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开坐在车里等着温冷下来,入了秋,夜虽有些凉却是十分爽利舒适,几分钟后,他看到了已经套上厚外套的温冷。
任开想起这人在人质事件后问他讨过毯子饼干,刚刚经历的抓人现场也得穿暖了才肯下车。
温冷拉开车门,望一眼任开看向他的眼神,不用开口,就能明白这家伙的意思。
他这么小心谨慎,注重养生,实在不太合适当刑警。
“死过一次的人,命不完全是自己的,得更加珍惜些。”温冷卡上保险扣,垂下眼帘。
任开没想到温冷会就这样直接点出来,话还说得这样直白,他倒没什么可接的了。
bj40忠实地跑了起来,温冷坐在副驾,车内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只要伸手就能够到。
等回了局里,进了解剖中心,温冷慢了几步跟在任开身后,全权由他带路,走廊里飘散着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给温冷带来点异样的熟悉感。
齐素素在解剖室等着两人,看着任开和另一个人同时推门进来,她还忍不住有些感慨。
但感概只是一刹那的事,齐素素此刻更担心的是,半夜第一次见损害程度较大的尸体会不会对新人冲击太过。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如果待会儿有需要,洗手间在走廊左边,呃,当然,来不及的话,这儿也有洗手池。”
任开毫无顾忌地笑起来,简直有些笑不停了,他早知道齐素素和活人打交道不是强项,但上来就直指对方不行这招,还真有点意思。
他很乐意看到温冷被人糗。
然而,温冷看起来没有任何尴尬之色,而齐素素则压根不明白任开在笑什么。
“谢谢。”温冷简短回应了,等着齐素素发话。
好吧,有决心撑住就好。
齐素素开始进入正题,“先说最大的问题,那两个嫌疑人供出的身份证信息,不是躺在这儿的被害人。”
任开和温冷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任开先开口道:“嫌疑人撒谎了?是他俩故意的,还是他俩也不知道?”
温冷进一步道:“故意误导警方,还是一开始就搞错了人?”
齐素素向他俩摆手,示意暂停,“现在只有案发现场最初步的口供,具体的反正你们明天审问了就清楚了。总之,搞清身份的事由你们负责,我只负责告诉你们,嫌犯提供的身份对不上。”
她将身份证信息库打印出的正,侧面照片递给两人,“看上去长相非常相似,可以说一样,是不是?你们仔细看,这两个人的耳廓结构完全不同,一个是顺耳,一个是外翻,她们只是长得相似,不是同一个人。”
“指纹呢?”任开和温冷同时问。
齐素素看了看他俩。
“目前还没法核对,已知的身份信息人的指纹,库里暂时没有,不过明天应该就可以调来。
“两人的身高也有差别,躺在这儿的被害人更矮一些,大概比身份信息人登记的矮了三厘米。
“另外,耳廓结构属于独特的生理特征指标,也没有整形的迹象,眼前的死者和提供给我的身份信息人肯定不是同一个。”齐素素分析完,做了最后的结论。
任开摸了摸下巴,“所以,明天的家属来认人,可能能得到个不算太坏的消息?”
“嗯,至少明天不用听到坏消息。”齐素素点头。
随后,她指着解剖台,继续道:“提供给我的身份信息人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躺在这儿的被害人情况,我有必要好好和你们说说,等报告出来了,你们再细看。”
“首先,被害人死于他杀,致命伤是颈脖间的勒痕,应该是绳子一类的器物。可以断定为案件,而非事件。
“被害人年龄大约在26、27岁,死后四肢被折断,方便藏匿运输。
“目前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被害人体内缺失了部分器官,包括眼角膜,右侧肾脏和左叶肝脏,都被摘除,判断两种脏器是在生前不同时期被摘除,而角膜则是死后摘除的。”
温冷在齐素素的指引下看向尸体被剖开的各个部位,他边看边问:“被害人生前患有严重疾病?”
齐素素忍不住担心温冷会随时撑不住。她努力忽略念头,继续自己的论断。
“我对此持怀疑态度,根据所剩的脏器情况判断,被害人不像患有严重疾病,尤其是需要拿掉这些脏器的病症。另外,我在她体内发现了不规范的手术痕迹,无论是谁动的手术,摘除器官的手法非常粗暴,并不专业,缝合伤口的手势也是。这些手术不像是在正规医院完成的。
“我有一定理由怀疑,被害人生前是在健康的状况下被摘除了器官。”
“你是说活体器官买卖?”任开直接点了名。
“目前来看,有一定几率,我还需要进一步的验证,后续结论会写在报告里,如果情况有变,我会及时通知你们。”
死者穿戴奢华,不像是生前需要靠出卖器官过活的人,那么她是被人胁迫的?而社会阶层较高的人,通常不会遇到这种类型的胁迫……无论是任开,还是温冷,脑中都自动开始了各自的思索。
“第二点,被害人的妇科健康状况较差,阴尿道都有顽固的炎症,卵巢有器质性病变,子宫有多次取卵手术的痕迹,被害人有过生产,两次剖宫产。”
齐素素指向子宫的疤痕处。
“被害人的主要情况暂时就是这些,再有什么发现,都会及时通知你们。”
齐素素这边的事情交代完了,任开和温冷各自沉默着走出解剖室,在踏出解剖中心门口时,任开突然开口:“你胆子倒是挺大的,以前见过死人?缉私队应该不常接触命案吧。”
温冷略偏了下头,没有对上任开的目光,他心里有准备,他与其装了被任开看穿更引起怀疑,不如直接给他个解释,“你应该看过我的档案,警队毕业后,我就当了卧底,也参与过几桩大案,进缉私队之前,见过不少世面。”
他回答得有些倨傲,隐隐要持资历压人的意思。
果然,任开抬了抬眼眉,懒得和他再说下去。
第二天一早,任开和温冷先提审了两名嫌疑人。
“啊,什么,我们运的不是林晓云?那我不知道她是谁。警官,人真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只是专门贩尸的。这些尸体的身份信息都是卖家告诉我们的,我们拿到货的时候才知道这些,因为那些买家要姓名啊,生辰八字,出生地什么,不然我们才不管。”
先被审的胖子叫朱大成,正不住声地辩解。
“专门贩卖女尸?用来合冥婚?”温冷皱紧了眉。
任开哼了声,“我以为大部分地方都实行火化了。”
“警官,您也说是大部分地方了。”
朱大成被捕后就十分配合,此时更是打开了话匣子,“您两位都是大城市的警官,不知道山沟沟里的事,有不少地方政策原本就是允许土葬的,各种情况都有,有照顾当地传统的,有照顾各族习俗的,当然还有不少阳奉阴违的。天高皇帝老子远,地方上也有开眼闭眼的,就那些黑白之间的事,你们当警官的,一定看得多了去了。
“再说,要是只卖那些就剩些骨灰的,能挣几个钱?”朱大成对此很是不屑,“必须得看得着的才值钱!有得是倾家荡产也要给死儿子搞个媳妇的。这一般的买家还排不上队,要么是手里有钱要么是有点关系的。
“我承认这活赚得还行,听说还有不少肯为这杀人的,咱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咱也就当个倒卖的,跑跑腿。”
温冷脸沉如水,严声打断道:“别扯远了,把你知道的关于死者的情况说一下。”
今天讯问的重点是为了获取更多关于林晓云的信息,毕竟躺在解剖室的被害人已经死亡,而林晓云还不知生死,她是否还活着,在哪儿,是否面临生命威胁,这些才更重要。
朱大成正要开口,外头有人来敲门,林晓云的家属来了,问任开他们要不要去个人接待下。
温冷看向任开,他抬眼望过来,温冷就明白了,还家伙还是对这类事能避则避,宁愿面对罪犯也不想面对家属。
温冷出去后,任开自个留着继续审人。
朱大成继续交代。
“我们每次都是通过中间人拿货,那晚照例通知我们去常去的那个点收货,就紧靠着垃圾场和坟场的一条小巷子。那地偏僻,人烂治安差,经常有各种原因死在街头的,也没人多管闲事。
一半都是后半夜去接货,没人,也一直没出过什么差错。”
“为什么不找私人地方?”任开心里有猜测,等着验证。
“那不等着被揪把柄吗?有固定地方就终归查得到人,还是这样好,三不管地界,扔下大家各负各的责。”
“这回看到货的时候,咱兄弟就知道要发了。这次的货色特别好,长得漂亮,也很年轻。警官,你不懂我们这行的讲究,别看已经是个死了的女的,照样能按着年纪,相貌,新鲜程度,学历背景,全能跟活人似的分出个三六九等的价格来。”
朱大成竟说得眉飞色舞起来。
“咱们手头刚好有个大客户,人很挑剔,已经等了一阵,最近都要等不及了,咱不想到手的鸭子飞了,所以咱哥俩这次就急了些,没避几天再出城,忙着去送货。咱知道走得急了,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上了高速想想还是别走平时走的道了,绕个道来着,没想到一下高速,还是给你们抓了。”
任开冷哼了声,压下情绪,继续追问:“你真不清楚死者的真实姓名和生前情况?想好了再说。”
“真的。警官,我骗你做什么?一直都是中间人给的身份证信息。如果她不是林晓云,我就真不知道她是谁了。身份证对不上,那是中间人和卖家的问题,谁知道他们能这么诓买家,货不对板,这是买卖不讲信用嘛,还害得我现在……”
任开听得彻底被气笑出了声,他终于爆发。
“被害人都死了!你们还能把她当个东西卖来卖去,还要从她身上捞多少钱?眼角膜是不是你们剥的?你……你他妈别说人了,畜生不如!”
任开差点甩门出去,屋子里转了两圈才继续问完。
剩下另一个嫌犯,还是等温冷接待完家属回来接着问的,印证了朱大成所说基本属实。
嫌疑人和家属两边情况都掌握得差不多了,全队等着开会布置工作,宋小磊没找着任开,温冷表示,我去看看。
主楼楼顶的平台上,任开一个人在抽烟,天边的云散得很开。
“都问完了?”任开看上去十分平静。
“嗯,宋小磊让我上这儿碰碰运气,等着你开会。”温冷点头,顺便把找着人推给了宋小磊。
任开掐灭了烟,走到温冷的前头,下楼前又回过身来看他,“我搞不懂你和……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总能很冷静地问下去,好像听到什么事,都不用喘口气再继续。”
侦查追捕的好手难得,但能忍受审讯的更少,能面对犯人始终控场的凤毛麟角。
“因为见过,忍受过更黑暗的东西?”温冷像似在开玩笑,很快又转了语气,肯定道:“我昨晚上说了,我见过不少世面。”
那倨傲的表情又来了,叫任开烦得当即给了他个背影,直下楼梯。
是他眼瞎,什么时候都不该把这人和唐泽明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