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盛景眉峰微皱。
他起身脱下大衣覆在小姑娘身上,轻柔地给她调整了下姿势,然后揽过她的肩将毛巾垫在石桌上隔去凉意。
怀中人睫毛微颤,迷糊间呢喃道:“盛景你干嘛呀,雨停了吗……”
盛景忍不住捏捏她脸,勾着唇柔声哄道:“还没,你睡你的,我给你垫张毛巾,免得着凉了。”
“哦……”姜颜西很是放心地又睡了。
盛景唇边笑意加深,偏头看一眼风雨之中孤零零飘摇的许愿桥,靠在臂弯的小人儿两颊晕着淡粉,小嘴微嘟仿佛在邀请一般。
他凑头印上她的红唇。
这么大的雨,他可不愿拿小姑娘冒险啊……
反正看亭上的红绸,你们也是一个地儿的,上天你便发发慈悲——
我只求她。
将人安顿好,盛景掏出裤带里已经皱巴巴的红绸,一点一点展平,顶着雨踏上摇摇晃晃的许愿桥。
他神情郑重,将红绸系在了桥的最中央,或许这样能叫上天先看见也说不定呢。
许愿桥中心。
系死在网链上的红绸招摇翻飞,雨水把红色浸染成暗红,龙飞凤舞几个黑字隐约可见:
盛景-小鬼。
她不是真正的颜西。
盛景是她所取,小鬼是他所称。
*
万千红绸飞舞,少年顶着雨瀑,凝着他亲手系上的那条红绸——
心怀虔诚。
他自小陷于泥泞黑暗,只渴求这一抹光永明不歇。
*
耳边雨声轻细许多,姜颜西睁眼时模糊看见亭边颀长身影,缓了缓才注意到盛景竟然只穿了一件单薄毛衣,浑身还都是湿漉漉的,黑发一缕一缕耷拉下来。
姜颜西蹭地起身,背上黑色大衣顺着滑落地上,手臂发麻令她“嘶”了一声。
黑色身影立马回头:“醒了?”
“手麻了?”盛景走过去自然地给她揉捏,一边说:“快六点了,我们得下山了。”
冬日昼短夜长,阴雨天更是暗得早。
此刻天色已暗,只有阴云间泛着斑驳微光,像是波光潮涌的海面。
借着昏暗光线,姜颜西打量他上下,秀眉微蹙:“怎么弄成这样?你跑出去淋雨了?”
盛景神情自若:“雨下太大,我去打探打探下山的路。”
白嫩小手去抓他的手,盛景想躲却没躲掉。
手凉得似冰块,姜颜西牙齿都颤了两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盛景你是猪吗!不知道等雨停再去!大冬天的冻死你算了!”
转眼看见地上的黑色大衣,明白过来盛景是将衣服给了她,自己却顶着湿透的衣衫吹了不知多久山风。
姜颜西又是心酸又是生气,她吸吸鼻子捡起地上的大衣,拍着灰一句接一句骂:
“浑身湿成这样还把衣服给我!你当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吗!手都冻得跟冰棍儿一样了!不知道先给自己保暖吗!?”
她毛躁地将衣服塞过去,“还不快穿上!”
她的声音软软的,一点儿气势都没有,如同娇嗔一般。
盛景抿着薄唇轻笑,目光柔和不已,听话地接过来穿上衣服。
还有心思笑,姜颜西瞪他一眼:“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我没事。”声音出口喑哑,奶声儿找不见。
“声音都哑了还说没事!”姜颜西抄起桌上的毛巾扔到他头顶,“赶紧擦擦你头发!”
盛景从善如流地擦着头发,身体是冷的心却是热的。
姜颜西探了探保温杯里的水温,还好杯子比较保温,水还温温热热,她将水递给盛景:“喝点水儿暖暖。”
盛景动作一顿,顺从地喝了几口,然后说:“走吧,回去。”
一场大雨冲刷山间,路面泥泞湿滑。
盛景一手支着光,一手隔着衣物紧紧牵着姜颜西手腕,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滑倒了,山林里东西很多,很危险。
盛景慢慢往下叮嘱道:“走慢一点,山路很滑。”
姜颜西几步站定后拉住盛景,盛景转头疑惑地看她。
下一秒,手上传来的热意却让他直接呆住。
五根葱指挤进大掌指缝间,柔嫩小手半裹住大掌,一冷一热相抵。
太冰了,姜颜西有些不适应地皱皱眉,她捏紧那只有力大掌,想要尽可能传递一点温度过去。
山间很冷,他穿的少,里层衣衫还是湿的,虽然她知道这样没多大用,但聊胜于无吧。
“这样暖和一点,走吧。”
盛景贪恋她的柔软与温暖,垂眼看了眼十指相扣的手,到底没舍得松开那只小手,指尖覆上她手背,紧紧牵着人一步步回程。
黑色侵蚀掉天光,乌云翻滚涌动又下起雨来。
山林中一抹微光一闪一闪往下移,盛景用毛巾裹着姜颜西的头,步子稳健牵着她往前,走几步便回头询问她情况。
两人交握处已经僵冷,只余掌心一点点余温颤巍巍存留。
雨水积在眼睫上,姜颜西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前方沉默的黑色身影,心间有什么一寸寸软烂下去。
明明是和记忆中同样的黑色身影。
一个给了她无尽恐慌,一个给了她无尽安心。
她知道。
她那颗心啊。
恐怕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丢给了一个剧本里的虚拟人物。
雨声中传来盛景喑哑的声音:“还好么?”
一滴泪混着雨水滑落脸庞,姜颜西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从更着的喉憋出一声算是回应。
感受到小手的力度加重,盛景还以为她是害怕,回握道:“别怕,有我在,会把你安安全全带出去的。”
姜颜西吸了吸鼻子:“嗯。”
“感冒了?”
“没有。”
“……”
乌云闸门大开,雨水坚持不懈喷淋,两人一踩一裤管的黄泥,好几次姜颜西都差点儿滑倒,盛景反应及时将她拉住才避免。
回程的路很艰难,但两人到底还是成功走回了住地小院。
昏黄灯影下,四人立于厅边,拉得又细又长的影子不断晃动。
柳莹着急地扒着男人的手懊恼念叨:“都九点了,你说小颜西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男人拍拍她的背安抚道:“放心,有那小子在,颜西不会有事的……”
一边闻睿在心里幸灾乐祸地想:哼哼,有盛老大在,那女骗子才肯定得吃点苦头呢,谁让她得罪了盛老大!
柳莹忽然激动地摇着男人肩膀:“老公老公!你看那是不是小颜西和那小子?”
闻睿和另一道身影也注意到朦胧暗色中,头顶包着毛巾相牵走近的两人。
走了一路泞泥山路,下着雨也没敢在途中歇息,两人都有些累了,脚步沉重几分。
盛景牵着人缓慢地走着,突然感觉头有些晕,这一路走来十分的不真实,也不知是因为和身边人亲昵的十指相扣,还是淋了雨的缘故。
小手突然挣了一下,低低的声音传来:“盛景你松手……”
盛景一怔,眼前模糊一阵清晰一阵,他下意识捏得更紧,问:“怎么了?”
前方柳莹在大厅里招手:“小颜西小颜西!快回来!”
姜颜西垂着眼不敢去看斜前方的那道身影,也没时间去想大年初一林清月为什么会跑来这偏僻的许愿镇,她和盛景牵着的手肯定被林清月看去了。
她咬咬唇,活动着手腕就想要挣脱出来,盛景看她坚持只好强忍着头晕之感一点一点松开。
手中忽然变得空落落的,冷空气将手掌上的残温寸寸消抹去。
先前的十指相扣仿佛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虚幻无形。
盛景在原地默了几秒,才跟在姜颜西身后走过去。
闻睿顶着雨跑到他身边,表情有点儿呆傻,叽叽喳喳低声问:“盛老大,你怎么会和那女骗子一起回来?”
“还是……”他语气愤愤,“牵着那女骗子的手回来!盛老大是不是那女骗子又欺负你了!“
他太吵了,盛景勉力抬手揉揉眉心,“闭嘴,扶着我一点儿。”
“哦…”闻睿委屈巴巴地闭嘴,伸手扶着他又忍不住叭叭:“盛老大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盛景直接无视他。
“小颜西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啊?”
柳莹拉过淌了一身泥水的姜颜西,心疼得不行,拿过干净的毛巾给她擦脸。
姜颜西扯出一抹笑,说:“莹姐我没事,看你和于哥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一开始给你打电话没能打通,后来开着手电筒手机电用没了,也没办法给你们打电话。”
柳莹给她擦脸的动作一顿,有点儿心虚,她和于礼走过岔路口没一会儿就跑回来了。
于礼笑着给柳莹解围:“回来就好,看你弄这一身,一会儿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
姜颜西点点头应下,转头朝向另一边,话里底气不足:“清月……你怎么会来这里呀?”
“我过来找盛景处理点儿事情。”也带了自己的私心。
林清月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嘶了一声,“好冰,小颜西你现在可是变成小泥人啦!快回房去洗漱吧,这个天气很容易着凉的!”
林清月对她越好,姜颜西越觉得羞愧,沉甸甸的思绪压着她,几欲快要喘不上气。
她抿抿唇向盛景道了谢,匆忙地向众人打了招呼,躲回了房间里。
姜颜西一走,柳莹小两口跟着散去。
林清月看着姜颜西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然后抱着手臂视线转向盛景,叹了口气问:“折腾一天了身体还好吗?”
“我没事。”盛景脸色冷凝。
脸色都白成那样了,真能逞强。
林清月撇撇嘴:“得了吧,闻睿扶你老大回房去。”
话音刚落,高大的黑色人影一歪,整个人都倒向闻睿。
林清月瞳孔一缩:“盛景!”
*
天气真是难以捉摸,昨日暴雨倾盆,今日又是艳阳晴天。
姜颜西伸手挡了下光,就听见有声音传来:“醒了?”
她眯着眼偏头看去,“路……”
这一说话她发现嗓子是又干又痛,她忍不住抓着衣领,倾身咳嗽起来。
路从之半扶起她,喂她喝了一口水,她觉得好受一些了,问道:“路小猫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在她的房间。
路从之冷哼一声:“我要是再不来,还不知道你干了这么大的事!脑袋怎么没给你烧坏?”
他原本就是打算陪家里人两天,就来这里找她。这一来倒好,看见一个烧得迷迷糊糊的人,和人去爬山淋了一路雨,怎么不上天呢!
路从之磨了磨牙:“那个小情人在哪呢?”
“别乱说。”
姜颜西没心思搭理他,靠着床头望着小窗外的阳光出神。
昨天一幕幕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唇边泛开一抹苦涩的弧度,真是不该走那一遭啊……这下更是割舍不掉了。
路从之圆瞳晃了晃,银发滑下,他端过一边准备好的清粥,说:“吃点儿东西吧,你睡了一上午了。”
“谢谢了,路小猫。”
姜颜西接过粥喝了一口,温温绵绵的,身子暖了几分。
想起来昨日周到万分的人,她咽下一口粥说:“路…路小猫,你能不能帮我去隔壁问问…盛景他怎么样了…”
被他护着,她淋雨比他少都发烧了,那他呢…姜颜西心中担忧。
路从之刚要说话又被姜颜西堵了回去:“算了,不用去了。”
他有命定cp林清月的照顾,怎么会有事,姜颜西眨了下眼,将眸中神色尽数掩去。
若不是路从之一直关注着她,估计也发现不了她眸中那一抹失落,猫爪轻轻在裤边缝挠了几下,他忽地起身:“我出去拿个东西。”
姜颜西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又低下头喝粥。
*
闻睿守着盛景没有离开过床边,盛景一动他便发现了,小心翼翼去扶:“盛老大!你醒啦!”
摆弄着电脑的林清月听到动静,也放下手中的事,站在床尾问:“睡了一天,终于舍得醒了?”
盛景唇瓣蠕动问:“什么时候了?颜西…她有没有事?”
林清月淡淡看他一眼:“初二下午四点多,颜西没事,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闻睿,喂你老大喝水。”
嗓子实在干涩,盛景润了润喉,垂眸又问:“我生病的事,没告诉她吧?”
闻睿一脸邀功模样,拍了拍胸脯:“盛老大你放心!我懂的,没有让敌人打探到情况!”
林清月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将视线转回盛景那张病怏怏的脸上,无情地说:“没有特意瞒,颜西也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