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凉凉暼了他一眼。
“你怕什么。”
李苌也知他说得有理,可他心中始终不安。
此事若真抖出来,他是明面人,李斯定然弃车保帅。
“可是大人,扶苏敏锐至极,咋们,不可不事先提防啊。”
李斯知他心思,冷然道:
“李苌,李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牺牲李家人,你要明白。”
“下官并无此意。”
细雨终于落下,刺得人骨头冰凉。
李斯眸间泛起精光,攥下一把柳叶投入池中,很快就被水涡搅动而下,没了踪影。
“新生的芽叶么,又怎抵挡得住强劲的水流。”
“他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有人为他作证。”
李苌顿悟,”大人原来早已......”
李斯大答非所问,只道:
“春雨来了,芽叶势必要在成熟之前摘下,走吧。”
扶苏在窗边,透过窗缝听淅淅沥沥的雨声。
一股股寒凉的微风从缝隙里钻进来,直刺入人的四肢百骸。
韩珉猛地推开大门,疾步上前走到扶苏跟前。
他甚少有这般急色,无礼的时候,连敲门都忘了。
扶苏转身见他周身已被浸湿,显然是没来得及戴雨具。
满脸的慌乱,在这位心腹脸上甚少看到这样的表情。
“怎么?”
扶苏心头微颤,眉宇蹙起,没来由地想到先前的焦躁。
“三名匪首,全都死了!”
韩珉哑声道。
他知晓公子对这三名匪首寄予了怎样的厚望。
此刻心下也是戚然。
“什么!”
扶苏大惊失色。
指腹紧紧攀住窗檐,指尖都泛起青白。
“属下领人去的时候,发现,匪首桑大、姚二、屠三。”
“全部身亡,无一幸存。”
“县府的大牢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守着,怎会......”
扶苏勃然大怒,噼啪一声掰下一块木屑。
“是屠三!”
韩珉红着一双眼,咬牙道。
“属下亲自查实,是屠三杀了桑大及姚二,再行自戕。”
“屠三,这个屠三定然是李斯的人。”
“只要这老狐狸才会有次谋划,事先就找好了退路。”
听闻原有,扶苏胸膛剧烈起稍许,反倒平静下来。
事已至此,恼怒也无用。
扶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能分析利弊。
“看来,李斯对这伙山盗的渗透很深。”
“不单单是与他们合谋,还早早就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这剩下七百多小卒中,定然还有李斯的人。”
“你先下去休息。明日细细排查。”
“公子,属下无能,还请公子责罚。”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韩珉愧疚不已,声音滞涩。
“罢了,你又哪能做到一应完善,惩罚是针对恶人的,你下去吧。”
扶苏只觉得心力交瘁,紧闭着眼,倚着窗棂手背向外挥了挥。
韩珉见公子实在不欲多言,只得退下。
扶苏起身走到案前,给自己倒了樽冷酒。
一饮而尽,这才把心头的分纷乱冷却了些。
此事怪不得任何人,若要怪只能怪他把李斯想得太简单。
官盗勾结,一旦抓住盗首就难以洗脱。
自然会再做一重准备。
如此扶苏也更确认,陈仓山盗最终受益者是李斯。
李苌还没这么精明的头脑。
只是现在人证已死,剩几百个小卒想要找出蛛丝马迹只怕不易。
光凭陈仓几名县官的证词,难以扳倒李斯这样根深盘结的大树。
此事,只能暂且作罢。
扶苏一人倚靠在岸边,紧皱着眉头。
他忽而想到逃窜的半数山盗。
这其中定然也有李斯的人。
既然这边已无证据,山盗跟李斯就再也扯不上关系。
若是,山盗抢掠杀人,不论那人身份几何,必然也只当意外。
他能想到的,李斯定然也能想到。
兵行险招,也未尝不可。
第二日细雨仍未停,就连城中街道都是泥泞不堪。
韩珉和甘缁本以为扶苏当会沉郁两天。
谁知一大早就看到风姿卓然的扶苏公子蹲在池边喂鱼。
二人面面相觑,韩珉不敢上,甘缁只得上前。
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公子。”
扶苏眼睛都钉在鱼上,根本没看他。
只随意应了句,“来了。”
甘缁只得立在一旁不敢再开腔。
少顷,扶苏转身见他们还在这。
惊讶道:“你们,无事可做?”
两人齐齐摇头。
“我们只是,......”
看他们的样子扶苏就知道。
抬手止住,“请罪的话就不必说了,有那点功夫不如好好办事。”
“对了,甘缁,你统计一下昨日前去的剿匪的府兵和衙役。”
“凡是参与者,皆赏粮食三旦,银钱二两。”
“有功者,粮食五石,银钱三两。”
“跟随韩珉拿下盗首者,粮食八石,银钱五两。”
“一应钱粮,从昨日缴获的钱粮里出。”
见扶苏一切如常,韩珉这才上前。
“公子,昨日缴获银粮数量不菲,这剩下的,怎么处理。”
扶苏沉吟片刻,道:
“半数归于陈仓粮库,半数上缴充作军粮。”
甘缁仍有犹疑,“公子,云阳一事就有人趁机弹劾,这次用不用先请示陛下?”
“不必,筹粮本就是要事,钱粮本就出自陈仓,父皇不会怪罪。”
陈仓府兵和衙役从未领过如此之多的粮食与银钱。
一时人人激动万分,逢人便将扶苏的仁义挂在嘴边。
更有甚者,直言与其跟着县官辛苦多年。
不如在扶苏手底下办差,至少食可果腹,另有余钱养家小。
扶苏虽上奏称是县官功德,领一府兵剿灭山盗。
还陈仓太平清明。
他不过是从旁协助一二。
可陈仓县百姓乃至临近郡县都知,此事奶扶苏一人所为。
朝堂的批示还未下来。
扶苏便迎来一位客人。
雍县县令张呈守,听闻扶苏所举,特意前来拜见。
雍县与陈仓紧邻,亦是大县,极为富庶。
偶尔也会遭到戚风岭那批山盗抢掠。
张呈守数次与白辅商讨,二县合力把那盗患除了。
可惜白辅胆小懦弱,一再推脱,不敢行动。
现下扶苏公子出手除了,张呈守钦佩又感激。
不等扶苏前往雍县筹粮,就自行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