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祠堂,纪武行立刻抱起纪温,朝纪老爷子与纪二老爷告罪一声,便迅速飞奔至王氏的院子。
不待丫鬟婆子通禀,纪武行已大步流星进了王氏的屋子。
随意将纪温放下,纪武行焦急的一把抱住王氏,哽咽道:
“容娘,你受了那么多苦,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氏尚且还顾及着纪温,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轻轻将纪武行推开。
纪武行兀自道:“容娘,我已在爹和二叔面前发誓,日后绝不纳妾,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人!”
王氏瞬间红了脸,这个不着调的,怎么在孩子面前也如此孟浪!
她偷偷觑了几眼纪温。
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脸的纪温:
虽然心中五味杂陈,面上仍故作镇定,假装没听懂的模样。
他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他能知道什么呢?
正当纪温考虑着该自己偷偷溜走,还是寻个时机向他爹娘告退时,纪武行终于发现了他。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讶异。
恐怕自己的爹早已忘了是谁带他进来的吧!
趁此机会,纪温立刻向爹娘提出告退。
走出门外还不忘贴心的替他们关上内室的门。
哎,终归是我一个人承担了所有!
晚膳之时,纪温再次被叫到王氏的院子。
此时的纪武行已恢复了正常,厚脸皮的他丝毫不为方才的事感到难为情,甚至一本正经的开始教导纪温。
“虽然你日后要考科举,可是武艺同样不能落下,哪怕不能带兵打仗,至少需得有自保之力!”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要求太过苛刻,毕竟,科举考试可比练武难多了,温儿的目标是考进士呢!
他摸了摸鼻子,又道:“无需花太多时间,每日卯时起,随我一同练至辰末即可。”
纪温暗自在心中盘算,如此一来,除去午休与晚上睡眠时间,自己每天的时间都排的满满当当,与当年高考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爹说的没错,自己必须要有自保之力。
纪温认真地点头:“爹,我知道了。”
王氏有些心疼,自己的儿子本不用背负这么多,但凡长房有个亲兄弟,儿子都能过的轻松些。
可惜
她亲自为纪温盛上一碗莲子羹,鼓励道:
“温儿不必担心,虽纪家崇武,可你祖父所学十分广泛,你外祖更是门生众多。只要好好学,以我儿之聪慧,万没有学不会的道理。”
除了纪老爷子以外,她是唯一一个看出纪温文学天赋之人。
纪武行哈哈一笑,拍拍儿子肩膀:“只要温儿有娘子一半的聪慧,科举必不成问题!”
王氏瞪了纪武行一眼,纪武行毫不在意。
纪温:汰!又被塞了把狗粮!
翌日,纪温开始正式跟随祖父学习《三字经》。
卯时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纪温已主动起床到练武场蹲起了马步。
纪武行依旧在一旁练着他的功夫,两刻钟后,纪二伯、纪五叔与纪勇也陆续来了练武场。
见着纪武行纪温父子俩,纪二伯很是诧异:
“武行,温儿不是应该跟着大伯读书吗?”
纪武行招式不停,边练边回道:“待辰时练完再去读书,读书虽重要,习武也不能落下!”
听起来虽然很有道理,可纪二伯仍旧有些不理解。
“如此一来,温儿可实在太辛苦了!”
纪温站了起来,准备休息一会儿再蹲,他擦擦头上的汗水,笑着朝纪二伯说道:
“二伯,侄儿不觉得辛苦,侄儿习武是为了能有一副强健的身体,不想成为旁人嘴中的文弱书生。”
这一番话,令纪二伯纪五叔两人均为之侧目。
这是一个三岁孩童能说出来的话?
温儿这个孩子,着实异常聪慧,心性才智远胜常人,甚至与七岁的纪勇相比都要稳重许多。
莫非真是上天赐给纪氏的麒麟儿?
纪勇倒没有大人这般复杂的想法,听纪温此言,立刻拍着胸脯道:
“四弟放心,有大哥在,看谁敢说你是文弱书生!”
纪温笑了笑:“多谢大哥了!”
至辰时,纪温洗漱一番,换了衣服,用完早膳,便到了纪老爷子的松鹤院。
纪老爷子在他书房一侧单独为纪温置了张书案。
此时,书案上正整整齐齐摆放着三本书,正是《三字经》、《百家姓》与《千字文》。
虽然纪温对这三本书并不陌生,可今生今世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至少在纪老爷子面前,他还得从零开始,从认字开始学起。
纪温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的学习速度,三日后,估摸着祖父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告知纪老爷子,自己已认全《三字经》中所有的字。
甚至还能背出前面读的最多的那些内容。
纪老爷子暗自惊诧,只感叹一句自家小孙子果然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倒不曾多想。
又过了三日,纪温已将《三字经》整本背熟,纪老爷子又开始了《百家姓》的教学。
只是,纪温虽记忆力惊人,学习能力超强,可这一手毛笔字实在令人不忍直视。
以三岁纪温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字。
是以初时纪温写字还需藏拙,渐渐地,纪温即便拿出了真实水平,也不过平平。
纪老爷子自以为是未曾替小孙子打好基础。
纪温初学写字之时,还是在滇南之地的采石场,彼时条件艰苦,能填饱肚子都是幸事,又怎能提供笔墨纸砚供纪温开蒙?
所谓识字,不过是纪老爷子一边口述,一边用树枝在泥土地面写字。
而纪温也同样一边复述纪老爷子所言,一边用树枝学写字。
直至后来离开采石场,小孙子都不忘带上自制的那支木炭笔。
纪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
好在小孙子如今还小,一切尚有挽回的机会。
纪温意识到自己写字进步缓慢,逐渐加大自己在练字这方面的时间投入。
此时唯一庆幸的是,纪家家产颇丰,笔墨纸砚可随意供应。不然,若是还得花时间考虑家人的生计问题,恐怕自己真得发愁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就在纪温即将背完最后的《千字文》时,一道身影突然冲进了纪老爷子的松鹤院。
快速奔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纪老爷子书房门口的位置停下。
一道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伯,侄儿求见!”
这声音,是纪温的五叔,那位被季县令的儿子戴了绿帽的纪武成。
纪老爷子瞥了一眼纪温:“继续练字!”而后才朝着门外应了声许。
纪武成推开门,一副很是匆忙的模样,看也没看正在书房内伏案练字的纪温,“扑通”一声就跪于纪老爷子的书桌前。
“大伯,侄儿想去大同府!侄儿想要去寻三叔,男儿当戍守边关,建功立业,侄儿不愿在家虚度光阴!”
原来纪三老爷在边关戍守!纪温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三爷爷的消息。
纪老爷子放下手中的书,淡淡道:“你可知你三叔现下的处境?现在前去大同,能否建功立业尚且不提,更有可能的,是战死沙场!”
“我不怕!”纪五叔一脸无畏:“我纪家男儿,何曾畏惧生死?”
“若是你九死一生立下的战功被旁人夺取呢?”
纪五叔刚想说有三叔在,不会发生此事,就听纪老爷子残忍说道:
“你三叔如今自身难保,更别提庇护于你!”
纪五叔噎住,踌躇间,纪二老爷也赶了过来。
“大哥,武成这孩子自从退了婚,性子就变得有些执拗,这几年一直嚷着要去战场杀敌,以往次次都被我按压下,不想今日竟闹到了你这里”
“无妨,”纪老爷子摆了摆手,重新看向纪五叔:“如何?若是你不怕战死沙场、不在意军功被夺,我便替你修书一封,允你前去!”
纪五叔双拳紧握,显然陷入了挣扎之中。
良久,他缓慢而坚定道:“我去!”
“我去了,也许还有一线机会,若是我不去,就连这一线机会也无!”
“胡闹!”纪二老爷有些激动:“没有旁人庇护,你此行与送死无异!再等等,等形势扭转——”
“形势何时才能扭转?”纪五叔高声质问:“爹在等着谁为纪家扭转局势?是如今还在边关挣扎求生的三叔一家,还是年仅三岁的温儿?!”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说出的话语却掷地有声:“家族的复兴绝不能只靠一人之力,若是我们只偏居一隅,无人奔赴前线杀敌,我们练就这一身武艺又有何用?我们如何能安心将所有重任尽皆交付于一位三岁孩童之手!”
说着说着,他流下泪来:“大哥三哥和六弟已经战死,四哥被流放三年,二哥要替纪家守住祖产,只有我,苟且偷生至今,毫无建树。爹,大伯,让我去吧!”
这一番话说的在场几人无不动容。
纪二老爷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阻止的话来。
他佝偻着腰,这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最终,他叹了口气,朝纪老爷子道:“大哥,就让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