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夜里老人睡眠很浅, 从幸村那边溜回来的富冈纯夏提心吊胆的翻进了屋,蹑手蹑脚爬上榻榻米,当脑袋安全放置在枕头上后, 心里才算松了口气。
等不了多久,黑色长空即泛出白肚,按理说她应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可怎奈这时的她却依然毫无睡意。
扑通扑通——
富冈纯夏的耳边不停回响着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或许是屋里太过安静, 那声音显得尤为响亮。
黑夜里,两只裸露在外的白净脚丫子, 不安分的晃动着,时不时还相互挤弄,可见脚主人现在的心情有愉快。
“纯夏。”几步之遥的老人皱着眉头, 轻轻翻了翻身, 然后背对女生又道了句梦话,“英子。”
酒井英子, 那是老人女儿的姓名, 而就在几小时前, 还是那人每年的忌日。
晃动着的脚丫空中一顿,随后像是泄气的气球一般, 脚拇指微微向下垂去。
女生双手枕在脑后, 闭上了眼睛。
原本好不容易被人抚顺的心头一下又被人逆着梳了道毛,莫名烦躁!不过富冈纯夏又很清楚这种情绪并非来源于她, 而是这具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为什么那日酒井优听到她答应今年会去墓地后会那般惊喜, 主要还是因为以前的富冈纯夏非常排斥去那里, 即使这样的行为会惹得老人伤心。
母亲的死给原主留下无法抹掉的悲哀和恨意。
没错, 还有恨意。
她恨父母永无休止的吵闹,恨母亲时不时的打骂,更恨父亲对她们母女的淡漠,五岁前的生活好似一场梦境,如果可以,或许她愿意一辈子不想清醒。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爱着这对不负责的父母亲。
这或许就是孩子对父母本能的依赖和眷恋罢了,再由于自身家庭的原因,原主更是如此,所以,对于酒井英子的死,她这个女儿可以说比酒井优都还要崩溃。
富冈纯夏抚上心口,那里像是被千万斤巨石所施压着,这厚重的情感几欲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只好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待叫嚣着的血液和心脏终于平静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可那胸口处,依旧还残留着一种无法抹掉的悲哀。
8月3日,上午
早早回到神奈川的富冈纯夏,乘坐汽车,摇摇晃晃来到了郊区墓地。在外面花店买了束新鲜的白菊,她手里还提着老人特意叮嘱过的玉子烧,穿过小道,总于找到了记忆中的墓碑。
“哒。”白菊和餐盒被人轻置在墓前。
富冈纯夏缓缓抬起头,看向这个红颜薄命的女人。
灰色墓碑上印着酒井英子生前的彩色照片,或许是有些日子没人前来看望,那上面覆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尘,富冈纯夏用指腹轻轻将其擦拭开来,她的样貌也因此逐渐变得清晰。
照片上的女人明眸皓齿,丹唇外朗,乌黑柔顺的长发有几缕懒散的躺在胸前,她眼角含笑看着眼前这位访客。
富冈纯夏看到她第一眼,便觉得很神奇,因为女人的眉眼和她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
“你好。”她礼貌开口对女人打招呼道,“我叫富冈纯夏,不过我不是你的女儿,你女儿去年已经自杀了。”(你孩子死得很可惜,我深感抱歉)
硕大的墓园此时因为人烟稀少所以显得有点空荡,在园里某处角落,有个腰杆挺着笔直的女生正对着身前墓碑,不停的自言自语。
“目前是我占用着这具肉身,我很满意。”(她的身体天赋很高,很适合用呼吸法,如果她当时能好生训练,后面必成大器)
“抱歉,你的母亲因为我现在住在医院,不过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她,让她安享晚年。”(字面意思)
“愿黄泉下的你,下辈子眼睛不要再瞎。”(投个好胎,下次不要再看上像富冈弘树这样的男人了)
随后,女生两手无缝隙紧贴着大腿外侧,郑重弯下腰肢,这个姿势约莫保持了一分钟,才缓缓起身。可就在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一滴透明的泪水从自己的眼角无声滑落,富冈纯夏有些诧异的抬起左手,拦住这滴已落至下颚处的水珠。
她居然哭了……
冷静的抹掉那粒悲痛,富冈纯夏再次深深弯腰鞠躬,这两下是代替的原主和姥姥。
最后,她又为自己的到访,对女人行了次礼。
三次鞠躬完毕,富冈纯夏一声不响的离开了那里。
出了墓园,她便走到路边的公交车站台,开始等车准备回家,到家后又是老样子上山训练,临近傍晚,才赶紧抄山路回东京的医院。
这一天看似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可能唯一多出条路线便是去了趟墓地。
但富冈纯夏明白,今天的天空即使万里晴空、烈日高照,但是,对于现在这个仅剩两个人的家庭来说,却还是乌云密布、不见天日的状态。
一盒便当,老人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吃完自己那盒的富冈纯夏熟练的拿起对方的便当,闷声啃着饭菜。
“她最喜欢玉子烧了。”
富冈纯夏刚进嘴的玉子烧顿时就不香了。
要命,怪不得今天吃这么少,她居然没注意便当里还有这玩意儿!
女生把一大块黄灿灿的蛋烧囫囵吞下,让它赶紧消失灭绝。
老人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尤其是刚出炉、糖多放一点的玉子烧,她一个人都能吃好大一盘,小时候贪嘴老是背着我偷吃,吃撑了肚子疼了便哇哇叫难受了,呵呵。”
“纯夏……你,今天看到她了吗?”
含着饭,富冈纯夏口齿不清的回道:“昂。”然后接着刨饭。
嘴笨的她此时此刻能闭嘴最好就闭嘴。
“那就好那就好,你愿意去了,那就好,她一定很开心。”老人喃喃语了一句后,那眼眶就湿润了,但又怕影响到女生,赶紧别过头,装作若无其事。
可这粗陋的遮掩怎能逃过富冈纯夏的眼睛。
握着筷子的右手下意识收紧,索然无味的嚼着米饭,她很想安慰老人,可这话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最后,也只能无济于事,屋里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其实从那日祖孙俩儿为本子有争吵后,这几天双方都出奇的沉默。
富冈纯夏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介怀自己的“秘密”被人看见,毕竟那上面记载的东西,是她的珍宝,再且,她的第六感在告诉她,最近不要去惹老人不快,因为对方的状态实在不怎么乐观,所以,她才会比以往更沉默。
近日的酒井优情况确实很不理想,毕竟女儿忌日即将到来,身为母亲的她情绪一直很低迷,之后,越临近忌日,越是茶不思饭不想,天天叹气。
这种压抑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
但对比前几日,今晚和幸村聊过天后的富冈纯夏,心情还算舒坦了不少。
那人真是个笨蛋,做事太莽撞了,不过……只要人没事就好,出院了教就教吧,既然答应了那就兑现便是,谁怕谁呢。
富冈纯夏侧过身,面对白墙,放空自己大脑,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回忆这么乱七八糟,捞起旁边的被子就往自己脑袋就是一糊。
闭眼,睡觉!
*
之后的日子,富冈纯夏还是老样子,一到午夜时分就给幸村窗台放花,那花都是她傍晚要回东京才采的,毕竟现在夜里老人睡眠很浅,要是出远门被发现了可不得了,所以回医院后,她把花重新栽在医院里面的小树林里,要送的时候再□□就是,超方便~
其实她送这花也没别的意思,非要说的话,算是给对方的小礼物吧,毕竟天天训练成那样,看着怪惨的,这也算得上鼓励吧。
这日夜里,她把花放在窗台后,准备闪人时,台面上又被人用水杯压着一张纸条,她好奇的拿起东西一瞧——“ABC公开决赛男子组 8月8日……”
富冈纯夏愣是看了好几眼这张纸条,相当怀疑对方是不是搞错了,这入场券是怎么肥事?给她?给她?!
然后,富冈纯夏看到了入场券下方还有个字条,上面被人用超粗的笔写道——[看看手机,OK?]后面附赠熟悉的礼貌性微笑。
已经n天又没开手机的富冈纯夏:……
她放下纸条,火速掏腰包拿出手机,刚开盖屏幕上面便显示着好几个未接电话和短信。
富冈纯夏:这没听到手机响啊……怎么这么多消息……
她笨拙的点开对方发给自己的短信,查看究竟——
[不是说不送花了吗?怎么还送,不睡觉啦?晚上乖乖休息,嗯?](8.4)
[手机不在身边?看到了电话了记得回我个消息,上次我应该是教会了吧?](8.5)
[好吧,这是第二次了,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微笑.JPG)](8.6)
[电子笨蛋,现在看到消息了吧,明天有个国际网球比赛,我的情况你也知道,目前还不能出院,票放在这儿也是放在这儿,如果你有时间想去玩玩,可以去试一试,网球很有意思的噢。(微笑.JPG)](8.7)
看完消息后的富冈纯夏不动声色的将手机和入场券一同收入囊中,再看了眼屋里睡得正香的某人时,也没敢再像上次那样直接推窗而入了。
夜色淼淼,有个黑乎乎的影子狗狗祟祟的溜走了,那背影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股心虚的意味。
毕竟,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