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孩子依旧没什么反应,仍站在原地木愣的咬着手指看着她。
太婆见状,强撑着坐起来,伸出一只苍老粗糙却有些变形的大手,抓过许念手里的糖。剥开一颗后,放到嘴里用自己那没有牙齿的牙龈将奶糖咬成了两半后吐出来,给他们一人塞了半颗到嘴里。
然后她又把剩下的奶糖揣进了自己的内衫,那里有一个她自己用碎布缝的贴身衣兜。
许念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细节,没有说话。
似乎是对许念的安静比较满意,那太婆把糖果放好之后才与许念开口道:“娃跟他老娘去后山那边的砖场搬砖去了,搬一百块砖能挣一毛钱。
家里穷,又是一家子的懒货。
娃他爹又好堵,之前就欠下了不少外债,好不容易熬到秋收分了粮食。
一个二个的债主上门,把家里能搬的都搬空了。”
老太婆一边平静的和许念说道,一边抬起浑浊的双眼,有些茫然的扫了屋子一眼。
许念随着她的目光也跟着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时她才发现,这屋子里除了太婆身下坐的那把椅子外,就剩下一套瘸了腿的桌子板凳。
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个家目前的状况。
两人齐齐收回目光,那太婆又开口说道:“本来这学期就是不让娃们去学堂的,只是那校长三天两头的跑家里来劝。
说什么不上学就没出路,不上学就要受一辈子的穷。
最后也是他给免了学费,才让娃们去上的。”
老太婆慢条斯理的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听她说着话间,许念注意到依靠在她身旁的两个孩子的鼻沟处,或许是因为常年流鼻涕的缘故,大人又没有花心思去清理,所以那个位置已经形成了一道黏腻的鼻沟。
浑浊粘稠的鼻涕挂在那里,既不往下流,也不吸回去,染上发黑的灰尘,与脸颊的颜色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差异来。
许念很想帮忙把他们的鼻涕擤了,然后拿帕子给他们擦干净。
可是考虑到主人家的感受,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这么做的冲动。
然后又听那太婆说道:“起初娃他老娘也还忍着,想着家里有点粮食,她又还能活动,便就让娃们去上学。
后来粮食让人搬空了不说,地里的庄稼也不见长了。
庄稼不长,等到冬天的时候就分不到粮食,分不到粮食这日子就没办法再过下去。
如今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谁还会让娃们去念书啊!
不得先找个活计,吃饱了肚子保住小命再说……”
那太婆喉咙里咕噜咕噜响,还在说着些什么。
通过前半段对话,许念已经大概知晓了刘鹏鹏没来上学的原因。
另外一个没来上学的刘小耿,年纪与刘鹏鹏差不多大小,是他的堂弟。
两家人的家境都差不多,一听说刘鹏鹏不上学了,刘小耿便也很有义气的说自己也不上了,跟着刘鹏鹏和他妈一起去干搬一百块砖挣一毛钱的活计去了。
许念一边听着老太婆粗嘎到不太清晰的声音,一边将目光放远,看着室外那一片光秃秃的田地。
此时她才注意到,秋播的季节上,本应该绿意盎然的田野间,竟是一颗粮食都没有。
看到眼前的场景,她又想起愁眉苦脸的村长叔和忙得回不了家的李建国,想必这就是李建国口中暂时不方便透露的,关于整个丰乐村的安宁和稳定的大事了。
从刘鹏鹏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两点钟。
许念下午还有课,她不敢再继续耽搁。
看着这一家人的惨况,许念终于还是从包里拿了五块钱和一些糖果来交给老太婆。
老太婆收到许念递过来的钱,一直都很淡然的她神色还是变了。
老泪纵横的挣扎着从凉椅上起来,佝偻着就要给许念跪下去。
许念连忙阻止了她,想要让她重新坐下,那太婆却坚持着把许念送出来。
许念没有说服她,只能任由老太婆艰难的扶着板凳,将她送到门口。
许念一步三回头的从那家人家里出来,不停的挥手让太婆回去歇着,她却固执的要目送许念走远。
许念从她家地坝上下来后便不敢再回头,她不忍心看到这样苍老的人。
她害怕自己一旦回头就忍不住想要去帮他们。
可是她并不是什么大善人,也不是圣母。
这个世界上困苦的人实在是太多,不是她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接济得过来的。
况且有些人并不是真的穷,而是因为懒,久而久之才造就了自己穷困潦倒的局面。
许念自认为不是什么伟大的人,她也很自私。
她想帮助更多的人,但那也仅限于自身能力条件允许的情况下。
对于因为帮助了别人而害苦了自己的事情,她是做不出来的。
循着田坎上狭窄的小路往晒谷场上走去,许念的心情很复杂。
她很想帮助他们,但是她又知道刘鹏鹏和刘小耿家的根本问题不是因为穷,而是因为短暂的环境限制。
想要解决他们家的问题,让他们俩重新回来上学,只能先解决了地里的问题,然后再尝试着服他们家里的大人,或许就能够让他们重新回到学校里来。
可是地里的问题却不是她想解决就能解决的,那是与整个丰乐村的生计都息息相关的大事。
她还没弄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寸草不生,便不敢轻举妄动。
明明上一季度的时候,地里的庄稼都还长得很好,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就变得什么都不生长了,这才是问题的根本。
看村长叔的态度,就算许念现在去问,想必他也是不会说的。
许念看清现状,想着等李建国回来了,再仔细的问问他,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刘鹏鹏和刘小耿这几天落下的课程,许念还是打算等晚上得空的时候看看他们,先单独去给他们讲解一遍。
等到事情完美解决了,她再去劝他们回来上课。
回到教室的时候,还有十分钟开始上课。
栓子三兄妹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同学们聚在一起玩儿,而是捧着一只大碗坐在教室门口的台阶上,静静地等着。
看到从远处田坎上走过来的许念,三兄妹连忙起身笑着看她。
柱子和丫蛋儿飞也似的跑过来,拉着许念的手。
柱子有些郁闷的道:“妈妈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们好担心你呀。”
说着兄妹两人就拉着许念把她往教室门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