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胡美娥已经嫁作他妇,日后便是刺史府的当家主母。
胡家其余三人慢吞吞地走在回城的路上,本来按照原计划,今夜他们是要住在刺史府上的,只是刚刚发生了那么一件事,胡前进识相的带着双亲走了,胡美娥也不敢多留。
胡前进推着一辆板车,张老太躺在板车上,人还未清醒过来,脑袋被白布重重包裹着,瞧着跟个纸人一般,一点生气也无。
许庸说张老太伤得过重,又在水里泡了一会,老人年纪大了,最是经不得摔,哪怕人醒过来了,恐怕也会半身不遂,终身只能躺在床上了。
老胡同跟在后面直叹气:“这都叫什么事,好好的成个亲,你娘弄成这个样子,这以后可怎么办,谁伺候她,还有娥儿那,也不知刺史会不会真的不介意,我说不要攀这门亲,你娘非不信,还骂我不往高处爬,哼,她倒是往高处爬了,可结果呢,一天福都没享到,自己还莫名其妙挨了她亲女婿一脚……”
老胡同絮絮叨叨的,直说得胡前进心烦不已,他闭了闭眼:“爹,你别说了!”
老胡同没搭理他,他到现在只要一想到刺史府上发生的事,仍旧心有余悸:“好险呀,前进,真的好险,若不是你,刺史今天真的会杀了我们一家的,你看见他说要把你娘扔出去喂狗的眼神没,太狠了,好歹我们刚成了亲家,他连眼都不眨一下,说杀就杀,这种人,娥儿跟着他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胡前进又何尝不知道鲁瑞的手段,可如今他们一家,跟鲁瑞已经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再也挣脱不开了。
板车上昏睡的人突然有了动静,胡前进收起思绪,急忙过去瞧张老太:“娘,你怎么样,娘,听得到我说话吗?”
张老太目光还算清醒,只是嘴巴斜歪着,发不出声音来,只“啊啊”叫了两声,胡前进和老胡同瞬间愣住,她这是怎么了?
张老太更加着急了,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使不劲,她想抬手,使出吃奶的劲,才堪堪抬起左手。
她“啊啊”地叫唤着,急得嘴边甚至流出了口水,说出来的字却没一个人听得懂。
老胡同瞪着眼珠子道:“前进,你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胡前进想到许庸的话,心直往下沉,哽咽道:“娘应该是中风了。”
听到中风,张老太立时安静下来,不敢置信地盯着胡前进,似乎想从他脸上确认事实,待胡前进痛心地点点头后,她这才“啊啊”地大哭起来。
哭声从万赖俱寂的深夜,穿过矿石场,一直到达了留芳村。
正在睡梦中的方芳颇为不满地皱紧眉头,暗骂了一句,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过去了。
武牢关有宵禁,城内进不去,胡前进带着双亲在城门口等着天亮,入夏蚊子多,老胡同不停地走来走去,身上仍旧被咬得到处都是,张老太至今仍不能接受现实,哭一阵歇一阵。
胡前进本就心烦得不行,再听他娘“啊啊”地唤他,立时吼道:“行了,娘你闭嘴吧!”
张老太歪着一张嘴,一对小小的眼睛里满是讶异和委屈,左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来抓去,似乎想去够胡前进的袖子。
他从前多精明能干的娘啊,哪怕是买颗菜,也半点亏不肯吃,如今成了这副样子,胡前进只觉得心里一阵地一阵地抽痛,他捂着脸,真想找个地吼上一吼。
若是从前方芳还在的时候,他们还能在一处说说,眼下,他升官也好,娘中风了也罢,家里再也没有妻女满心期盼等着他回去了。
老胡同也看出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道:“前进,你娘这个样子,你得想想办法,不能不管呀,要不你去找方芳过来替你娘瞧一瞧?”
胡前进万万没想到他爹会提出这种建议,脸上瞬间露出苦笑:“方芳,爹,你忘了娘上次对悠然做的事了,你觉得她还会来帮我们吗?”
老胡同自然知道,只是张老太如今身边离不开人,方芳正好又会些医术,她来照顾最合适不过。
于是老胡同想了想,便道:“前进,要不你去跟方芳说一声,带着悠然回来吧,以后你的军饷都交给她管着,包括这个家也给她管着,你娘瘫了,娥儿又嫁到刺史府里去了,再没人打她骂她了,你割两斤肉,再带些糖,还有悠然爱吃的,到方家走一趟,先说服亲家,再让方芳她娘去跟方芳说。”
旁人不好说,周氏对这个女婿一直都是满意的。
胡前进满脸无奈:“爹,你死了这条心吧,她不可能回来的。”
别说让周氏去当和事佬,就是他把悠然拿出来当借口,方芳都不会同意,如果说他之前还对自己有信心的话,在见了方芳和黎泽安、腾飞扬相处的场景后,他就已经认清了现实。
“那她不回来,你娘咋办,全丢给我一个人啊,我这么大岁数,连个饭也不会做,前进,你可不能不管啊!”老胡同叠叠不休地道,话里话外,其实就是怕照顾张老太。
张老太自然知道老胡同是在嫌弃她,当下叫得更大声,目露凶光地瞪着老胡同,似乎在说,老娘伺候你一辈子了,轮到你个老东西了,却推三阻四,简直没有人性!
老胡同眼睛四处瞄着,不敢看张老太,只一个劲地向胡前进诉苦。
胡前进被他爹缠得没办法,便道:“这样,爹,你先照顾娘几日,就几日,等我找到人了,就来换你。”
“你要请人,”老胡同下意识地就反对道,“请个人得花多少银子,你娘几乎都不能动了,家里哪里还有银子?”
“怎么没有,我的军饷呢,不是都交给娘了吗?”
张老太听着这话,立时不叫了,皱紧眉头,装作一副难受的模样。
胡前进把目光转向老胡同:“爹,说话呀,我的军饷呢,每年可是十二两银子,这些年就算除去家用,好歹还剩一点,爹!”
老胡同见瞒不下去了,只得道出实话来:“你娘为了给娥儿充门面,家里的钱都贴进去做了嫁妆。”
胡前进一愣:“几十两银子,全给大姐了?”
老胡同心虚地点点头:“是,你娘说娥儿嫁的是刺史,不能让人小瞧了她去,除了一应头面,还买了两个丫鬟给她进去做陪嫁,这一来一回的,可不就几十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