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叶音没有经历过末世,她或许会单纯觉得王氏只是遇到了一个可怜的乞儿。
但是口哑,眼盲,四肢萎缩,行乞,这些苦难都堆积在同一个孩子身上时,也太巧合了些。
不过内心猜测叶音没有道出,她只是让王氏留意那对祖孙,届时给她传个信。
王氏犹豫:“音音,你怎么这么上心?”
她叹气:“娘知道你心肠软,但天底下的苦命人太多了,咱们遇上了帮一把就算了,挨个挨个帮,哪里帮的过来。”
叶音颔首:“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如此过了两日,一位面善的大娘敲响了别庄后门。
叶音出来时,大娘温声道:“你娘让我来寻你,只说有急事。”
叶音拿出袖子里的点心递过去:“多谢大娘跑一趟。”
怕嫌疑人跑了,叶音都没回去跟顾澈请假,直接从后门走了。
白管家听到消息,忍不住在顾澈面前给叶音上眼药:“公子,叶音那丫头现在越来越猖狂了。她是您身边的大丫鬟,本该好生伺候您,如今却找不着人,这不是失职吗。”
顾澈翻了一页书,不以为意:“等她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白管家一梗。后面那些责备叶音的话也不得不全部咽了回去。
另一边,叶音疾走如风,眨眼间到了王氏摆摊的地儿。
王氏看到她,努了努嘴:“前面就是。”
叶音跟着看过去,发现七八十步开外,人群聚在一处,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叶音大步上前,用巧劲挤进人群中。
入目是一个年迈的老人跪在地上,皮肤黝黑,衣衫褴褛。他怀里抱着一个头大,四肢纤细似菜芽的男童,估摸着也就七岁左右。手脚无力的耷拉着,像放坏的面条。
叶音略有不适,目光上移,正好对上男童大睁的眼,那双眼灰蒙无光,嘴巴偶尔张开时,瞧见嘴里空荡荡的,没了舌头。
旁边一个小媳妇儿见状,忍不住别开脸去,低声抽泣。
一位老大娘直接解开钱袋子,抓了一大把铜钱扔到祖孙俩面前的破碗里。
“谢谢,谢谢菩萨。”老人俯身磕头,被大娘一把拦住:“别,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我可受不住。”
老大娘抹了抹眼睛,抽身离开了人群。
其他人也差不离,有的给钱有的给物,不一会儿,祖孙俩面前就堆起了小山。
等到众人给的差不多了,老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棉布,把所有东西一收,道谢后离去。
叶音眼睛一眯,这动作也太熟练了,再者,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却能拿出一块好棉布,岂不矛盾。
叶音不动声色的跟上去。然后发现老人行至南城继续乞讨,叶音心里估算了一番,就这大半日功夫,老人至少得了十来两银子。
至申时,对方大概受不住热,路上买了烧鸡馒头,然后进入一条胡同里,胡同窄小,人来人往,再加上地形复杂难辨,若非叶音有经验,恐怕就跟丢了。
兜了一大圈,最后老头抱着孩子进了一条破破烂烂的深巷。
它太脏污了,也太安静了,像是跟繁华热闹的京城强行切割。地上不再是石板路,而是黄泥夯实造成,两面的墙壁斑驳,墙角污黑,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浓浓的馊味和尿臊味,连生命力强的野草都不堪生长。
如此恶劣的环境,难怪消了人声,但同样的,没了人群遮掩,叶音也无藏身之处,是以她不得不拉开距离。
她躲在拐角处,看到老头进了最里面的一座院子。
叶音正思索着如何靠近,她想了想,捡了几块石头,手指一弹。
“咚—咚咚——”
敲击声刚落,院门大开,之前悲戚可怜的老头面色狰狞,他左右张望,喝道:“谁在捣乱?滚出来!”
无人应他。
随后,老头发现院子外的小石头,不止是他家院子,隔壁的木门外也有小石子。
一看就知道是哪家小子顽劣,故意用石子砸门。
然而周边几户人家,要么是烂赌鬼,要么是酒鬼,赌鬼几乎不在家,酒鬼在家也是醉醺醺睡大觉。被砸了门自然也不会有人出来呵斥。
老头心头生疑,这条胡同是他特意选的,又脏又臭,还特别绕,一般人根本不会来。
他做贼心虚,以为是有人发觉了什么。他重新关上门,但叶音却发现对方故意留了条门缝。
叶音垂下眼,炽热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汗流雨下,她也无所觉。
两刻钟过去了,院门再次打开,老头背着手朝外面走,慈爱的哄着:“哪个调皮蛋欺负爷爷呢,爷爷会生气的。”
“你出来跟爷爷道个歉,爷爷就不生气了,还给你买烧饼吃。”
“调皮蛋,小调皮蛋……”
老头行至拐角处,手中的砍刀猛的挥出,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有空中弥漫的逼人恶臭。
老头皱了皱眉,转身离开时踢到了什么东西,咕噜噜滚出老远。
老头看着踹飞的小石头,忽然笑了:“原来真有一个调皮蛋。”
他重新回了院子,这一次他往门外放了一个鸡腿。
叶音再一次拿石子敲门,等了好一会儿,院门都没开。她拿走了那个鸡腿,嗅了嗅,味道是京城常见的杀虫药。
经过一通试探,叶音心里有了数。这座院子里暂时来看,应该只有老头一个人。
非她多周折,上次干掉混子,是因为叶音知道那群混子里都没好人,她行事无所顾忌。
但是现在院子里还有被残害的小孩,叶音自然要谨慎行事,未免给孩子造成二次伤害。
而老头出来看到空碗,得意的笑了。
这一次他放下戒心,晃晃悠悠进屋,吃肉喝酒。
叶音在外面又等了半个时辰,听不到什么动静后,翻墙进屋。
刚落地,她就听到一阵细微的呜咽声,很弱很轻,不注意听根本听不到。
她绕到窗子后面,凝神静候了片刻,然后捅破窗户纸,入目之景叫她气血上涌。
屋子中间摆着桌凳,老头喝醉了,趴在桌上鼾声如雷。
而在老头的身后不远处,放着三个罐子,每个罐口都卡着一颗人头。
今天被老头带出去的男童也被卡在罐子里,置于最左边。
叶音破窗而入,在老头幽幽转醒前给了他一个手刀。
叶音走向罐子,除了她白日里见过的男童,另外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在五岁左右。靠得近了,叶音看的更清楚,罐子的底端被敲了个口,用于孩子排泄。
女娃嘴边,眼角皆残留着血迹,叶音掰开女娃的嘴一看,果然被割了舌头,眼睛也被刺瞎了。
而年纪小一点的男童好一点,眼睛瞎了,但舌头还在,那道细细的呜咽声就是他发出的。
“别出声,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叶音一拳打破罐身,年纪更小的两个孩子对外界尚有反应。他们的四肢虽然有些受伤,但养养没有大问题。
而白日被老头带出去行乞的男童已经麻木了,像一摊死肉。
叶音忍着怒火,直到夜幕她才带着孩子和绑了老头离去。
此时此刻,除了顾澈,叶音想不到别人。
亲眼目睹三个孩子的惨状,顾澈神色一肃,将此事接手过去。
叶音没有其他的要求,只道:“能私下处理吗?不要送官。”
顾澈面无表情看着她:“叶音,你想做什么?”
叶音不语。
两人僵持片刻,顾澈叹了口气:“吾知晓了。”
令叶音失望了,老头没有团伙,他是个人作案。不过他给叶音带来了另一个惊悚的消息。
老头是从一个乞丐那里学来的法子。
这几乎颠覆了众人的认知,大部分人都会以为乞丐群体弱势,然而就是这样一群人,出了一个又一个恶魔。
但转念一想又明了,乞丐以行乞为生,自然是拼了命的钻研。
负责对老头施刑的顾家护卫自认铁石心肠,还是被震撼到了,恶心的一天没吃饭。
顾澈知道叶音心中痛恨,就把老头交给叶音处置。三日后,作恶多端的老头在百般酷刑中咽了气。
但是留下的三个孩子令人揪心,顾澈派人寻找刚被拐来的两个孩子的亲人。
因为是才被拐的,两个孩子的家人也应该在京城。
幸运的是两个孩童的家人找到了,然而对方发现孩子的惨状后,借口散心,直接从后门偷偷跑了。
两个孩童被遗弃了。
叶音并不意外,这也是她为什么求助顾澈的原因,她当然可以直接干掉老头,但她无法给这三个孩子一个安身之所。
最后三个孩子被顾家田庄里无亲无故的老寡妇和鳏夫分别收养,可惜被折磨最久的那个小男孩在半路身亡了。
或许,对那个小小年纪就饱受磨难的孩子而言,也算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