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夜里，林晚晚耳边还回响着良妃的哭嚎，她不懂良妃哭什么，这一路都是她自己走下来的，如今这样哭，是后悔了吗？
可后悔也没有办法，石家祖孙三人活不了，方莲也活不了，林晚晚瞧着月光下自己那双软弱无骨的白皙手掌，觉着上面的斑斑血迹，都是良妃母子染上的。
隔日林晚晚去侍奉长公主的时候，听说五皇子被大理寺调查，牵扯出许多案件来，陛下大怒，将五皇子下了死牢，最后会不会处死，谁也不知道。
林晚晚听着，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五皇子和七皇子做下的那些事，就像是一张织的细密的锦帛，看似纵横交错细丝缜密，实则只要挑破两个丝线，用力一扯，就会轻松断裂。
只是让林晚晚没有想到的是，当晚文山宫传来消息，良妃自戕了。
她到底还是死了。
林晚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从长公主的寝殿里出来，准备回去休息，她在月光下站了很久。
她并不是在感怀良妃的自杀，而是想起了张君阳曾经说过的话——
当用雷霆手段，则用雷霆手段！
她很庆幸当初和皇后铤而走险，将长公主一事公之于众，如若不然，谁也不知道今日的良妃和五皇子，会不会是将来的皇后和苏恒。
更不知道，自己将来的结果，会比今日的良妃，好几分。
虽然如今前路依旧茫然，可好歹在林晚晚的眼睛里，那荆棘丛已经落下了一半。
良妃之死并没有让陛下有任何的心软，五皇子在狱中为母亲苦苦哀求的哀荣也落了空，最后只是一张草席子，卷着拖去了乱葬岗。
至于德妃，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这很正常，林晚晚甚至觉着，德妃从一开始就是把良妃当做替死鬼来对待，她躲在幕后，操纵良妃做下这一切，一旦事发，她便砍断两人之间的引线。
心狠手辣，干净利落。
林晚晚心里有些发冷，她想，若是想要好好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大约早晚有一日，自己也要变成德妃这样才可以吧。
夏日渐渐的浓了，在良妃死了大约十来日的时候，林晚晚一早给长公主诊完脉，终于等来了她期待已久的一道口谕。
放林氏回怀远将军府。
听着太后娘娘那笑眯眯的恩典，林晚晚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觉着陛下还没有找她算账，怎么可能就放她走了？
这件事不大合理。
可林晚晚也学聪明了，既然陛下不找她，她才不冲上去认罪呢！收拾收拾东西，就准备离宫。
可惜这些日子与长公主，甚至是宫里的宫女相处的都很好，听到林晚晚要走，便一一来相送。
长公主心里很不安稳，把林晚晚拉到一旁，问赵通的消息。
其实赵通早就被放出去了，太后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也很清楚，如今楚陵侯一家在外，定然正在筹划着怎么向陛下提起这件事，流程一走，便万事大吉。
长公主现在很相信林晚晚，听了林晚晚的话，便安下了心。
午膳一过，林晚晚便换了进宫时的衣服，她是突然被召进皇宫的，故此什么也没带，如今离宫，自然也是一身轻松的。
非但没有带走半点儿赏赐，还搭了个镯子。
林晚晚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心里有些难过。
只不过她很惊讶的是，知道她要离宫，竟然来了一大帮的人过来送她。
有太后宫里的人，有皇后身边的人，甚至还有当初救下的膳房的两个厨娘。
大家都一一跟林晚晚拜别，像是依依不舍的样子。
贺儿抱着林晚晚哭，只说求林晚晚多多进宫来看看她们，也看看皇后娘娘。
林晚晚点头答应着，心里却想，如果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想踏进这皇宫半步了。
日日踩在刀尖上的日子，她实在是过够了。
因着大家都是后宫的人，便只能送到内宫门口，林晚晚在黄门记档上落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回头跟众人拜别。
那门缓缓合拢，一瞬间，林晚晚觉着自己身边仿佛站着温棋，也在同众人招手。
背后那阴森森的天色和高高的围墙，像是一头吞人的猛兽，此刻早已露出獠牙，要将众人吞下。
可门内之人毫无察觉。
又或者，她们早已习惯了。
望着那门怔怔的发了会儿呆，带路的小内官轻声提醒了一句，林晚晚方才回过神来，转身往宫外走。
走了没有几步，林晚晚远远的看到林瑶往这边而来，太子的东府就在不远处，想来她是知道自己今日离宫，特意过来送自己的。
林晚晚连忙快走了几步，到了林瑶跟前儿，被林瑶一把拉住了手：“你可算是能出来了。”
这段时日，林晚晚满心想的都是回府，可这话除了对皇后娘娘说过之外，对谁也不敢提起。
她侍奉长公主，是为人臣妇的本分，怎么能抱怨呢？
现在听到林瑶这样说，心里竟然一暖，想着终究是长姐，还是很了解她的。
林瑶一路带着她往外走，林晚晚想起之前长公主提到的事情：“我听长公主说，殿下被陛下打了？”
林瑶一直低着头，没有看林晚晚，只是鼻子里嗯了一声。
“是因为什么事？”眼看着到宫门了，林晚晚停下脚步，想要仔细问一问。
可林瑶并没有想要仔细说的意思，只是勉强笑了笑：“不过是……有件事想要求一求陛下，陛下不允，殿下磨没了陛下的耐心，便打了吧。”
林晚晚听着，觉着有些好笑，刚想说话，却见林瑶笑了起来：“没事的，这也是常有的了，你离家这么久了，赶紧回去歇一歇吧，如今，这心里可算是能踏实了。”
林晚晚默默点头，是啊，终于能踏实了。
她回过身，冲林瑶摆摆手：“长姐再见。”
“嗯。”
林瑶点点头，目送林晚晚远去。
眼看着林晚晚便要迈出宫门了，林瑶忽然张口，叫住了她：“晚晚！”
林晚晚回过头，发丝被微风托起，落日的余光撒在她身上，像是临凡的仙子一样。
林瑶趁着宫门未曾完全合拢的工夫，冲林晚晚摆了摆手，让她快走。
可嘴里，却低低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啊，林晚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