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采石场内,一群衣衫褴褛之人正徒手搬运着一块块巨大的石料。
石料之重,普通成年男子尚且倍感压力,更遑论此地还有不少老弱妇孺。
一名满头花白头发的瘦弱老者吃力抬起一块石料,却因体力严重透支,手中无力,残破的身躯随着身前的巨石向后仰去。
“小心!”
一个身影迅速跑了过来,一手将老者拉离原地。
老者本以为就要殒命石下,劫后余生之际,双眼含泪,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救了自己一命的年轻人,哽咽道:
“纪小子,多谢了!若不是你,我定是活不了了……”
纪武行还未开口,远处已传来一声暴喝:
“涂老头,纪武行,你们两个还不赶紧干活!再让我发现你们偷奸耍滑,我这鞭子可不会饶人!”
随着鞭子抽地的噼啪声响,涂老头不由瑟缩起来,赶紧拉了试图辩解的纪武行一把,小声道:
“先干活吧,于管事是不会在乎我们这几条小命的。”
苦役三年,纪武行早已明白这点,可此时他仍旧决定出声。
“于管事,涂老爹年纪太大了,再继续干这活铁定熬不住,你看能否给他换个轻省点儿的活儿?”
这语气虽不带几分尊重,好歹还算客气,与三年前年轻气盛的纪武行比起来,着实判若两人。
想想这三年里给对方的教训,再看看如今的成果,于管事笑了起来,讽刺道:
“纪武行,别以为你老子出了几个好点子你就能蹬鼻子上脸,今天涂老头不干,明天是不是李老头王老头也可以不干了?我劝你还是顾好你自个儿,少管些闲事!”
纪武行脸色一黑,好在满身赃污之下并不显,他正欲争辩几句,一旁一位三岁幼童赶紧出言打断。
“爹,爷爷让您把今日的石料推送下山,山下那些他已经点完了!”
说完,他不忘转向于管事,脆生生道了声好。
苛刻如于管事,面对眼前这样一个知礼懂礼,相貌精致的三岁男童,也说不出严厉的话来。
看到男童,纪武行下意识想将其一把抱起,却突然想起自己浑身脏污,最终只是笑着道:
“温儿来了,我待会就去推石料。你爷爷可还曾说过其他?”
纪温点点头,带着一丝怯意看向于管事:
“大人,今日李婶病的越发严重了,无法准备饭食,我娘一人有些忙不过来,能不能请大人再指派一人前去搭把手?”
做饭和记账可是采石场最轻省的活儿,竟然还想再添人?
于管事面色沉了下来。
纪温心道不好,好在自己有所准备。
他露出一张颇为诚挚的笑脸,带着三分羞涩道:
“大人每日办公辛苦了,我娘便带着我到山腰处采了些野果子,虽不及大人家中珍果香甜,权当给大人解解渴……”
听了此话,于管事方才缓了脸色,满意的点点头:
“只要不是为了偷奸耍滑,倒也不是不可添人……”
纪温赶紧保证:“大人放心,我娘绝不会偷懒!”
于管事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个小孩,倒是开始替你娘作保了!”
小孩子说的话当然作不得真,然而纪家这几人确实令人放心。
别看眼前这位纪武行似乎经常犯傻,乐于打抱不平,可他实实在在拥有着一把子力气。
哪怕在这采石场永远饿着肚子,这位也是力能扛鼎的存在,一人可抵三名成年男子。
其父纪老爷子更是不得了,尽管年纪大了干不了多少重活儿,可那脑子比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好使,若不是纪老爷子想的几个法子,这采石场也不会回回任务都如此高效的完成。
想到这几年的功绩,于管事不免愉悦,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既如此,那就让——”他的眼睛在众人身上逡视一圈。
纪武行终于反应过来,忙道:“管事,不如就让涂老爹去吧,反正他在这里也干不了多少活儿!”
于管事挑剔的目光扫过,见涂老爹颤颤巍巍一副将倒不倒的模样,终于点点头,算是应了。
待于管事离开,涂老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扶着纪武行的手臂就要跪下,被纪武行一把拉住。
“涂老爹,您这是干什么?”
涂老爹抹了一把眼泪:“纪小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纪武行扶着他站好,一边道:“不过是帮了把手,不值当如此。”
然而涂老爹却不听,一只手在怀里掏了掏,珍重的摸出一个陈旧的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包着十几个铜板。
涂老爹面露愧色,将铜板递到纪武行眼前:“这些铜板你收下——”
纪武行脸色一板:“您把我当什么人了?”
见两人还要就此推脱下去,小男童纪温忍不住出声提醒:
“爹,爷爷还等着你们推大石呢,天不早了,一会儿该开饭了!”
涂老爹恍然惊醒:“对对对,我要赶紧去帮忙煮饭去!”
他看向纪武行,还待再说些什么,纪武行却直接出言阻止:
“涂老爹,把钱收好,日后还得给你家小子娶媳妇哩!”
说完他便拉着纪温离开了。
涂老爹站在原地抹了会眼泪,望了望父子俩离去的背影,才朝着山下食宿区走去。
纪温在山上的树荫下坐着,看着纪武行将一个个巨大的石料推到匝道上,再从匝道滚下山。
这活儿旁人做也挺费力气,唯独自己爹做的似乎颇为轻松。
这不,才小半个时辰,他爹就已经将所有石料推下了山。
不得不说,他爹力气真不是盖的。
简直是天生的学武料子。
“好了,”纪武行拍了拍手,招呼着一旁的纪温:“温儿,我们下山吧,这个点,你娘应该快开饭了。”
“爹爹真厉害!”纪温适时的拍了个马屁。
纪武行哈哈大笑起来:“温儿,待你日后长大了,必定比你爹我还要厉害!”
那可真不一定。
纪温想想他爹每日卯时天不亮便起来练武,那一招一式看起来危险十足,真不是一般人能练的。
“日后我只要能学到爹爹的皮毛便知足了。”他诚恳说着。
“那可不行!”纪武行脸色一正:“我们纪家的儿郎怎能不精于兵法武艺!”
???
纪家现在还靠着挖石头过活呢,比一般农户人家还不如!
不过虽然表象如此,纪温却也知道,自家说不定真有些秘密。
比如,他爹明明武功高强,却不参军;
比如,他祖父足智多谋,却甘愿居于这个小小的采石场;
再比如,他娘即使身穿破旧麻衣,也遮掩不住的通身气质……
尽管纪家人在外已极力掩饰,但毕竟纪温不是真正的三岁幼童,朝夕相处之下,早已发现了不同。
没错,虽然纪温外表是个三岁幼童,灵魂却已近三十了。
前世纪温年轻有为,不过三十便已坐上上市企业高管的位置,前途不可限量。
谁知一觉醒来,竟已身处不同时空,成为他娘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小婴儿。
三年里,纪温努力演好一个小婴儿的角色,直到现在,即便是在纪家人眼里,他也只是一个比旁人聪慧许多的小小男童。
许是纪温迟迟不答话,纪武行又温声道:
“温儿别怕,有爹爹教你,必不会让你成为那些软脚虾一般的人。”
……
纪温回过神来,小心试探道:
“爹,温儿学好了武艺以后可以上战场打敌人吗?”
下一刻,纪温发现他爹脸上表情复杂极了,似怒似悲似不舍,还带着显而易见的不甘心。
半晌,纪武行才低头哑声道:“战场刀剑无眼,爹爹希望你学好武艺强身健体。”
纪温懂了,这就是不可参军的意思了。
他没有猜错,纪家果然有大秘密!
两人心事重重走至半山腰,纪温拉了拉纪武行的手,见他终于回过神来,指着不远处的果树道:
“爹,咱们给于管事摘些果子吧!”
纪武行不解:“你娘不是已经带着你摘过了吗?”
纪温眨着眼睛,笑笑不说话。
纪武行恍然明白过来:“你方才竟然骗了于管事?”
“怎么能是骗呢?”纪温摇头:“我们确实要给他准备果子啊!”
纪武行想通后,不禁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又想想儿子才三岁便这般聪慧,不由又有些骄傲。
“不愧是我儿子,就是比旁人聪明!”
……
爹,你可真敢说,若不是担心你惹祸,我怎么会整日往山上跑?
看破不说破,两人还是亲亲热热的父子俩。
下了山,纪温主动请缨,将纪武行采的果子取出一半送去于管事那处。
若是让纪武行去送,恐怕好事也能变成坏事。
纪温人小嘴甜,再次哄的于管事开怀大笑,方才功成身退,往自家走去。
望着不远处一片低矮的木头房子,有炊烟正从屋顶袅袅升起,不少人已下山归来,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开饭的地方。
那里,两道颇为显眼的身影吸引了纪温的目光。
他小跑上前,朝着其中较为娇小的那道身影喊了声:“娘,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