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姐,加油!”
等柳千千收拾妥当,听见小茗在身边给她鼓劲。
“可惜我今天早上排了活,不能送你过去。”
柳千千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肩道:“等我好消息吧。”
小茗看起来像是被她的笃定自信惊讶了一会儿,不过很快哈哈大笑和她打趣两句,又目送她出了房门。
独自走在青石道上,忆及昨晚的梦,柳千千胸腔里的心脏又有些发麻。
她还以为……她之前有时会想,或许她的失约和消失对于师兄来说并不会算得上什么太大的事情。
毕竟那是师兄。
是宗门内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崇拜,人人都敬爱的岑师兄。
从前她只想着,师兄会因为她没有赴约而恼怒生气,却没有想过这层怒气背后,会不会有其他更深的原因。
原来,师兄也会因为她的失约而难过吗?
若她猜的没错,那些字条应该是……半年前她失约之后,师兄写下的。大概就是在那些她没有拿起来看,假作视而不见的东西旁附带的。
她乍一看见那些字句,心里实在酸涩难过,情绪激动得厉害,绷不住在师兄面前哭起来,甚至还……失态地一下抱住对方,有些太过丢脸。
可抛开这些,现在冷静想一想,若按这个时间线,是否说明这些事都是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呢?
这会是师兄的记忆吗?
但如果是师兄的记忆,为何又会成为她的梦境?甚至她还可以出现在里面?
也许她……应该主动去问问师兄吗?
除此之外,她还是第一次听见猫猫师兄开口说话。对方说起话来好像十分不熟练似的,明明是一样的嗓音,腔调却有些古怪。
只不过,或许正因如此,有种笨拙的真诚和温柔。
她抿抿唇,压下心底一点柔软的波澜,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檀楼。
还是一样的檀楼前广场,只这次站在这的弟子比起上次下元节来檀楼侍奉的清晨多了许多,按照分别参报的门类划分开,总共三条队伍。
比起占星师和药剂师,报考械具师的人是最少的。
而所有队伍中几乎都是浅蓝或者白色的衣服,意味着他们大多是中高阶弟子。
柳千千成了人群中唯一一抹鹅黄。
她能感受到周围一些若有似无的视线。
捏紧手中的包带,她只静立在队伍中,等待时辰到了之后的核验。
没想到她似乎就是械具师队伍里的最后一位了,一直到前广场小门重新关上,她身后都再没有来人。
回过身,她暗中数了数前面排着的人,有十五名弟子。
械具师的考试虽因为人少,大部分时候是过关者即可合格,但若那年的测试太简单,也会卡一下人数。
十六位,不多不少,只看今年的测试难度如何。
但她很快注意到,相比起星部和医部两位身着白衫仙气飘飘的师兄,械部这边负责核验的师姐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寻常。
这位师姐虽穿的也是高阶弟子的白裙,不过外头又闷了件浅灰色的罩衫,罩衫上像是还沾着木屑。
不止如此,她的长头发盘在脑后,看起来很是利落,单边眼睛上却架着一个造型奇怪的透明晶片。
虽是远远就开始观察起了前头的情形,但直到队伍渐近,柳千千才注意到师姐眼睛前面的晶片会在凝上弟子手上的半份卷笺上时会闪烁一下。
原来是用来核验的。
她很快看出那晶片只要对到卷笺上的报名时加盖的一模一样的械部纹章,便会闪一下光,确认弟子的身份。
如此看来,这条队伍快,或许不是因为人少,而是因为手续简单。
她又瞥了一眼左边另两条队伍,那边的师兄显然是在把弟子手上的半份卷笺和之前收到过的报名函一一对应。
“怎么样,这边很快吧。”
轮到柳千千时,她讶然抬眸,就见那位负责核验的械部师姐朝她眨了眨眼睛。
师姐大概是注意到她方才的目光走向,猜到了她的心理活动。
她还有些愣,只因实在是极少面对这样主动热情的搭讪,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过师姐倒是并未在意她的沉默,只弯弯唇推了推鼻梁上的晶片细金属架,随意道:“很有勇气嘛,你看起来像是今天唯一的低阶弟子哦,而且还是最后一个录入的。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非常有眼光。”
师姐把卷笺核对完后交还给她,再次朝她露出一个十分明媚的笑容竖起拇指:“选择械具师,聪明!”
原来是在王婆卖瓜。
柳千千微抿唇角,露出一个有点干巴巴的笑容,轻声道谢。
没成想师姐见状却是笑得更大声了。
对方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跟上,一边咯咯笑着道:“你满脸尴尬又不得不配合我的样子,看起来更适合械部了,和我那三个冤种社恐师弟简直一模一样。”
虽是没太听明白师姐说了什么,但柳千千见她笑得开心,也能感觉到对方并无什么冒犯的意思,便只是很听话地跟着她往前。
檀楼可以算是整个七星宗功能最多的建筑。
而械部的考试场所在檀楼地下。
柳千千所在的这一队弟子跟着那位笑眯眯的师姐从升降机潜入地下,进入一条狭长的走廊,此处走廊虽还是深色的木地板,两侧的墙壁却不再是木质结构,反而看起来有些像是色泽晦暗一些的古铜色金属。
只头顶镶嵌了一整条夜明珠带,因此并不显得昏暗。
而只要进入这条走廊上的任意一扇门,便都能看见一间极为开阔的内室——只不过多半四面也是金属墙面。
柳千千记得械部的炸药实验很多都是在檀楼地下完成的。
她闲想到,极强的护阵除了可以控制火药安全,大概也能防作弊吧。
三门测试都有笔试加上实操,械具师的笔试内容并没有太多超出她想象的东西,不过很有趣的是最后一道题。
居然就是问之前核验师姐使用的那副单只晶片的作用是什么,以及这种作用是如何实现的。
这题一方面可说是考校了弟子的观察能力,另一方面也是给出了一个很灵活的答题方式。
她的确是第一时间就晓得那副晶片是用来核验身份卷笺,但至于如何实现,的确花了点时间思考。
若是直接一点,很快便能想到使用感应阵。
感应阵可以使卷笺上的纹章和晶片上的纹章能够快速相互感应,只是可以虽可以,却显得有些大费周章。
感应阵本身也有十分繁琐,先不论效率,光是能否在小小的晶片上处理都存在疑问,更不要提在一式多份的卷笺上也使用。
可如果不是感应阵,又该是什么呢?
已知这个小工具的目的只是加速核验,除了能完成核验的使命之外,也许附带的期许是工序简单省事,另外耗费的灵力要尽可能少,且体量尽可能轻巧。
或许……是她一开始想的太复杂了呢?
柳千千仔细回忆起械部卷笺上的纹章,如果单械部的纹章因为这道程序有些不同,则可以把它和其他两部的卷笺放在一起比较……
灵光一闪之间,她突然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械部的卷笺纹章虽然乍一看同样是红色,细看却是偏紫的。
纹章盖印一般用的是经油调和的朱砂红,但她记得《道辞工典》里记录了一种蓝荧草,其汁液可在纸上隐形,不过若是覆盖于其他着色物质之上,还是会保有蓝光偏色。
只需透过一点灵光,看蓝荧草汁的痕迹,就能发现被隐没的内容。
这么说来,师姐晶片上每到核验时一闪而过的亮光,或许正是灵光施术时。
在卷笺盖印时便将弟子的身份信息用蓝荧草汁记录后加盖纹章,可以保证卷笺独一无二未经篡改,也能防伪。
柳千千把自己的推测以及理由完整写上,又另附了她记得的蓝荧草墨汁配方,以及关于为何不选择感应阵的原因。
应该算是比较圆满的答案。
因为笔试题量并不算大,是以有将近一半的弟子都选择了提前交卷去准备实操课,但柳千千还是又审慎检查了好几遍后,这才在到点的时候交卷。
收卷的还是那位师姐,对方看见她时似乎又想打招呼,只是柳千千忆起师姐之前一番自来熟的操作,很直接地产生了一点逃避的恐惧心理。
“算了,不逗你了,去准备下午的实操测试吧。”
柳千千很听话地谢过师姐后,这才进了檀楼旁边的休息室。
只是她还站在走廊上,便听见休息室里有些嗡嗡的声响。
休息室里怕影响大家,应是有安排临时格栅划分出小隔间才对,她原以为大家午间都会安安静静攒着劲各自在小隔间里看书呢。
有些奇怪地推门而入,柳千千一下看清了隔间前头的敞室,所有人居然都站在一处,似是在听最前头站着的几人讲话。
又眯眼瞧了瞧,柳千千望见正中站着的应就是掌教大人,他那一头白发远远看着就很容易分辨,而在他身旁……
银冠马尾,背脊笔直,雪色袍袖一尘不染——不是师兄又是谁?
就在她进门的时候,对方似乎下意识望过来,只是远远地同她目光相接后,一个极短促的对视,他又很快神色平淡地偏开眸光。
柳千千脑海里一瞬闪过昨夜的梦境,心思荡了荡,不过就愣了片刻,便记起来转身掩上门。
掌教大人正在开口,说今日测试因为星部长老的缺席,不得不由师兄加入督查。
下头的弟子们瞬间传来了一些压抑着的兴奋窃窃私语。
也是,毕竟剑部岑师兄平日里极少露面。
若是寻常弟子,或许只会在每年一度的祭祀礼才见到他。
如今这样的名人就站在跟前,怎么会不兴奋呢?
柳千千觉得自己的想法变得有点古怪的酸溜溜,她摇了摇脑袋,尽力扔掉那点情绪,只默默站到后排,埋头开始翻阅自己的笔记。
上午的笔试发挥和她拟想的差不太多,如果下午的实操也如此顺利的话,她有自信可以拿到械具师的前三甲。
“不过……此次械具师的考校,还有另外一层用意,”掌教大人的语音轻缓,沉稳传遍内室:“械部戚长老想要收下一名新的亲授内门弟子,就将从此次参考械具师的弟子当中选拔。”
戚长老?
柳千千闻声抬头,这才在台上的几人之间看见存在感有些小的戚清风长老。
对方身着和掌教大人一样的黑衣裳,头发也是黑,只虚虚在脑后团了个髻,衬得皮肤极白。且她五官清淡,颜色也浅,没什么血气的模样,总而言之,仿若浑身上下只剩下黑白两色了。
然而即使如此,戚长老身上还是有种温和的气度,或许是因为她的唇总是微微弯起,挂着一点柔软得恰到好处的笑意,既不过分亲近,又显得足够宽和。
心思微动,柳千千忆起上一世,就是戚长老给过她帮助。
“的确,”戚长老的开口的嗓音也十分柔和,和她一身黑的形象有些反差,她接过掌教大人的话头道,慢慢道:“并不拘于最后合格的弟子,只要是此次参报的人,我都会亲自阅卷,一一酌定。”
她说着眸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只看到柳千千这里时和她似是顿了顿,笑意浓了些。
“很高兴看到有这么多人想要成为械具师。”
柳千千有些砰砰心跳。
成为长老亲授的内门弟子吗?那她的身份甚至能直接跳出低中高的评级了。
她会成为七星宗最尖尖的那一撮弟子。
也会……离师兄更近一点。
只是不知,戚长老的考校标准是什么。
等人群散开,柳千千找了个角落里的隔间坐下,把自己的经卷笔记都拿出来。上一世她的实操经验很多,甚至后面直接到械部后勤打零工了,可这一世的自己如今这双手还不算太熟悉这些活计,有些手生,这是她唯一担心的地方。
然而械具备料大多贵重,她没灵石买来练习,时间也紧,只好平日多集些石头木头,再兼宗门内的一些小活练手。
把笔帘里的工具摊开,柳千千仔细检查了一下锋利程度,食指指腹贴着小钩刀摩挲一下,然而和她面前相连着的长条案几的另一端突然有人拍桌的巨大动静,案几向前一推,她的胳膊肘被怼了怼,指尖立刻被划破流起血来。
好嘛,真是屋漏偏风连阴雨。
柳千千主观上倒没觉得有什么,她从前手上伤口多的是,已经习惯了,只不过大概是因为现在这个更加年少的自己还不算耐受力很强,这么一条哗啦啦流血的口子一下疼的她眼里起了泪光。
稍感分裂,她埋下头想把那点尴尬的泪光眨掉,却突然觉得手腕一紧。
有人抓着她的腕子抬起来一点。
这抓手腕的感觉莫名有些熟悉。
她扭过头,便看见师兄皱眉盯着她指尖的伤口,只不过又是在他们对视之后,师兄似乎眸光微闪松开眉头,手上的力气也跟着松了松,却没有完全放开,改作轻轻圈住她的手腕。
因为这处隔间靠里,几乎就是在整个休息室的角落,方才拍桌子的人似乎还在和别人争吵什么,大家的视线都拢过去,无人注意这里。
那些动静突然之间都显得有点远。
柳千千愣愣看着面前人垂落眼帘,轻圈着她的手腕,把那伤处拿的近了些。
他没说话,只摸出一张轻薄帕子拭掉她指尖的源源不断的血珠,又按住系了个有点压力的止血结,接着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小白瓷瓶,轻轻搁到了桌上。
有药香,柳千千认得,那是师兄特制的伤药,她以前曾经“被试验”过这药的疗效。
不过自始至终,他没再看她。
外间的声音引来了巡逻的管事弟子,很快吵闹声渐低,与之相比,逐渐鼓噪起来的是柳千千胸腔里的波动。
她在师兄转身之际鲁莽抬手,拽住了对方的一截雪色衣袖。
师兄回头时仿佛有些讶然。
他眸光晃了晃,只是很快平着眉头垂眼看她,像是用眼神示意,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柳千千脑袋一热,扬着脸直愣愣小声开口道:“师兄……师兄昨晚……做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