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府与百姓代表,就城西规划如何施行,进行了一番议论。云崇青将他圈的宅地,给各人看过,又表示会尽力先划宅地,让搬迁的人家有所准备。
“大人,昌河南那座庄子…”代表里花白发乡绅,面带难色,有些事他们也不好明说。
云崇青领会,微笑:“诸位安心,日前我已去信阳西府。”他不会跟张鸢儿要,地是谁给出的他找谁,量徐光远也不敢不还。
阳西…众人瞬间了然。他们没忘这位云大人了得得很,非一般人敢开罪。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午饭后告辞。
才送走十代表,阳西府知府徐光远的人就到了。云崇青不想见,只接了信件。信件里除了昌河庄子的地契,还有一封手书。
手书上没提张鸢儿,只道惭愧,又推崇了几句云崇青。
记恩杵在旁,阅完不由冷嗤:“他也知道惭愧。我估着这两天那养在外的小,就要被接回阳西府了。”
“不接回还能咋办?”云崇悌抽走地契,好生看了遍,六十八亩地。张鸢儿也是个奇巧人,好好的六十八亩地不用来种粮,全栽了花草树木,生生将个小庄子造成别院。说她不知疾苦,可牧姌居那些女子又大多疾苦出身。
可悲…可笑!待过了明路,进了徐光远后院,有大妇在上压着,看她还怎么自在挥霍?
有了地契,宅地的事,就解决八分了。云崇青敛眉思虑片刻,言:“自来了响州,我收到了不少…额心意,但一直忙着,还没回馈人家什么。
就便,昌河庄子上有不少花草,都是经精心养护,铲了太可惜。六哥,你给个名册,让武斌领府卫挖了装盆,给各家送去,聊表心意。”
“这个好。”云崇悌一本正经:“眼看着就十月了,正好给各家添点颜色。”
记恩补充:“花草树木挖完了,里面的摆件啥的也别丢了。在街上弄个摊子,能卖的卖,卖不掉的就送。墙体推了,砖归到一处去。日后谁家建屋,差几块也无需去买,搬来用就是。”
“砖肯定留着,就是摆件,我估计难卖。”云崇悌收好地契:“一个外室使过的东西,谁家正头娘子不嫌弃?”
“贫苦人家,没那么多计较。”记恩道。
下晌,知州府府卫到昌河庄子时,十几辆马车在装。武斌早得了吩咐,才不管他们装没装完,拿着地契就上去赶人。
“再不走,就都别走了。”
“斌子,先别赶…”庄头认识知州府的府卫,笑嘻嘻地小跑上来,塞了只鼓囊囊的锦囊给武斌:“再容咱们半个时辰,我去催一催。”
这几个月,武斌也学会了,收了锦囊,手一挥:“赶人,马车全部留下。”让他们走了,是他们自己不走。一个外室,谱也太大了。今日可不同往昔,他们只认云大人。
庄头傻眼,望向武斌藏银子的袖口:“这这…这不能啊!”
谁理他?府卫提刀,上前厉声大喝:“都放下手里的东西,往边上走。听到没有…”一把拽过还欲拉马离开的车夫,“老实点,往边上走,别逼我们动手。爷的刀可没长眼。”
“你们云大人,与我家老爷是同僚,你们…你们不能这般放肆。”管事家大儿,还在挣扎。
武斌嗤笑:“别同僚了,这庄子脏,你们心里没数,还要老子来提醒?知道云大人是找谁要的地契吗?”不想再拉杂,手握上刀柄,“赶紧滚,别耽误我等办差。”
庄头拉住武斌:“咱们以前可是…”
“可是什么?”武斌甩开庄头,还敢提以前?以前仗着张鸢儿那娘们,这群没少支使知州府的府卫。用惯了,还真当自己是哪台面上的人了?
“再不走,人也留下。”
没人敢再废话,庄头首先跑了。
十几辆马车被拉回了庄子,府卫闭门落锁。耳根清静了,看满园繁花,更气。不用叫,就各找家什,奔向园子。
翌日一早,城西园仁街,卢宁带着几个兵卫,摆长摊。摊上锅碗瓢盆都有卖。小件一文两文,给钱就能拿走。两个褴褛老汉,盯着三口铁锅,看了又看迟迟不愿离开。
三书赶来瞧热闹,见了开口替两老汉问了句:“卢大哥,锅咋卖?”
卢宁家里虽殷实,但舅家不丰,铁锅他自留了两口。两老汉,他也早留意到了,没回三书,直问:“你俩身上带了多少?”
老汉一惊忙翻兜,不一会,其中一位提着个灰布袋子怯怯地说:“不够,就就五十二个子儿。”
“挑一口走吧。”他们卖这些,又不是为了赚多少。只记恩兄弟交代了,不能白给。
“唉唉。”那老汉欣喜,放下铜子,连布袋都不收回,两手去抱右边上的那口大锅。几口锅都是上好,只他屋里人多,小了使不开。
另一老汉,也给了五十二文。卢宁看那口锅小,搭上两只大汤碗:“走吧。”
“谢谢,谢谢大人。”
老汉兴高采烈地离开。围观的百姓也看出了,知州府这摊子比城北杂货巷子还随意。不少人动心了,外室用的又咋样,挑好的回去洗几水,还不是一样用。
一个妇人,抢了剩下的那口铁锅,又带了一只矮柜,三个红木箱子。几个老婆子,抱着被子不撒手,争着付钱。三书吆喝她们排队:“不要急,一个一个来。”
这边忙碌,那头武斌也没闲着,四辆满栽花草的马车,驶入城东,到了余笠街那片,几乎是挨家送。送完,也不放空车回。
之前甘家推倒院墙,一些富户紧随其后。整块的砖都摞在路边,武斌知会了一声,装车拖了就走。卸在城西昌河南,又来运。
覃家门房还帮着搬砖,他们不想,但实在是怕了知州府。甘家最是识趣,主动吩咐家下人,将砖全运往城西昌河南。
忙了几天,昌河南庄子被推了。
一连串举动后,州府关于城西修整的方案流出。四方哗然。
“官家收地,那…那家不是没了?”
“家怎么没了?知州府不是说了另划宅地,还给银子。而且也不亏谁,收地收房的价都按牙行在挂的价来,要俺,俺就从。俺娘家大兄都去打听了,想尽早拆,尽早选处位置好的宅地。”
“昌河南那庄子不是推了,俺老头子今早还绕去昌河瞧了,官家在平山头。”
“何止平山头,你们是没看见,空地上摞得全是砖。听俺爹说,都是城东富户运去的。知州大人一文没给。”
“这么说,官家收地的事,板上钉钉了?”“肯定的。像七嫂子说的那样,要摆俺头上,俺也同意。昌河那地又不差,邻水养人,院里打井都不用打太深。又没给你撵到犄角旮旯,有啥好不同意的?拿官家银子,建敞亮大屋,多美的事。也不知咱城南啥时规整?”
“俺妹子都欢喜死了,昨天还割了肉。家里三儿子,原就不够住。俺妹夫都拍板了少拿点银子,求块大点的宅地,一下把三儿子都安排妥当。”
像之前一般,云崇悌把控言论。城西百姓一开始多茫然,不少排斥,但听多了利好,很快又生向往,纷纷去找他们推举出的代表。
十代表自知州府回来,还商议了许多,均觉州府规划实乃大好。出来发声,与大家详说规划,还带了两句城南、城北规划。没几日,便安了民心。
“好大的胆子!”李文满拿到了城西规划,看完心都突突的。云崇青他凭什么?有意传他问话,但京里都来讯了,右都御史伍敏之被贬去了礼部做礼官。八皇子保云崇青,皇上已被沐贵妃惑得心都偏到胳肢窝了。
“来人,去把谭毅叫来。”
府卫迟疑稍稍,小声回道:“大人,谭大人天没亮就出城往吹郧县去了。”官道至吹郧县外一线天的那条路拓宽到一丈,月前已经完工。现在出入吹郧县不知多便捷。小于村陡坡也被垫得平缓,啥车都好过。
关键修这些,谭大人都少向商家买砖材,几乎都是就近取。至多也就定制了二十套石磙,用来压实路基。
李文满气得握拳直锤心口,谭毅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云崇青说几句好话,把他当条狗使唤,他还摇尾叫得汪汪的。还有几个芝麻小县令,知府府衙传召,竟敢托词秋收忙碌,简直放肆!
“蒋方和呢?”
“蒋大人在大牢,审问细腰口那抓回来的混子。”
都忙,就他最闲。李文满给自己顺气,他知道云崇青在红杉县林中镇那场发作,打破了知府府衙所有的威严。怎么扳回一局?
只有暂时忍一忍,静待时机。气缓过来,拿帖子。
“云大人为响州殚精竭虑,本官欣慰之余又觉惭愧,准备摆桌席,跟云大人叙一叙。你帮本官把请帖送去知州府,顺便去余笠街告诉夫人一声,让她好好置办。”
“是。”
云崇青哪有空陪李文满吃席,他忙得脚不沾地儿。响州府处西南,冬季虽比不得京城严寒,但腊月冰霜也重。现都九月底,收完税粮,怎么也得十月中,年前剩下没多少日子了。
他要赶在年前,给城西要搬迁的百姓划好宅地,然后筹备招标,争取明年正月过全面动工。
“响州两处砖窑,抚州、川宁五处。但南川最大的砖窑,是灌阳府杨家。”云崇悌翻着他近日新造的册子:“老槐给了我一主意,他说响州因为地势,砖瓦难运进辖下各县,所以山里很多小窑。
小窑烧出的砖孬些,但咱们若插手教一教,应该能提升到砖窑水平。只要路不难走,能解决三四成砖瓦。我算了一下,若是这样,咱们修城上可节省不下十万两,而且还能帮山里人家增多营收。”
这是条好思路,云崇青赞成。谭毅前天才跟他说了,吹郧县修路,用不了五十万两银。大家都不懈慢,进度比预计要快上两分。大概,全部打通,用银在四十五万两。
民心凝聚,万事不难。此乃大财矣。
“石砖也一样,山里人家不缺劳力,就缺钱粮。”云崇悌还有一想:“到时咱们可以去各县贴告示,有赚银钱的门道,大家伙修路的心只会更急切。”
云崇青心思百转:“可以考虑先修几条主道。”主道修好,进出上就要便捷许多。
“解决了进出问题,咱们就相当于解决了修城的劳力。”记恩双手抱胸,靠在案边,垂目看铺在案上的地舆图。
云崇悌再说:“我权衡了下,有十八家大商贾,能接城西修建的活儿。西南四家,东北、东南十二家,两家处西北。”
“十八家够了,我们只是招头目。头目商贾确定了,他们自会分摊细碎。”云崇青帖子早就准备好了,只差填名:“大力宣传招标的事,有意参与的商家,会找门路。”
云崇悌点首:“好。”
谈完了正事,记恩想到了另一茬:“你说孙思秀也够可以的,为忙秋收和修路,李文满召他到州府说话,他都拒了。弄得咱们想探听点什么,都没门。”
云崇青笑笑,将压在砚台下的一本文书拿了,递予义兄:“这也是我在寻思的一件事。方与县知县钱潼请示,欲修路。钱潼在方与县已经五年余了,考绩不错,没意外,年前年后应该会有调任。”
听出音了,记恩翻开文书快阅。
“修路乃大事,过程繁琐且长久。照理,钱潼临调令口上,应会把事留给下任。”云崇悌蹙眉:“之前也没动静,他去了一趟知府府衙,便生了想法。”
云崇青靠到椅背上:“不是生了想法,是李文满有意。”
看完文书,记恩道:“说吧,有什么打算?”
“打算…”云崇青轻吐,双目清冽:“组建几支民兵。”
“民兵?”云崇悌诧异,跟兵沾上的,都非小事儿。
云崇青抬目望向两位兄长:“其实没有李文满这出,我也要建立民兵。南川水深,响州府地貌又复杂。有红杉县泥石流埋人在前,我不得不防。”
知州府和蒋方和那里可调动的兵卫有限,重建响州工程巨大,实难顾忌,所以要组民兵提前布控。布控周全,即便是遇上什么事,援救也及时。
记恩问:“这事你要上告皇上吗?”
沉凝几息,云崇青深吸:“我会连同林中镇恶势、城北细腰口异动,以及抚州知州陆离被掳劫的事,一并上告皇上。”
“让皇上清楚,南川地方势力盘桓,手段极下流。”记恩将文书放到案上:“你组建民兵,仅是万不得已下的防卫。”这应该可以。
轻嗯一声,云崇青心中算计着时日:“折子十一月送往京城,那时和盛钱行应该已经帮皇上分辨出咱们得的那点铜矿石来自不明矿藏。”
他要向皇上言明心迹,誓要将响州府恶势荡清,还百姓安宁,还朝廷一个繁荣昌盛的响州。
有勇有谋,一步一步走深。云崇悌看着这个最小的堂弟,心中自豪。
商定了计划,云崇青在州府待了几天,便领蒋方和巡视辖下秋收。云崇悌和记恩,向十八家大商发帖后,就派人往四方大力宣传响州招商建城之事。
仅仅一月,几乎整个大雍都知南川响州府了。
京里皇上心情甚美,在熙和宫用膳时,都忍不住赞赏:“崇青说他要把响州建成西部乃至全国最大的山野集市。一开始朕觉这口夸得有点大,但现在…”手摇摇,“想法不一样了。”
沐贵妃给皇上添了一碗汤:“瞧您高兴的,臣妾还以为云大人已经还了您一座不比江寕差的大城。”
“开头走得好,之后肯定更顺当。”封卓瑧给父皇、母妃夹菜:“今日文华殿都在讨论响州府。钱大学士和谭大学士两人还争论了一番。谭大学士说崇青舅舅有些冒进。钱大学士不认同,强调张扬并非是坏事,这不上上下下都知道响州府了?”
“重点就在此。”皇帝兴致高昂:“以前民间几人知道南川有个响州府?现在…都知道了。”崇青那本折子里写得清清楚楚,这是广而告之。
封卓瑧点首:“建最大的山野集市,首先得有名,让人慕名而来。人多了,集市再真的好,那还愁以后吗?”
“对,到时响州府不富都难哈哈…”皇上把吃完的空碗递向方达。方达赶紧地再给皇上添。
沐贵妃莞尔,给父子两布菜:“既高兴,那就多用点。”
能不高兴吗?皇帝接了饭:“西南有最大的山野大集,东北部也可以效仿。所出不一,山货野货肯定也有差。另,庆延那边的果木,花乡的茶山,都可以想法子运出来。”
“皇上说的是,百姓有您实乃大福。”沐贵妃心里头有着一丝不宁:“但臣妾就怕云大人在响州行为断了一些人的财路,招祸端。”
皇帝凝眉:“愚民矣。”崇青有一点,说在了他心头上。百姓兜里宽裕,集市熙熙攘攘,国生蓬勃。
“不提旁的,单论新厉山黄梨木。”沐贵妃温婉地说:“路不好,黄梨木运不出来,由一商独霸,木价居高不下。一旦那里路打通了,商家还能霸着新厉山?”
封卓瑧敛下眼睫:“确实愚民。崇青舅舅为何敢在响州大肆收银?那些送银的,又为何害怕,任崇青舅舅予取予求?武源门大开着,没地方说理吗?
究根本,还是因来富不正,富而不善。他们心虚。响州百姓穷不聊生,知府府库空荡荡,他们却积金万千?”
皇帝没什么胃口了,放下筷子,挪来汤:“不急,总会偿还。”
云崇青手段不软,留着那些个混账,纯粹是里面隐藏颇多,牵扯极深,尚未到时候收拾。
见父皇剩了半碗饭,封卓瑧也不嫌,拿过倒自个碗里:“我们且等着。”
皇上喝着汤,看着儿子用膳,心里刚生的那点郁气又散了。
用完午膳,封卓瑧随他父皇去了乾雍殿。沐贵妃洗漱了一番,才躺下,芬嬷嬷便悄摸进了内殿。
“娘娘…”
“怎么了?”
芬嬷嬷来到帐外,福礼回道:“皇后娘娘又梦到大皇子了,刚让朝花去储宁宫把十皇子抱走了。”
芍伊诞下十皇子,晋位二品昭容,搬至储宁宫。她倒是个安生的,每日除了去中宫请安,几乎就守着十皇子过。沐贵妃撑床坐起:“皇后是迷障了。皇上不会同意她养皇子。”
不提张进与孟籁镇上卢家的关系,只究皇后近来行为,皇上已经恼极,怎可能再予她妄想?
芬嬷嬷轻叹:“就是可怜了芍昭容。这天多冷,十皇子又才那么点大,万一冻着了…”
“皇后不敢。”沐贵妃轻眨眼:“她知道戕害皇嗣,皇上饶不了她。她身后,还牵连着靖边张家。”五月里马良渡忌辰,芍伊偷偷祭拜时,差点被皇后宫里人撞个正着。虽掩了过去,但也惊动了胎,致早了一月生产。
皇后没沾边,她得在旁。危险时,芍伊托孤,也向她吐露了身世。
芍伊,马绍寜,祖母马悦榕。马悦榕,马良渡继室所出幼女。马家出事时,马悦榕才七岁。当时她外家表姐咳疾去世,其母便将两人替换。
马悦榕随父,自幼聪慧,到了外家一年,在一次灯会上故意走失,流离在外两年,寻着机会自卖自身进冠家庄子。一个大家姑娘,甘愿入贱籍,与下人生儿育女,安安分分,为的就是争取信任,洗清马家冤情,为父亲报仇。
只她没想到潜伏多年,发掘诸多可疑,皆指向冠家并非普通的贪赃枉法,而是在谋逆。可惜位卑,一时拿不着证据。
马绍寜进宫,她一脉也全被召回冠南侯府伺候了。
芬嬷嬷弯唇:“您说张太傅真就这么由着皇后?”
“皇后翅膀早硬了,张方越手还能伸到后宫?”沐贵妃嗤笑:“由着她作吧,皇上最近心情不错,能宽容一时。只圣心堪比小儿脸,说变就变,就看皇后运道了,哪天要撞口子上,那便连带着张方越一道消消停停。”
“那就好喽。”芬嬷嬷还有一事要禀:“丽妃这个月没换洗。”
“噢…”沐贵妃乐了:“赶紧透点信给芍昭容,也叫她好准备准备,待太医院那传出信,给丽妃娘娘送份大礼。”
“是该送。”
十一月初始,京城大雪纷飞。温垚卸了户部尚书的职,正在府上收拾准备移居京郊庄子,不想寡居在诚黔伯府的孙女竟趁夜顶着风雪归来。他右眼皮子连跳,直觉不妙。
温雨琴跪在书房门口:“祖父。”
“什么事?”
迟疑了片刻,温雨琴一咬牙,决绝起身,脱了斗篷。
看着那微隆的腹,温垚瞠目:“你…”
再次跪下,温雨琴叩首:“祖父,求求您了。”
“谁的?”其实温垚已有猜测,只犹不死心。这是他温家嫡出的姑娘,怎能弃家族门楣不顾,自甘下贱?
“皇室血…”
“闭嘴。”温垚被气得眼仁暴突,这个孽障!陈炽昌父子战死海上,皇上未有褒奖,诚黔伯府、瑛王一夜消沉。其中缘由,细想便知。她竟…竟不守妇道,与瑛王苟且?右手抓上心口,目中怒意渐渐隐没,变得尤为阴冷。
她是在找死。
“祖父,孙女儿与陈丰本就是一桩孽缘,那年若非温愈舒使绊子,该嫁予瑛王的应是我,而非雨玫。雨玫入瑛王府几年,怀了三胎皆没保住。我…”温雨琴双手温柔地抚上腹,含泪笑道:“孙女儿腹中的是皇上的长孙,是皇长孙。”
温垚掩在宽袖中的手慢慢收紧,右眉一抽,她找死,做祖父的…成全她。
这夜雪下得很大,盖住了京城所有屋脊。一早,温棠啸便被叫去前院书房。书房外无人,他还觉不对,到门口闻到一股血腥,心徒然一抖,忙推开门。只见一女平躺在地,走近一看,神色剧变。
“爹?”
坐在书案后太师椅上的温垚,一夜发白尽,他亲手了断了孽障和她腹中的孽根,气若游丝:“不要怪为父,为父…为父愧对温家列祖列宗。”说着话,血色溢出了嘴角,慢慢漫延。“老…老大,你还记得兰凌刁家吗?”
温棠啸还盯着死状安详的闺女,心似被撕裂,全没察觉老父异样。
“为父去后,你…你等扶棺柩回回洛州府,二二十年不得入朝。”粘稠的血凝聚到温垚下巴下,滴落,啪一声打在了书案上。
这时,温棠啸才转过脸,双目赤红,惊恐:“爹…来人快请…”
“不用。”温垚眼神涣散,回首这一生,他…他犯下太多错了:“离京,让…让棠峻送送走邵瑜娘母子三人。邵瑜娘进门几年的花销,绝非邵关邵家明面上能支撑得了的。”
温棠啸跪在老父腿边,眼泪直流:“爹,您不是说要去庄子上安享余生吗?怎么就…”
“那…那是为父做梦。”温垚继续交代后事:“邵邵家在蕲州府许多年了,蕲州…西灵铁矿,老三下下不了手,就就你来。邵瑜娘母子三绝绝对不能留。跟跟邵家断绝,不不要再去打搅愈舒。她她活着,可保父族…”音落,梗着的头慢慢低下。
温棠啸气都不喘了,呆呆地望着不闭双目的老父,久久才嘶声力竭地喊道:“爹…”
猝不及防,温府挂上了白帆。
沐宁侯府永安堂,沐侯夫人听闻温垚死讯,诧异极了。
“昨晚温雨琴回了温府。”沐宁侯端着冒热气的茶,小抿一口:“温雨琴也死了。温府说温家暖房新种了几株狐尾百合,近日有两株开花了。
温雨琴爱花,甚喜,就剪了带回了屋里。今晨,下人见她迟迟不起,便去叫,才发现她死在睡梦中。温垚白发人送黑发人,受不住刺激,当时就吐了血,没等叫太医,便断气了。”
“狐尾百合?”沐晨焕生疑,这花放屋里是不好,但要致死…除非温雨琴对百合花蜜敏感。
沐侯夫人嗤笑:“别想什么百合了,温垚那人怎可能会因死了个孙女,就受不住丧命?况且温雨琴寡居,夫家还是诚黔伯府。”
沐宁侯笑了:“确实。一刻前得的消息,瑛王府传了太医。”
沐晨焕眼睫一颤:“瑛王府月前向太医院要了安胎药,但没要太医院诊脉。”温雨琴会是因这个死的吗?温垚一死,温家上下都要守孝。“我们可以等等,看温家这孝是在京城守,还是回洛州祖籍?”
“不用等了。”沐晨彬从外回来,拍打身上的雪花:“温家三日后,扶灵全族回洛州服孝。”
沉寂一时,沐侯夫人叹气:“给愈舒去封信吧,咱们一会去喜燕胡同坐坐。”
沐晨焕颔首:“好。”
待温愈舒接到信,已十一月中。响州天寒,但没落雪。屋里烧了炕,还摆了两盆炭。
知道温垚死了,她说不出是何心境。舒了一口气有,但也高兴不起来。起身回里间,换了件颜色素净的袄子。中午依旧是好汤好菜,只寻常口吻将信中内容告知了家中人。
云崇青夹菜的手顿了下,嘴里嚼着饭。
“这块好,筋多。”温愈舒挑拣了块牛肉,放他碗里。
“你…”记恩看弟妹面色,宽慰的话到嘴边又咽下:“要我说,他现在走,于温家实非坏事。”就是只带走温雨琴,没把温棠峻、邵瑜娘夫妻一并了结,有些可惜。
云崇青吃着媳妇夹得牛肉,感叹:“不作不死,说的就是温雨琴。”
以她陈丰遗孀的身份,此生是不可能进得瑛王府为妾。若姐夫怀疑对了,那瑛王府至多只接受那个孩子。她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回温府求温家当家人。
温垚狠绝,直接断了她的命。为了温氏,连自己都填了进去。临了临了,他倒果断了一回。若早二十年如此行事,温家也不至于到这份上。
不说扫兴的事儿了,温愈舒还想问呢:“我听姑姑说城西昌河南,都有人家挖地基了?”四天前划分的宅地,这动作够利索的。
“六户。”云崇悌欢喜:“有人开了头,不少跟着都去量地画线了。照这进程,年后咱推房的时候,应已有人家屋子建好了。”再晾一晾,就能住。
记恩笑道:“那是,手里有银子,啥事不好办?”就城西搬迁,除去地,知州府掏了二十余万两银。好在,收地的事安然结了。只…近来一些个知县在修路事上过于殷勤了,他抬首看向老弟:“你给皇上的折子送出去了?”
“嗯。”两天前送走的,云崇青也察觉出异样了:“李文满暂时应该不会动手。他要等我过了这兴头,稍微松懈时。”
认同,记恩拆着骨头上的肉:“机会只有一次,他肯定是想一下把咱都拍死。”
云崇悌其实一直有个疑虑在心,凑首上前:“十二弟,你明知道姓李的背后有人,咋不计较?”
“计较没用。”云崇青回道:“李文满在压不住我时,就已经是一枚弃子。我估摸着,他现在最大的用便是…”眼珠子一转,笑开,“弄死我。”
“还笑?”温愈舒不满:“你不许有事,不然我饶不了你。”
“知道啦。”云崇青见两哥哥挤眉弄眼,忙收敛笑意,佯作正经:“以后过来用膳,把家小都带上,我这够坐。”
温愈舒附和:“两位嫂子总和我见外,是怕吃穷我吗?”
“那也不能一天三顿在你们屋里。”云崇悌笑言:“今晚我一走,喜峰抄起碗就跑到前,只出了门又被他娘逮回头哈哈…”
“我喜欢热闹。”温愈舒赶紧让姑姑去把喜峰带来。常汐也乐:“我接了喜峰,顺便去将小圆包也叫上。”那小家伙会走路了,白日里到处转悠,见谁都要说上两句,可爱得紧。
记恩添了一句:“姑姑,您别忘了圆包他娘。”
几人欢笑,温愈舒抬手抹去眼里升起的晶莹,稍稍挨近夫君。他是她今生的归属。
夜里,云崇青抱着妻子,时不时地亲吻下她,手指圈着她柔软的发。
温愈舒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心里踏实,双目渐渐合拢。
“树芽儿。”云崇青贴着她的脸:“我跟你预定下一辈子好不好?”
半睡半醒的温愈舒,展颜,眼泪不自觉地渗出:“好,下辈子我去找你。”
“不用,还是我去寻你。”今晚云崇青不动她。无论温垚过去如何,他们守几天,算是全了那份血脉情。
接下来的日子,响州没有因严寒变得寂寥,四方来客繁多。不止收到帖子的十八.大商结队赴约,还有上百大户闻讯跑来,成千商贩聚集。一时间城里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小小响州府,哪想过会有这景象?城东的富户,坐不住了,纷纷走出家门。十八.大商,拜访知州府。云崇青未出面,记恩与云崇悌领着一行往城西,一路上细说州府有关规划。
城西的百姓,热情洋溢,跟记恩、云崇悌打着招呼。
见状,其中一位身着黑狐大氅的中年男子,心中有了盘算:“记恩兄弟,我听说城西建好之后,云大人有意要推倒城北、城南?”
“是。”记恩知道他们担心什么:“等看过城西,州府会把契书奉上。白纸黑字,诸位可把心放肚里。”
“是是。”在场的谁不晓云崇青什么来头?他们赴响州府前,已知京里动向,龙椅上那位偏着八皇子。八皇子人前人后都认云崇青,沐宁侯府与喜燕胡同云府往来也非常紧密。
另,云崇青自己亦是个能人,不然也不会在短短时日内,架空了李文满,把一城地头蛇抓在手心里。
他们这些商户,看似过得舒坦,但没个稳重的靠山,说倒也就倒了。这趟响州之行,看得可不止买卖。
云崇悌接过话:“响州山岭居多,盛产木材、山货、野货这些。咱们大人当前着力修路,就是想把县镇州府都打通,然后将响州经营成西部最大的山野集市。能富庶一方,也不算有负皇上重用了。”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进肚,浑身激灵。
几人互视,云崇青心不小啊!城西规划,他们都已看过,举措惊人。要是个没胆魄的,是想都不敢想。这若真被他做成了,那前程岂是锦绣能形容?
他们跟还是不跟?跟了,就不能只做事拿银。
人群里儒生打扮的青年人,试探:“不知云大人几时有空?小生早闻大人盛名,仰慕不已。”
“大人近日繁忙,不过你们也不用心急,在竟标前,知州府肯定会摆席宴请诸位,再细谈响州府规划。”记恩道:“这也是怕你们有地方没领会透,盲目竞标。”
“是是,大人思虑得周详。”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