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晗的呼吸混着淡淡的烟草味,酥酥麻麻地落在姜薇的侧脸。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干净清瘦,随着低头吸烟的动作,一寸一寸露在光影下。
姜薇的心跳莫名漏了半拍。她很快控制好表情,强装镇定地把烟从纪晗手里抢回来,用力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按灭。
“谁让你抽我烟的?没礼貌。”她没好气地嘟囔。
“那个男的是谁?”纪晗突然开口。
“啊?”姜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个男的”说的是冯朝。她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关你什么事?”
她没有必要跟分手两年的前男友解释这些吧?
说到冯朝,姜薇紧跟着想了起她求而不得的草莓汁,“所以是你故意不卖给我草莓汁的?”
纪晗勾了下唇,“姐姐不是不喜欢喝果汁么?”
以前的姜薇,进了酒吧都是要挑最烈的酒喝的。那时候他也劝过姜薇不少回,可每次姜薇都会钻进他怀里,像只餍足的猫儿一样,环住他的脖颈,再笑嘻嘻地在他脸上亲一口,用诱惑至极的语气对他说:“纪晗,你陪我喝嘛。”
这一招屡试不爽,纪晗次次都败下阵来。
姜薇撇了撇嘴,抱起胳膊,像教育小孩子似的说他:“人都是会变的。现在喜欢喝了不行么?”
纪晗侧过身,视线下移,落在姜薇白皙的手腕上。那里空空如也,干净的像清晨刚落的新雪,薄薄的肌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竟然连纹身都洗掉了。
她不是最喜欢那个图案的么?
一支烟和一只子弹壳交叠在一起,颜色是嚣张明媚的红,在她清瘦的腕骨上打了一个整齐漂亮的叉。
和姜薇刚在一起的时候,纪晗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在手腕上纹一个叉。叉意味着错误,意味着失败,是一切不吉利的象征。但姜薇却告诉他:“叉代表打破规则,代表挣脱束缚,代表自由、代表放纵。”
她那天穿了件红色的真丝吊带睡衣,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眼尾挑起张扬又性感的妩媚。那一瞬间纪晗突然觉得她像一株肆意生长的野玫瑰,没有围栏的束缚,长着长着就要长到窗外去。
那是他第一次失控。
窗外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他把姜薇拽进怀里,吻了她腕上的纹身,再吻上她的唇。
“晗哥,你怎么在这儿啊?我找你大半天了。”许恒舟推开门,大咧咧地拍了拍纪晗的肩膀,“有客人找你呢,b8桌的美女,你快去。”
纪晗回过神来,冷着脸看了他一眼:“不是让你说我不在么?”
“可是刚才有人看见你了啊。”许恒舟委屈巴巴。
他说完这话才发现纪晗旁边还站了个人,当即吓了一跳,他眼神本来就不好,再加上走廊的灯光很暗,硬是眯缝着眼使劲看了半天才认出姜薇来。
“薇……薇姐?”许恒舟瞪大眼睛,说话都结巴起来,“我没认错人吧?”
“是我。”姜薇朝他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径直越过他们往外走,“你们聊,我先走了。”
许恒舟是纪晗的发小,她当初追纪晗那会儿,还没少请他吃过饭。他这人老实厚道还好骗,只有一个毛病,就是话太多。
姜薇清楚地知道,如果她不快点离开这里,那么几秒钟后她一定会被许恒舟连珠炮似的问话困在这里。
毕竟,她消失了两年。
这两年,除了家里,她没有和任何人联系。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在做什么,就连她之前最好的朋友沈思婉,也只知道她申请了休学想休息一阵子,其他的一无所知。
她就像一只被风吹破的泡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所有人的世界里。
姜薇回到酒吧的大厅,门口的驻唱已经关了伴奏,抱着把新换的吉他,低头拨着弦在清唱王菲的《矜持》。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
嗓音低柔婉转,裹在四周吵嚷的人声里,竟意外地清澈、意外地干净。
姜薇站在吧台旁,安安静静地听她唱完了整首歌。然后也没回去找冯朝,直接推开门走了。
一直走到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头,她才停下来,掏出手机给冯朝发了条消息:“抱歉,有点事先走了。”
发完这句,她也不等冯朝回复,直接把手机丢回口袋。
绿灯亮起,姜薇裹紧外套,随着周围的人流,很快溶进城市的夜色里。
她侥幸逃过了许恒舟连珠炮似的问话,但纪晗没有。她前脚刚走,许恒舟就拽住了纪晗,一口气抛出一大串问题:“刚刚那人真是薇姐?她不是把你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么?你们现在什么情况啊?”
纪晗被他问的心烦,冷冰冰丢下一句:“别吵。”
他转身往大厅走,可许恒舟不依不饶又追上来,像条甩不掉的哈巴狗似的,屁颠屁颠跟在他旁边絮叨,“两年不见,薇姐变化挺大啊。我看她头发都染回黑的了,也是真舍得,她不是最宝贝她那一头红色大波浪么?我可记着呢,当年薇姐那个发色,给咱学校里那帮男的眼睛都看直了。”
纪晗回到吧台旁边,顺手拿了杯冰水,一口气灌下去。他漫无目的地晃着杯子,看着冰块一下一下撞在玻璃杯壁上。
不知道是因为许恒舟的描述太过生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纪晗的脑海里一点一点地浮现出了姜薇以前的样子。
那是七月盛夏的天,姜薇站在明晃晃的阳光底下,暗红色的卷发就那么随意披散在肩上。下一秒,她转身跑过来,笑起来的瞬间,整个人像烧起来的火焰一样热烈明媚。
然后她抱住他,被光线烫过的发尾贴在他薄薄的衬衫上,一寸一寸渗进去,直到烧成燎原烈火。
“晗哥,想什么呢?”许恒舟迟迟得不到回应,便推了他一把,“在想薇姐的事儿?”
纪晗转了下杯子,没说话。
许恒舟于是默认自己答对了,勾肩搭背地凑过去,“你也别伤心,当初你跟薇姐好上那会儿我就劝过你,别太当真。薇姐追你,就是图一新鲜玩玩而已,时间长了就腻了,很正常。”
“玩玩而已?”纪晗抿了下唇,把这四个字漫不经心地重复一遍。
“对啊。那会儿有多少男的上赶着追薇姐啊,不都被她给拒了么?”许恒舟靠着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薇姐可能就是喜欢这种追别人的刺激感,等追到手了,觉得没意思了,自然而然就把你甩了呗。”
眼看着纪晗的脸色越来越冷,许恒舟赶紧举起双手投降:“得嘞,我不说了,我替你招呼客人去。”
耳边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客人交谈的嘈杂声和驻唱女孩轻柔的嗓音。那把吉他似乎出了点问题,女孩一边低头调弦,一边不经意地哼唱出声,声音钻进麦克风里,再放大一千倍播给所有人听。
是姜薇走时她唱的那首歌。
只是歌唱到了结尾,变得有些感伤。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爱你”
纪晗垂下眼,盯着玻璃杯里一点点融化的冰块,忽然抬手把冰块倒进嘴里,再用力嚼碎,狠狠咽进胃里。
快走到z大校门口的时候,姜薇才想起来她把包落在了酒吧。
包里倒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她晚上上课要用的教材和笔记都在里面。上化工原理的老师是个顽固的老古董,要是看到有人没带书就来上课,平时分直接给减到零,一分情面都不留。
姜薇赶紧拿出手机,顾不上打字,直接给冯朝拨了个语音。一连拨了三遍,冯朝都没有接她的电话,甚至连她十分钟之前发的那条消息都没回。
姜薇没办法,只好认命地调转方向,又回到那家酒吧。
她穿过狭窄的过道回到刚刚那张桌子旁边,却发现冯朝已经离开了,那里现在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旁边的皮椅上放着女孩的外套,她的包并不在那儿。
姜薇询问了那个女孩,得知对方并没有看见她的包之后,便回到吧台前,准备问问这里的服务生是否捡到了她的包。
当看见吧台前只坐着许恒舟一个人的时候,姜薇皱了下眉,犹豫了一下才朝他走过去。
“不好意思。”她敲了下桌面,把话说的尽量简洁,“我刚刚把包落在这儿了,有人捡到吗?”
许恒舟正悠哉游哉地坐在高脚椅上刷着视频,听见姜薇的声音,嗖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热情洋溢,立刻拿起手机开始拨电话:“薇姐你稍等,我问问晗哥。”
姜薇:“……”
许恒舟的语速飞快,三言两句就把事情交代完,最后以一句“好的晗哥,我等你下来”作为收尾,根本不给姜薇开口的机会。放下手机之后,又殷勤地倒了杯冰水递给姜薇,“薇姐先喝口水,晗哥马上就下来。”
姜薇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并不打算接受他的好意,“不用麻烦他,你直接帮我问问这里的服务生不行么。”
许恒舟露出为难的表情,幽幽地说:“那不行呀,我只是个帮忙打杂的,他们都不听我的,只听晗哥的。”
然而脸上的哀怨还维持不到三秒钟,就立刻换成了一副八卦脸:“对了薇姐,这两年你去哪儿了呀?再说了,你说你和晗哥分手归分手,怎么连带着把我也拉黑了呢。这分手可不带连坐的啊。”
姜薇懒得理他,冷冰冰抛出几个字:“在家休息。”
许恒舟立刻追问:“薇姐是生病了吗?什么病啊,严重吗?”
?大哥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姜薇简直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
许恒舟识相地闭上嘴,但只坚持了几秒钟,就忍不住又发出了好奇的声音:“薇姐,你为什么和晗哥分手啊?我看那会儿你俩不挺好的么,也没吵架,晗哥还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来着。”
姜薇烦躁地灌了口冰水,冷淡敷衍:“分了就分了,问那么多干嘛?觉得没意思就分了呗,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她心烦意乱地捏着玻璃杯,全然没注意到从身后走过来的纪晗。直到身边的椅子被人蛮横地拽开一点距离,划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噪音。纪晗在她身边坐下,好看的眼睛里蕴着冷,在吵闹聒噪的摇滚乐声中靠近她,低低复述了一遍她刚才说过的话:“没意思?”
他离的太近了,姜薇下意识地想要躲远一点,但纪晗的手臂就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几乎贴上她纤瘦的脊背。
下一秒,纪晗轻佻的呼吸漫过来,将她从头到脚淹没:“和我上床的时候,姐姐可不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