫洒。
“我明白过来仍旧不肯相信,立即找到我妈又是一通问,而我妈只是拉着我爸的手以泪洗面,不发一言,哭到我不敢再开口。”
温煦揉了揉头,苦涩道:“现在想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往我妈心窝子戳。”他真够不孝的。
盛景抿唇,迟疑道:“听温哥说来,伯母很疼爱你,想必她不会怪你的。”
他其实并不清楚,只是换想一下,若是魏徐言遇见这样的情况,钟丽应该也是不会怪的,毕竟只有他是不被爱的那个。
温煦笑:“我妈那般温婉娴淑,从来没对我们生过气,才不会怪我呢……”
“只可惜……”悲意铺天盖地,温煦声音喑哑:“后来她,跟着我爸殉了……”
此后,他孤身一人,再无人疼。
盛景喉头一更,骤然偏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瞳孔轻晃。
温母的反应告诉了少年温煦答案,那一夜少年温煦盯着黑暗未眠,直至天光透进房间,他给温母带过饭后,捏着钱包坐上了去温氏集团方向的公交车。
温煦自小被保护得很好,往常出行也有司机接送,这是他第一次坐公交。车上各种气味交杂不禁让他胃里翻滚,一个刹车没站稳脚差点儿摔倒,还好有好心人扶了他一把,他礼貌道谢。
近一个小时的艰难车程,总算他也是到了温氏,但他并没能见到想见的人,连温氏的大门口都没能踏进去。
他被拦在门外,只能干干站在门口等着温铮,进出来人有不少是认识他的,指指点点说了很多闲话,他都没有理,只想找温铮问个清楚。
下午四点,他仍然没有见到温铮。
有人捧着奶茶行过,闻见香味他恍觉已是饥肠辘辘,他转头看一眼温氏写字楼,摸了摸荷包想要去买点吃的垫垫肚子,这才发现荷包空荡荡钱包没了踪影。
记起公交车上“好心”扶他的人,他明白过来自己是遇见了小偷,他咬了咬牙继续等着。
直到晚上九点,他才看见风尘仆仆出现在温氏大门口的温铮,温铮身后还跟着无数的人,将他簇拥其中
——温铮眉眼带笑,神情松散,与一群人相交甚欢。
少年温煦愣了,最后的希冀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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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铮也看见了他,但是那眼里没有从前的温情,依旧是眉眼带笑,眼里却是冷冰冰的。
那丝冷意窜进少年温煦心间,让他思绪断了线,脚底僵硬,站在原地不得动弹。
少年温煦如愿的和温铮谈了话,就在温氏大门口的右边。
温煦从鼻尖挤出一个嘲讽哼声,灌了一口冰凉的酒水,仿佛才能堪堪压住心间火气,“我问温铮原因,温铮给我的解释是,他和族中众叔伯想法一样,温氏亡了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还记得温铮当时神色冷淡,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动作娴熟的摁了两下打火机,看着他仿佛是看着一个跳梁小丑,狠吸一口突出一圈烟雾,语气很是不屑:“温煦,你还该感谢我,说到底我还算你半个老师,教了你那么多东西,温氏……就当我拿的报酬好了,”
说完温铮又莫名笑了笑,一脸戏谑地说:“哦还有,若不是靠我让温氏稳定下来,你和家里那两老的,现在都该露宿街头了。你看,我这不是还帮忙了吗?”
少年温煦当即就扑了上去,矮着一头将温铮按在身后的玻璃窗上,红着眼质问:“温铮!你想要温氏我有不会跟你争,你叫爸给你就是了!可你知不知道爸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小少年无助的嘶吼:“一病不起啊!爸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妈整天以泪洗面!你真的良心能安吗!”
温铮手臂弯了一下又僵住,他凭借着身高优势低头望着温煦,唇角扯着随意而不屑的弧度:“不跟我争?那谁知道你会不会变呢!”
温铮打量少年温煦一阵,“毕竟我当初也只想当一个数学家,现在嘛——突然就发现还是钱权比较好,当然的牢牢握在手里才安心不是吗?”
他又状似无奈地摊摊手:“而且,老头子不愿意传位给我呀,你上次不是看见我们吵得那么厉害……那我,就只有自己动手抢过来了呀。”
温铮每说一句,少年温煦的眼都更红一分,他死死攥着温铮的领口,咬牙切齿:“那从前呢!从前你对我那么好,对爸妈那么好都是假象吗!你真的就一点儿都不伤心!”
他说着一拳就要揍上温铮的脸,温铮轻轻一撇,毫不费劲就将少年温煦反制住,笑呵呵地否认:“那倒不是。”
少年温煦刚刚心间微松,又听见温铮悠悠话语声:“诶伤心肯定是有几分的,你说老头子怎么就想不开呢,非得让我自己动手抢位。”
“你……!”
没等少年温煦再作妖,温铮拎着人就丢给了一个人,冷声吩咐:“将人给我扔回他该待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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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温煦就这么被扔回了温家。
自己一直敬爱的大哥印象完全被颠覆,他大受打击,第二日去了医院里,更是得知昨晚温容病危进了一遭抢救室,而温母也是急晕了过去,周边无人看护,还好隔壁有两个心好的小护士多多关注着才没有出问题。
他再也不敢乱跑,除了正常上课,其余时间基本都待在病房里陪着温容和温母。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近两年,我爸都没能醒过来,而在我十三岁生日过了两个月后,我爸进了抢救室……没能从里面出来。”
温煦眼神有些呆滞,盛景无言捏住他的肩,温煦唇瓣下意识一张一合:“我妈她……也在我爸去了后的第二天……割腕自杀了……”
一抹微光从温煦脸颊滑过,他伸手紧紧扣住盛景的手臂,声音更咽:“阿盛,那一天……病房里好多血好多血……像是洒了满地的红墨水……病房里好臭……空气里全是铁锈般的腥味……”
那一天,成为了他人生中的第二大噩梦。
而第一,是温容的苍白的遗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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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温铮啊~
看到有宝贝送漂漂了,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