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晚怔怔瞧着这叠纸:“你……”
“是仿着公主字迹写的,公主不必担心,”他声音带上些柔和,“今日殿上陛下生了大气,若非如此,定要有别的责罚。”
“这些我自然知道,”他这样认真解释,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片刻后低头道,“我又没有因为这个恼你。”
见他还看着自己,江念晚支支吾吾:“真的!”
她朝后招一招手,唤来香兰,低声道:“我还给你带了点东西……我在长安街尝了这个新出的奶酥点心,觉着很不错。宫里很少做这样新潮的,我就想着带给你尝尝。方才忙着在宫中抄写,才没来找你的。”
陆执视线移到香兰手中捧着的小竹匣。
顺着竹笼缝隙可以瞧见里面的奶酥堆叠整齐,定是一路小心护着才不至磕碰。
“公主有心了。”
原本只是想顺便拿给他,可真把这小小几块奶酥递到他手中时,江念晚却觉得有些局促。
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似乎也没那么爱吃甜食。
万一他不喜欢——
“其实,你日日都能出宫,或许也不用我非给你带,我就是……”
陆执望着她,似乎瞧见几年前她在镜玄司初见他那副模样。那时候她瞧起来胆子也大得很,每每到了他跟前,不管他看起来多难接近,她一双眼睛也总是亮晶晶的,还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
她分明性情敏感,最不喜被人拒绝。
却还是压着自己的骄傲,朝他走了好多步。
“我很开心。”陆执温声道。
江念晚有些呆愣地抬头,听到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公主能想着我,我很开心。”
很寻常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好像带上特别意味。
心口重而促地跳动了几下,江念晚红着脸咳了声:“你和我客气什么?”
“但公主今后还是不要私自出宫为好,今日是幸运,若真出了事怎么办?”陆执垂眼看过来,眸中颜色深沉漆暗,语气郑重。
“知道了。”江念晚低低应了。
瞧见小姑娘有点失落,陆执道:“若公主何时再想出去,来寻我。”
一双锃亮的眼睛重又抬起来,江念晚笑起来:“真的吗?”
“嗯。”
“那我下次就来找你了,你可不能反悔呀,”江念晚竖起一根小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拉钩!”
对面默了瞬,江念晚瞧着自己的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乎有点逾矩。
她眼睫颤了下,翘起的小手指却倔强地在空中立着。
曹选在一旁听着全程,本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此刻却也忍不住抬起眼来。
九公主真是孩子气啊,帝师这样的人怎么会……
他还没在心中感慨完,却听见了一句:“好。”
陆执骨节分明的手弯成小姑娘的模样,伸出小指迁就她。
江念晚手僵了僵,只觉得略带凉意的温度缠在指尖上。
分明是顺从着她一时兴起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好像格外郑重。
“这次遇险公主不必放在心上,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他攫着她的视线,手不动,像是在立另一个保证,“不会让公主白受委屈。”
他声音很淡,江念晚站了许久才回过神,匆匆收回手。
“嗯,知道了……”江念晚抿了抿唇,攥着手慢吞吞开口,“我信你。”
在这几个字落下的同时,镜玄司中油灯的灯花轻轻爆了一声。
静默了会儿,江念晚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头疼近日好了没有?入夏时头疾容易加重的,我听太医院的人说你开了些去痛的药?那种药治标不治本,能成吗?”
“白日里已经无甚大碍了,夜里偶尔会服,不是什么大事。”
“我最近听说一种甜汤饮可以缓解头痛,等我做给你试试。”
一听见她又要手作甜汤,陆执眉间顿滞了片刻,而后低眸瞧见她一脸期待。
到底还是应了下来,“好。”
得了他的首肯,江念晚几日里都很雀跃。
她按不住想去寻他的心思,课业之余除了筹备那甜汤饮,就是去镜玄司外打转。
不过这阵子镜玄司事务繁忙,她夜晚来了几次,隔着透光的明窗,都瞧见他一直在工位上工作忙碌。朝中中书要职空缺,大小折子在递到天子前,一概要交由他审过的。听闻小侍从说,这镜玄司的灯常常要燃到丑寅时分。
这段时间大约也算多事之秋,官员任免调动之事不少,且朝中又多见贪腐霸权之事,就连她这个公主都有所耳闻。
似乎还听说萧老侍郎因事受审,具体原因就不太知晓了。不过这也是好事,当年萧润造反,江念晚虽不知道有没有老侍郎的参与,想来多少也有被利用的成分。兵部毕竟是一国要紧,万不可落入敌人手中。
“公主,咱们不进去吗?”香兰瞧她凝神望着镜玄司良久却不进去,忍不住开口问着。
“就不去扰他了。”
他日日忙碌,又头疾未愈,还是不去烦他为好。
江念晚站了许久,正打算回去时,却闻见阵香气。
抬起头来,瞧见镜玄司外的桂花开了。已经是八月里了,暖风熏桂,将丝缕香气送进人的鼻息里。
“这儿的桂花倒是比御花园那儿开得好,这是丹桂呀。”
江念晚想了想,踮脚去够那最低的枝。奈何她身量不高,拼尽力气也够不太到。
香兰一个不注意,她已经跳上了树。
“公主……”香兰愕然瞧着,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匆匆变了脸色,“公主快下来!危险!”
江念晚自是不听的。她又不是没爬过树,这树上的丹桂实在不错,拿来煮汤饮很正好。
香兰急得切切,生怕江念晚跌下来,在下面虚接着,一边还不断地劝她快下来。
江念晚折了一枝开得最饱满的,月光映射下橘灿灿的,十分漂亮。
“祖宗,奴婢求您,快下来吧!要桂花哪里没有!”
“嘘,”江念晚放低了声音,道,“你不懂,丹桂性温,比寻常金桂更有散寒止痛之效,对顽疾疼痛最有裨益……”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镜玄司那边侍卫高声一句:“何人喧哗?”
夜里本安静,这侍卫这样一喊,江念晚吓了一跳,脚下没站稳,抓着树枝一路擦滑下来。
香兰忙上去扶,虽缓了不少力,两个人也齐齐坐在了地上。江念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瞧见小腿被树干蹭破了皮,正在冒着血珠子。香兰几乎要吓哭,想拉她起来又怕牵到她的伤口,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公主?”听到陆执的声音,江念晚缩了缩腿,不想让他瞧见伤口。
到底还是扰到他了。
他一步步走到江念晚身前,瞧着她坐在地上这狼狈样子,自她裙边瞧见些微血痕,面色沉了些。
盯着他的鞋尖,江念晚也能感觉到他不太高兴了,只紧紧攥着丹桂枝不说话。
“公主又在闹什么?”
“没有,我就是想摘这个桂花。”每每陆执冷下脸,她都是有些怕他的,说话也颇没底气。
不过前阵子买的戏本子里可说了,姑娘家也可以勇敢一点的。
“你就别说我了,我好疼的,”江念晚小心地将视线一点点抬高,直至移到他脸上,她轻声道,“你能不能拉我一把啊……”
香兰在一旁听得面色微变,想要搀扶她的手顿了一顿。
自家公主这不像在求助,倒像在撒娇了。
陆执没动,只问:“伤哪了。”
“腿,”江念晚也不再瞒他,拎了下裙角,语气里带了点碰瓷意味,“我是在镜玄司摔的。”
“……”
见他还是不动,江念晚有点急:“你要是不拉我,我就赖在这儿了。”
“还能动吗。”
江念晚果断摇头:“不能。”
片刻又欲盖弥彰地补了句:“所以你快拉我起来吧。”
陆执微侧眸瞧了眼曹选,曹选立刻会意,给镜玄司外的侍从都使了眼色。
镜玄司的侍从素质极好,个个都是顶剔透的,纷纷将头低了下。
江念晚这阵子受他偏袒惯了,眼下胆子也大了些,形似可怜地轻声说:“哎呀,地下挺凉的……”
话音未落,就见陆执微弯身,手臂穿过她的膝窝,将人打横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