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麦父子在京没多留,次日与云禾拜访了沐宁侯府便打道回三泉县了。大理寺对朗谢两家的审查愈加细密尖刻,督察院冯大人依旧频繁往大理寺。
谢朗两家赶在小年前一天交足了金,只大理寺仅放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朗羡、谢如亦等是一个都没放。腊月十六,朝廷封印。也是天公疼惜,当晚就刮起了西北风,呼呼啸啸直至凌晨才歇。
白雪飘飘,悄然临世。小风轻抚寒凉,带起点点冰煞,趴落窗棂,窥探屋内冷暖。灯盏低迷,昏昏黄黄。床帐里夫妻贴合,睡颜酣甜。
天地变色,四野茫茫。早起劳作的人,缩头缩手,哆哆嗦嗦,吐着白雾低骂:“这鬼老天要冻死人!”
有几日未练剑的云崇青,没有留恋娇妻暖被,寅时正就提着剑去往槐花胡同。黑靴踩雪,没入半尺。静谧的巷里,咯吱咯吱。沐宁侯府门房已挑灯等候,见着影,管事迎上去:“给舅老爷问早安了。”
“你也早。”
“大少爷正等着您。”
云崇青弯唇,三日前他与凛余就约好了,之后一月一起练功,三日一斗。如此甚好,翻过年编完《汇思》,他便要下放。与凶恶搏,虽多是费心计谋,但拳脚上也不能弱。
侯府前院石亭里,正打坐的沐凛余睁开了双目,扭头看去,见崇青舅舅带了剑,心一动,不言语,起身抬脚一踢。一旁竖立的长戟立时飞起袭去,人紧随之后。
云崇青见状,拔剑相迎,瞬间缠斗到了一块。戟剑撞击声连连,两刻不绝。沐宁侯领着沐晨彬、沐晨焕到时,二人仍僵持不下。瞥了一地残雪,静观切磋。
避过一剑,沐凛余转腕,泛着寒芒的长戟直逼云崇青门面。云崇青后撤,剑划地翻身而上,戟贴着衣刺空。剑凌空横扫,断了雪沙,冰冷的尖峰掠过喉。沐凛余双眉一紧,刹足收兵,抬手摸颈,冰凉还在。他输了。
云崇青落地,缓口气转身向长廊,拱手道:“沐伯父,二哥,姐夫。”
“不错。”沐宁侯也看了有一会了,知两人都没保留,虽长孙最后被一剑封喉,但还是很满意。
平复了心绪,沐凛余回身,不无推崇道:“崇青舅舅,您刚那一剑里功夫可不浅。剑尖正正好拂过我的喉,我连皮都没破。”关键那会他非静止不动。
沐晨彬笑起,双手抱臂:“你小子眼神不差。”人也大气,输了就输了,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只坦然接受的同时,也要看到差距。身为沐宁侯世子的嫡长子,这些都是他该具备的。
将剑插回剑鞘,云崇青也未谦虚:“多谢赞美。”扭头下望,左手摸向背,当脊骨处有一寸长的破口,“你的戟也很厉害。”
沐凛余乐着上前:“快让我瞧瞧。”促狭模样,逗得几人欢笑。用完早膳,移步书房。
“沈益年前应不会放人。”近日不少人都盯着大理寺,沐宁侯也不例外。
云崇青接过凛余递来的茶:“过年时人情世故往来多,少不得分心。一分心,便难免懈于防备。而意外往往都是见缝插针。”之前他有意警醒明朗,只看情形,似并未影响到冯大人。
“若有谁在大理寺出事,那年后朝上要有段时日不能清静了。”沐晨彬轻嗤一笑:“昨夜收到泊
林密信,陈炽昌父子前脚赴海剿倭寇,后脚就有人上了海山岛和潜入总兵府查探。我已经去信,让他们暂时不要妄动。”
对此,屋里几人都不觉意外。皇上本就多疑,海山岛又远在千里之外,出了那么大的娄子,他不查怎能安心?
云崇青眼睫低垂,手指轻捻着杯壁:“海山岛之事,诚黔伯府有没有沾边,就看陈炽昌父子能不能平安归京了。”
皇帝心狠手黑,沐宁侯早在其登基后料理臻王、献王时就看透了。武将门户,少了“将”,还能成气候吗?转眼望向长孙,沉声道:“孟子曰:民为贵,社概次之,君为轻。回看千古,凡明君,皆守此道。故坐高位者,大忌视平民为草芥。”
沐凛余正身拱手:“孙儿受教,定铭记于心。”
“皇帝四十又七,眼看着就到知天命之年,几个成人的皇子都坐不住了。”沐晨焕敛目:“诚黔伯府才有起势之势,瑛王妃的娘家就举族回迁京城。”
“过去我还挺高看吴岂仁的,现在呵…”沐晨彬嗤笑:“孙女嫁予瑛王,他倒恋起权来了,年过七旬还占着礼部尚书的位不退,又令族人回迁,这是明晃晃地打算将后辈引入朝堂啊?真是越老越糊涂。”
沐宁侯道:“既有机会,谁不妄想一番?”
“确是在情理之中。瑛王虽非嫡出,但占着长。几个皇子里除了八皇子,又属他外家最显赫。”云崇青轻吐息,,不急不慢地说:“若此次陈炽昌父子剿倭寇立下大功,无损归京,那在武将里必定走高。文有吴氏,财上…”
这个沐凛余晓得,见崇青舅舅停下话语,不由脱口接上:“庆安顾家。”瑛王两个庶妃,一个温雨玫,一个乃庆安大商贾顾氏当家人顾北桦的嫡长女,顾月英。
顾氏,早在四十年前就给朝廷供无烟碳了。他爹才接任庆安总兵,顾北桦就拐着弯向总兵府递上五千两金票。
沐宁侯府对送上门的甜头,向来不拒,只是接了便分发往各处善堂,不遮不掩。他爹也一样,五千两金票留下五百两,其他全喂了兵。
云崇青扬唇:“所以以后的事很难说。”不要看皇上之前大力打击温家、诚黔伯府,就以为皇上不喜瑛王,会将其排除在议储之外。那是天真。
夺嫡,皇上主观固然关键,但有时形势不允许,也只能摒弃主观,顾全大局。
沐宁侯认同:“现王身子一好,
外出走动也多了。十一去了冠南侯府,十四小年,进宫陪皇上用了午膳,出宫与理王一同到浅述楼品宋子鹤的《孤帆远钓》,昨日又拜访了文华殿大学士谭立弥。”
“早些年谭立弥给皇子们教过两年《学思》,之后偶有闲时,也会去国子监授学。”沐晨焕看向小舅子:“今年他还是你们会试总裁。”
云崇青不以为谭大人会蹚夺嫡这潭浑水:“拜访老师而已。现王之前一直以身子抱恙为由,拒绝赐美,后院干净。现正妃已定,侧妃两位尚不明,但可以肯定现王会好好权衡。只他虽为皇子,可也非人人趋之。”
“谭立弥与钱坪投气,痴心字画,从不参与党争,不过也是个有成算的。”沐宁侯倒不怕他会倒向谁:“长子庶吉士留馆三年就外放,次子前年也外放了。幼子学业不精,考了举人来京一年,九月回乡在府学任教谕。”这明显是在往外摘。
“对了,芍嫔三百两银行贿江太医,想江太医上禀她胎不甚安稳。本来她就反应厉害,江太医便顺水推舟了。”沐晨焕抿了抿唇,疑道:“皇上甚少去照雨轩,她也从未差宫人去过御前。我同小妹一般,都有些看不懂皇帝这位新人了。”
自打离开了坤宁宫,芍伊无事不出照雨轩,安安分分。身边伺候的体己人,是沐贵妃安排的。她用得趁手,还毫不避忌。在云崇青看,行止如此,只有三种可能。一是无心机;二、太有心机;三、不争。
说无心机,芍伊与孟元山落桑沾边,又是明亲王千挑百选出来的,单纯不了。说她不争…也不对,她被送进宫,就是为了争。只为谁争?皇后、明亲王、冠南侯府…亦或她自己,现在尚不好判断。
至于心机太深这一点,应该无需质疑。
“何止你和小妹,我亦一样。”沐晨彬戏谑:“谁能想到一句‘这样天仙似的人儿会落谁家’,就叫皇上把冠文毅的嫡女赐婚给了现王。”
“最大的疑惑就在此。”云崇青抬眼看向沐宁侯:“我一直都觉芍伊背后的主子是冠文毅冠家。可生了赐婚这出,我怎么感觉她是有意将水搅浑?”
沐宁侯抬手摸须,沉凝几息道:“她许是个聪明人,知道皇后盯着她肚子,即便有明亲王和冠文毅保,在那后宫里,生下孩子后她也难活命。与其死,还不如…”眼神一动,“投了莹然。”
“贵妃抬举,向皇上提议升她芍嫔,未必没有试探之意。”云崇青在想另一突兀,给婴孩肚兜上绣骏马?还不是一件,大半如此。就那么喜欢马吗?
沐晨焕轻笑:“要是哪天冠文毅得晓,不知该是何心境?”
沐晨彬脑中想着他媳妇的肚子,代入了:“反正这事摆我头上,那铁定是大仇。在皇上跟前说冠家女是天仙,皇上可不得挑个好的配。”
“大仇”入耳,云崇青脑中灵光一闪:“马?”
“什么?”沐晨焕不明。
“马!”云崇青目光扫过几人,终定在沐宁侯身:“马良渡。贵妃说冯大人弹劾朗谢两家时,芍嫔宫里拿银子添了菜。明知宫女会将她所行所为一丝不漏地上报贵妃,她还不断绣马,这该是有意。”
沐晨焕点到:“马良渡是死在冠铭飞手里。”
书房里沉寂片刻,沐宁侯心思快转,觉不无可能:“是不是,咱们可以试几试。”
之前与凛余大斗出了汗,再受凉,这会鼻子有些发堵。云崇青抬手推了推鼻侧:“倒不用急着试探。马家还有不少人活着,她这一脉若真是漏网之鱼,那为求真相,迟早会再动作向贵妃投诚。只无论她是谁,贵妃都要小心提防。”
“确实。”沐宁侯点首:“宫里宫外,想要莹然命的人太多了。”
云崇青一人赴的沐宁侯府,回去时,怀里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外甥女,身后跟着一趟小子。幸在路上的积雪已被铲至道两边,好走些。几个黑衣大汉散在周围,将他们护在内里。
到自家门口,见有管事模样的男子退出,云崇青驻足。戴着虎头帽,披着小斗篷的大虎,靠在舅舅腿边,眨巴了下黑溜溜的眸子:“这是送帖子来的。”
管事弓着腰,疾步上前拱礼:“云修撰,小的是三穗胡同吴府大管事,我家老夫人想请贵府老太太和夫人过府叙叙故,这不差小的来送帖子。”
“叙故?”和大虎一般打扮的小虎,拧起小眉头:“那你给我娘下帖子了吗?我娘跟舅舅一样,是我外祖母亲生的。”
这一问,倒是问住了吴府管事。据他所知,府上还真没请沐宁侯府三夫人,面上不敢表露,一口咬定:“下了,不过不是小的送。”
骗人,大虎扯着他舅的玉带:“冻得很,我们赶紧进府。”
“对,”沐晨彬家两小子异口同声道:“让韦阿婆给咱们烙羊肉饼子吃。”!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