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鱼想到寒山寺里那冰冷的牌位，便觉得心底隐隐发凉。
“可后来怎么……”
顾宴又仰头喝了一杯酒，温鱼察觉出顾宴的心情不像刚才那样放松了，便绞尽脑汁的安慰他，“至少她还是保住了自己的亲人的。”
顾宴自嘲一笑，“是，可她为了我，没能保住自己。”
温鱼脸色一僵，心里咯噔一下，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会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她怀孕了。
一国太后怀有身孕，本就足够匪夷所思，她纵使聪慧坚强，可终归也没能舍得下这份骨肉。
“别……别说了……”温鱼轻声道，剩下的事情，她已经猜到了，无需顾宴再痛苦一遍。
顾宴今晚却总是笑着，只是那笑意清浅，像是自嘲，“两年前……不，现在是三年前，我得知此事时，觉得天都塌了。”
“她只当了一年的太后，也许那时与崇文帝……顾德宣，情谊深厚，便有了我，顾德宣要保住她，送她去寒山寺待产养胎，可长公主却得知了此事，杜撰了些莫须有的东西，说我母亲在进宫之前与人有私，顾德宣那时新皇登基，龙椅尚未坐稳，我母亲待产时，又在长公主的安排下总是听闻他又有了哪个宠妃……”
温鱼满脸不可置信：“长公主这么大的胆子……这可是当朝太后啊！更何况，这么做到底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不太明白的就是这一点了，长公主莫非是想称帝，要不然她杀了太后，又抢了顾宴当自己的儿子，然后呢？她到底想干啥？
又或者，她跟颜姝有什么私仇不成？
顾宴语气冷然，“后来我母亲与陛下决裂，即将分娩之时，又被他带进宫里，囚禁了起来。”
温鱼又呆住了，因为这跟普通百姓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样，在百姓那里，只知道这个小太后只当了一年多太后，就自请守皇陵然后死了，哪怕是有些成算的人，这只会往新帝登基，太后又值妙龄，恐怕不好这一点上，以为这个太后是被处理掉了。
“后来……她要留下我，长公主需要我这个孩子，便派人送去白绫，亲眼看着她死了。”
温鱼眉头紧蹙：“长公主她……”
顾宴又饮了一杯酒，嘲讽一笑：“记得曲云吗？她和曲云，是一样的人。”
温鱼忽然想起，曾几何时在牢里，曲云奄奄一息时，说顾宴是和她一样的人。
“她虽然是陛下的亲妹妹，但先帝时并不得宠，也可笑，她会那样做，只是不安而已，她害怕陛下也会像清理其他兄弟一样把她清理掉，就先一步抓住我母亲这个把柄，又将我牢牢攥在手里。”
难怪长公主能横行霸道几十年，说到底靠的不是帝王真心，而是实实在在的把柄，长公主虽然是女子，但这么些年来，也总归有些党羽，崇文帝要是敢动她，她就把皇帝和太后的脏事扯出来，鱼死网破，大家要死一起死。
而崇文帝，一是顾忌着这个皇家秘辛不能被人发现，一边又要顾忌着顾宴，不只是他的安全，而是……前二十几年，顾宴长得太好，他出类拔萃又仪表堂堂，恐怕让那些原本将他视作弃子的人换了主意。
顾宴眼眶发红，深吸了一口气，他盯着盘子里的排骨，可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焦距，慢慢道：“长公主一开始，是打算将我握在手里，我只是一个棋子，到了该死的时候就要死，可后来她变了主意，想让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夺嫡，她垂帘听政。”
“可她没有想到，你后来发觉了一切，自不会听她摆布，而陛下的其他几个儿子，除了平王之外，声望也并不高，陛下现在还算年轻，不会允许平王一家独大，于是就想到了你。”温鱼的声音不自觉发哑。
顾宴看向温鱼，又站起身来摸了摸她的头:“我母亲殡天的时候，才十八岁……”
温鱼反手抱住了顾宴的腰，她几番隐忍，终究忍不住红了双眼，顾宴说的虽是轻描淡写，但那到底是他的亲生父母，还有他恭恭敬敬换了十几年母亲的杀母仇人。
顾宴低头看向温鱼，轻笑一声，他反倒轻松的像个局外人：“怎么哭了……别为我哭。”
温鱼狠狠将眼泪全擦在顾宴的衣服上，她心里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哭，可谁知这东西还真是半点不由人，她许久没有这么难受过了。
顾宴的手搭在她的发顶：“怪我，不该提这些……”
温鱼莫名有几分狼狈，又抬起头，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望着他，哑声道:“这事，知情人多吗？”
顾宴摇头，“不多，许多人当年就已经被灭了口，剩下还活着的，也绝不可能将这事吐露出来，知道整件事的，只有虞丞相和程少傅，宫里也许有人知道一二。”
温鱼一听，顿时紧张起来，“那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威胁之类的？”
顾宴坦然:“会。”
“那你怎么办？”
顾宴顿了顿，笑容有些古怪，“半个月前，那个知情人被陛下下令，幽禁王府一年了。”
温鱼:“……平王？他和你差不多年纪，是他母妃告诉他的吧。”
顾宴点头，又用手指头蹭了蹭温鱼带点湿意的眼下，“好聪明。”
温鱼心中只觉得酸涩，闷闷的点了点头。
顾宴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发顶，心中苦闷也减轻不少，这个秘密他在心里藏了也许久，如今说了出来，倒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捱。
温鱼抬眼看他，说：“你要报仇吗？”
若要报仇，便是杀了长公主。
顾宴静默片刻，点了点头，“我得知真相之后，便打定主意，要替我母亲讨回这个公道。”
那只怕是一条格外艰难，路上诸多险阻的路。
“没关系，你不要为我伤心，也不要可怜我，我母亲是这天下一等一聪慧的女子，我是她的儿子，自然不会丢了她的脸面，这血海深仇，迟早要报。”
温鱼用力点头，顾宴忍不住看向窗外的夜空，他心想，不知母亲看见了没有，他被人蒙在鼓里二十几年，又悲愤痛苦的硬撑了两年多，现如今，终于有一个为他流泪，为他不甘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