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船吗?”
听到熟悉的低沉的声音,沈慕白抬头,又见到那位撑船的鬼婆。
“听闻仙都出了大事,果然如我所料,没有船只来送你们出城了。”
沈慕白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婆婆没事吗?”
“我啊,我不像别的撑船人是住在仙都的,我只是游离在这片若河岸边的鬼魂罢了。”船婆看了看远方已变成废墟的仙都,叹了口气,“作孽哦,好好的一个仙都,搞成了这个样子。”
再次坐在船边,看着船婆在黏稠的若河里摇动竹竿,沈慕白心情千万复杂,只是再也没有了最初的害怕。
这修仙界阴谋重重,杀机四伏,这么比起来,善鬼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察觉到师妹心情低沉,唐司珏将她靠在自己肩上,摸了摸发丝安慰。
“婆婆,我们走了,等回了宗门我会记得给你烧纸灯的。”
“不用了,”船婆挥挥手,“这仙都也没了,往后也不会再有人来这了,将你们送到,就算我在若河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沈慕白鼻尖一酸,有些伤感,她看着船婆远去的背影,问曲奉如:“不会再有人来这里了是不是?”
“若河连接仙都与人界,仙都毁了,自然是不会有人再来乘船了。”曲奉如也按着师妹的头揉了揉,“我们回宗门吧?”
“奈何”剑如旧载着三人在云间疾驰。
沈慕白踩在剑上,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身后的唐师兄:“你如今已经金丹了,是不是还没有佩剑?”
唐司珏点点头:“待会到了集市,随意买一把即可,也好让师兄的剑歇歇,御剑之术我也掌握了基础,可以自己飞的。”
听了这话,沈慕白还没说什么,就听站在最前头的曲奉如开口,语气淡淡:“身为清云宗的弟子,佩剑就是脸面。马上试炼大会就要开始了,拿着把废剑,平白叫人家取笑。”
“我的剑虽累,也就这一趟来回。等你回了宗门,禀明杨教学,去宗门里的剑冢选一把。”
这倒是稀奇,沈慕白瞪大了眼睛,声音浮夸:“我看是不是天下彩虹雨了,居然让曲师兄替唐师兄说话。”
被师妹揶揄,曲奉如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抿抿唇,憋出了一句:“事实如此。”
到云周城的时候,沈慕白看着熟悉的街巷,只觉怅然。在仙都里待了几十日,现在又回到这云周城,却感觉出发好像就在昨日一般。
“也不知那宁姐姐找到妹妹没有。”
三人坐在酒楼,虽说如今只有沈慕白一人还未辟谷,却点了一桌的菜,两位师兄也坐在桌边陪着她吃两口。
唐司珏给她倒着茶:“等吃完了我们就去打听打听,不是还说好了要送她回家吗?”
吃菜的手一顿,沈慕白偷摸着看了眼曲奉如,见他并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喝茶,心下感叹。
这趟仙都一行,真是把清云宗顶刻板迂腐的曲师兄给策反了,这么看仙都真是修仙界的风水宝地,想到这,心情是又低落了下来。
“你听说没,那个姓宁的疯子,今日又去浣戏阁闹事。”
“我真是服了那个疯婆子,上次就因为她,放跑了四五个妖族的奴隶,我看她八成也是个下贱妖物。”
“这段时间是怎么了,城主莫名死了,现在又没什么修士来咱们城了,随便来一个,把这疯子给杀了拉倒。”
城主死了?
沈慕白一愣,同桌上其他二人对视一眼,满脸震惊。
那个言出不逊,实力金丹的城主竟然死了?
听到这里,怕那宁婴婴出意外,三人立马起身去浣戏阁看个究竟。
“又是你这妖婆!”
那浣戏阁管事见到蒙面的宁婴婴,面露凶色。浣戏阁原先背后仗着有城主撑腰,如今前任城主惨死,新上任的完全看不上他们。
浣戏阁断了经济来源,就靠着之前的旧识,买卖些奴仆。前段时间直接被这女子半夜放跑五个,损失惨重,今日竟然大白天的大摇大摆上门来了。
“我今日抓住你,非把你扒皮抽筋,挂在门口示威三日不可!”
宁婴婴面色平静,两双眼眸却红得吓人,像要滴血般,满布憎恶。
“这劳什子销金窟,今日我就算是命丧于此,也要拆了这里!”
管事见她独身一人,身形消瘦,只当她是强弩之末在垂死挣扎罢了。听闻狠话冷笑几声,直接身影一闪抬脚便踹了过去。
“我呸!前几日管理松懈着了你的道,今日几位炼气阶高手在此,我还能被你唬住了。”
宁婴婴看上去虚弱万分,被正踹上胸口,飞出几步远。她侧趴在地,久久没能起身,面纱垂在地上沾染了尘土,她也没心思去管,只心神恍然地红着眼睛,嘴里嘟囔着什么。
“偿命,我要你们都给我偿命。”
她闭上眼,感受体内妖气斡旋上升,集聚一体,周身妖气四溢,想要爆发一般。
突然有冰冷的手握住宁婴婴肩膀,白玉般冷的指节用力,疼得她生生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宁婴婴抬眼望去,正望进一双冷情的眼睛。
“……是你?”
曲奉如也不跟她啰嗦,面上随意拿布料遮着,随手几下点了她的命穴,语气冷得像是粹着寒冰:“你修为低微,即便你此刻在这爆了妖丹,也伤不得他们分毫,只会平白害死街上这些无辜百姓罢了。”
“无辜?在这云周城没有一个人无辜!”宁婴婴声音泣血,满腔愤恨,“我反正没了盼头,能带走一个是一个。”
管事见有人帮她,运起灵力就冲了上来,只想把这妖物连同同伙一道解决。
在金丹站稳脚跟的曲奉如连个眼神都没赏给他,奈何剑自行出鞘,还未出招仅是三分剑气便将那人震开。
见跟这狐妖说理不通,曲奉如直接一记手刀劈晕她,将宁婴婴扛在肩上,脚下一点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究竟出了什么事?”
宁婴婴刚醒来,就见沈姑娘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眼角稍红,语气怒其不争:“做什么要拿自己性命赌气?”
“沈姑娘,对不起……”宁婴婴转过头不去看她,语气已是满满的空洞。
“别跟我对不起,”沈慕白气道,“跟你自己,跟你那妹妹说对不起。”
闻言,宁婴婴直接抽泣了起来:“我妹妹,我妹妹没了。”
房中三人闻言,皆是一阵错愕,沈慕白站起身大惊:“发生什么事了?”
“我早便该想到的。”宁婴婴声音颤抖,“我们两个一起逃出来,本就是九死一生,我不过运气好遇上了沈姑娘你们,一个妖沦落人间,我早该想到这个结局的。”
“你们走后,我在云周城等了一周,见人便打听有没有狐妖的下落。我本已经死心了,只等你们回来道别,就自己去别的城市,看看别的贩卖妖族的地方有没有我妹妹的踪影,直到那天,我在浣戏阁看见我妹妹被扔了出来。”
“原来她哪里都没有去,只是早我一步被卖进浣戏阁罢了。那浣戏阁的主管喜欢她,也有些私权,便自作主张藏了起来,藏在偏僻的后厢房,日日折辱她。”
宁婴婴声音满是绝望:“妖丹被挖,满身伤痕,我遇上沈姑娘被救走时,她就正在离我不到百尺的地方受人□□折磨。直到全身没有一块好地方,妖力也被榨干,在一场大雨天,被管事随意扔在泥泞之中。”
“我见她的最后一面,她眼也瞎了,话都说不出来,躺在人来人往的街边,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挡下雨。认不得我是谁,嘴里却一直叫着姐姐。”
“云周城最为繁华热闹,就算是暴雨天也有不少游人商客,可他们全都看不见墙角边的泥潭中,有一个满身是血,死不瞑目的可怜人。就连我都差点认不出,那是我平日爱整洁漂亮的妹妹。”
宁婴婴转了过来,眼底空荡荡,满脸是泪:“也怪我,根本就没有认真寻她,假惺惺在这找了月余,却只在死的时候才找到她。”
“我将她安顿好,昨夜杀进浣戏阁,拼死放走了最后几只妖,只怪我实力不如人,连给妹妹报仇都做不到。”
她声音悲怆,又是掉下几滴泪来滑进枕头里:“还说云周城的人无辜,哪里有什么无辜人呢。但凡有人为我妹妹擦一滴雨水,理一下裙摆,我便也不会如此恨了。”
说到这,她又闭上眼:“最不无辜的人,还是我了。”
长长的一段心事说完,厢房就平静了许久。
沈慕白从床边站起,脑袋里昏沉晃了几下没站稳。唐司珏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道:“师妹……”
“该死,都该死……”沈慕白眼底满布血丝,拽着唐司珏的袖子,手下用力,直拽出几道褶子,“这破修仙界,他妈的都是有病的。”
想到流萤此刻也是独身一人在修仙界寻找沐师叔,沈慕白只又怕又怒,熊熊怒火郁结心中,咬着后槽牙语气发狠:“唐师兄,今夜我们便去把那劳什子管事的杀了。此后,遇到此等恶人,我见一个杀一个,哪怕血洗修仙界,我也要把这群禽兽杀个干净。”
这次听到师妹口出恶言,唐司珏倒也没说什么要谨言的话,只是握紧她的手,沉声道:“好,我陪你一起。”
“不可。”
清冷的声音唱着反调,直接成了点燃沈慕白的最后一把火。
她愤恨转身,冲着曲奉如就是一顿臭骂:“你有良心没有?往日你修炼流萤姐姐日日给你送酒,见你受伤总是第一个察觉给你上药,如今她也在人世走动,你就不担心她?你在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我的意思是,”曲奉如淡淡解释,“杀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不如今夜放场大火,直接将那浣戏阁烧个干净。”
语气冷冷平淡,好像在说天气不错般平静的话题,却满是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