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音和墨醉白站在马车前, 已经整装待发,花明疏、墨崇书和袁夫人都出来相送,面对离别大家总是有些不舍和伤感。
舜音被墨醉白扶上马车, 她笑着朝大家挥手, “你们快回去吧,今日风大, 不必相送了。”
花明疏恋恋不舍的抓着她的手, “你等我,我也马上就回京城去,等我们在京城见面。”
墨崇书听到她要离开, 愣了一下, 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
舜音忽然想起花明疏还误会着歌姬的事, 连忙附耳向她解释。
花明疏听后怔然了一瞬, 随后脸颊腾的红了起来,羞赧道:“是我误会了……”
墨崇书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只知道花明疏已经多日未曾正眼看过他一眼, 此时终于抬头望过来,但很快又把眼神移开了, 似乎有些慌乱。
墨崇书想起那夜不受控制的那个轻吻, 面色微沉,也移开了目光,他那日多饮了酒, 一时酒后失态,这几天一直很愧疚,觉得冒犯了花明疏, 可是不知该如何开口道歉。
墨醉白对大家拱了拱手, 正要抬脚上马车,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一名官兵手里拿着急信,骑着快马朝这里一路奔来,胳膊上绑着白布,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墨醉白瞳孔紧缩,下意识迎了过去,声音紧绷,“可是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官兵下马跪下,双手将急信呈上,“大人,五皇子突然薨逝,陛下请大人速速回京!”
众人皆惊讶了一瞬,瞪大了眼睛,谁都没想到五皇子年纪轻轻会发生此种变故。
舜音错愕,“为何会如此?”
她记得萧若风上辈子作为师羲和的傀儡,虽然一直沉浸在酒色当中,后来已经体力不支,难以下床,但师羲和一直吊着他的命,他应该没有这么早死。
墨醉白嘴唇紧抿,赶紧将急信打开,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越看眉心皱的越紧。
舜音跳下马车,跟他一起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墨醉白眉心拧得极紧,声音里隐含怒气,“是霞妃,五皇子一直在太医院里戒断阿芙蓉,本来只要扛过去就没事了,霞妃偏偏去看望他,霞妃见大家绑着五皇子,五皇子又形容狼狈,瘦的不成样子,她便大闹了一场太医院,非要把五皇子带走,幸好有徐庆河拦着,才阻止了此事。”
“霞妃虽然没能成功将五皇子带出太医院,但她见五皇子一直不断哀求她,竟然在心疼之下,跑去找师羲和的旧部,跟那个旧部要了残存的阿芙蓉,偷偷送去给了五皇子,五皇子经过这段时间的戒断,早就憋到了极处,看到阿芙蓉哪里还能忍得了,结果一次吸食过多,竟然就那般薨逝了。”
舜音错愕不已,良久也只能叹一声:“糊涂!”
谁能想到最后害了五皇子的人竟然是霞妃!
墨醉白攥紧手里的信纸,“霞妃娘家跟师羲和同流合污已久,本来霞妃也难以逃脱制裁,是陛下念在她养育了一位皇子的份上才保住了他,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舜音明白,经过此事,庆陵帝恐怕会深受打击,毕竟五皇子已经是他活在世上仅存的皇子了,庆陵帝虽然一直不喜欢五皇子,但心中其实也是疼爱他的。
墨醉白看向舜音,沉声道:“我得立刻回京。”
舜音毫不犹豫地点头,她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容不得片刻耽搁。。
五皇子是唯一活着的皇子,他过世之后,朝堂上一定会乱,因为在朝臣看来,庆陵帝已经后继无人,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一定会趁机生事,以庆陵帝现在的状态一定镇压不住。
墨醉白必须赶紧回京恢复身份,稳住朝堂,免得有朝臣生出异心。
“我……”舜音不舍得看了一眼马车,声音却无比坚定,“我跟你一起回京。”
“不用,我此次回京必须快马加鞭,得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你现在的身子经不起折腾,还是不要跟我一起回去了。”墨醉白将信收了起来,低头看着她,声音放柔了几分,“你不是想念外公和琉铮么,现在既然已经准备出发了,就不要停下来,你继续去边关,等我处理好京城的一切,再亲自去边关接你。”
他此次回京途中可能会遇到凶险,他绝对不能让舜音跟他一起涉险,舜音现在只有去边关才是最安全的,那里有长孙雄,就算京城发生动乱,长孙雄手握军权也能保护好舜音。
舜音抿唇点了点头,她知道现在只能这么办,她如果硬要跟着墨醉白回去,不但帮不上忙,还会耽误他的行程,与其多生事端,不如听从他的安排。
墨醉白转头看向墨崇书。
墨崇书立刻拱手道:“我会护送夫人去边关,您不必担心。”
他知道墨醉白恢复身份的时候已经到了,因此改了称呼。
花明疏不知道其中真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其他人,总觉得大家的气氛有些怪异,她没有细想,连忙道:“我也去!”
墨醉白点了下头,舜音有好姐妹陪着,又有墨崇书亲自护送,他安下心来,伸手抱了一下舜音。
“照顾好自己。”
舜音闭了闭眼,轻轻点头。
墨醉白翻身上马,不舍得回看舜音,舜音坚定的对他点了点头,“注意安全。”
墨醉白颔首,骑着马绝尘而去。
舜音担忧地目送他走远,只希望他此去一路顺利。
边关,天色昏暗。
长孙雄站在城门下,眺望着远处的来路,路过的官兵纷纷向他行礼。
琉铮骑马来到他身前,跳下马来,“外公。”
长孙雄看着他勃发的英姿,目光欣慰,琉铮来边关这段日子,个子长高了,人也壮了,还晒黑了不少,他整日跟官兵们打成一片,不怕吃苦不怕累,比他想的还要优秀,根本不用他操心,很有他年轻时候的风范。
琉铮走近,爽朗的笑道:“外公,阿姊没这么快到,您先回去吧,我替你在这里等着。”
长孙雄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一起回去吧,我就是闲着无事过来等一会儿,他们只说要来,没说哪天会到,咱们在这里等着也是白等。”
琉铮笑着点了点头,“欸!”
爷孙两人不紧不慢地往回走,琉铮手里牵着马,路过酒肆,还跑去给长孙雄买了两壶上好的女儿红。
长孙雄笑道:“等你姐夫来了,让你姐夫陪我喝。”
琉铮含笑点头,“我跟姐夫一起陪您过。”
“你阿姊也能喝。”长孙雄笑了一下,“她八岁就偷尝我的酒,十岁就能喝一碗了,我那个时候总想是不是把她养得太野了,我一个常年住在兵营里的汉子哪里会养女娃娃,所以我才派人把她送回京城,结果你那个爹和曲氏……哎,幸好你阿姊机灵,不然我真该后悔一辈子,我当初就不该把她送回那个狼窝。”
琉铮安慰,“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等阿姊来了,我们一起陪着您,您到时候可别嫌我们烦。”
“是啊,都过去了。”长孙雄畅快的笑了笑,声音里带着满足,“你们就算陪我一辈子,我都不嫌烦!只要你们安安稳稳的,都平平安安,外公就知足了。”
琉铮笑了笑,手里拎着的酒坛子叮当作响。
夕阳西下,两人一起慢悠悠的回到兵营,琉铮被同僚们叫去喝酒,长孙雄没去跟他们小一辈玩闹,独自往营帐走,沿路跟大家打招呼。
长孙雄笑着走回到营帐里,看到桌上摆着一封信,将两坛酒放在桌子上,他回头问门口的小兵,“信是哪来的?”
“回将军,是北漠那边派人送来的信,说是要给您。”
长孙雄走过去,低头看了两眼,信上写着‘长孙将军亲启’几个字,他微微疑惑,把信拿了起来,将信拆开。
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他眼睛逐渐睁大,脸色越来越沉,最后他拿着信的手难以抑制地抖了起来,用力将信拍在了桌子上。
门外的小兵吓了一跳,不敢多看,赶紧低下头去。
……
夜色深深,林间寂静,一辆马车穿过树林,飞快的向前行去,在浓稠的夜色中继续赶路。
墨崇书坐在马车前面,回头说:“再走一夜,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到边关了,附近没有能留宿的地方,宿在林子里恐怕不安全,你们在马车里睡一会儿,如果觉得累了,我们就停下休息。”
花明疏应了一声,回头给舜音披了一件斗篷,担心地看着舜音,“我见你脸色有些差,可是肚子不舒服?用不用停下休息一会儿,让李大夫给你看看?”
舜音靠在马车上,身体随着马车摇摇晃晃,轻轻摇头,“我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
舜音声音放轻,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抬手揉个揉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她以为这份不安感来自墨醉白,心里不由有些担心墨醉白。
马车滚滚向前,那股不安和焦躁感,没有丝毫减弱,一直弥漫在舜音周围。
马车行了一晚上,舜音半阖着眼睛,一直都半睡半醒,心中沉闷难受,上辈子那些不好的回忆又涌现出来,她心中的不安感扩大到了极点,她哪怕睡去,也会梦到可怕恐怖的事,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只有那股惊惧感一直从梦中蔓延到现实,她头上冒着冷汗,片刻也不得安宁。
直到马车抵达边关,舜音才勉强打起精神,揉了揉眉心,挥散心中的不安感,在马车停下之后,笑着下了马车。
她心中猜想着,如果外公一大早就看到她,一定会很高兴,现在这个时辰,说不定她还能陪外公吃顿早饭。
花明疏跟在舜音身后跳下马车,好奇地张望着,沿路都在叽叽喳喳,“我还从未来过边关,连京城的兵营都没去过,今天跟着你可算是长见识了。”
舜音唇角微翘,“那你和大哥就在边关多留几日,我带你们四处玩一玩,这里的景色虽然不够雅致,风土人情却别有一番风味,是其他地方难以见到的。”
“那感情好。”花明疏轻轻瞟了一眼墨崇书。
墨崇书微微低着头,没有反对。
花明疏偷偷笑了笑。
舜音急着见到长孙雄和琉铮,不着痕迹的加快脚,一路熟门熟路的来到兵营门前。
她在边关住过很多年,不少将领都认识她,看守兵营的老将更是看着她长大的,看到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含笑跟对方打招呼,畅通无阻地进了兵营里面。
前方就像有什么在召唤她一样,她急不可耐的往兵营里走,待看清眼前的场景,她面上的笑意瞬间收敛的干干净净。
清晨的兵营本该一片平静,可此刻兵营里却乱作一团,大家似乎在搜寻什么人,四处都吵吵闹闹的,看起来像是群龙无首后的胡乱。
花明疏一路扶着舜音,看到眼前的场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这是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乱……”
舜音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变得更强,她绷紧唇角,一刻也不敢耽搁,飞快往里走。
墨崇书面色凝重,张开手臂护在她们身侧,免得官兵们不小心碰撞到她们。
舜音目光四处搜寻着,到处都不见外公和琉铮的身影,她心里越来越慌,如果他们在兵营当中,看到官兵们乱成这样不可能不管,除非他们都不在。
舜音寻找了一会儿,看到在人群中匆忙往前走的副将,连忙开口喊住他,“吴叔!”
副将跟在长孙雄身边,是最得长孙雄信任的手下,在舜音小时候,他经常抱着舜音在兵营里玩,是舜音在这里最熟悉的人之一。
副将转头看到她,精神一震,连忙抬脚走过来,神色焦急中带着一丝喜悦,“舜娘,你怎么过来了?”
舜音来不及叙旧,目光紧迫的盯着他,沉着气问:“吴叔,我外公和阿弟呢?”
副将摇头叹息,满脸都是焦急的愁色,“别提了,我也正在寻找他们。”
舜音声音急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副将沉着声音道:“昨夜你外公突然带着少数兵马出了城,去了边外,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去做什么?”
副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外公走前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在内,我们全是今早天快要亮的时候才知道的。”
舜音又问:“那琉铮呢?他现在在哪?”
“琉铮昨天跟大家一起喝了酒,早早睡了,不知道你外公出城的事,他知道你外公习惯天不亮就起床,所以清晨醒来,一早上就来给你外公请安,大家这才发现你外公不在营帐里,询问之下得知你外公是在收到来自北漠的信后才出城的,琉铮当时就变了脸色,非要带着一众兵马出去寻找,我问为什么他也不说,只说你外公有危险。”
副将担忧的叹息了一声:“琉铮到现在都没回来,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正要派人出去找他们呢。”
舜音敏锐的捕捉到了‘北漠’两个字,面色骤变,立刻抬起头来,“是北漠派人送信过来了?”
副将不懂舜音怎么和琉铮的反应一样,听到北漠就变了脸色,费解道:“是啊,听说是专门送给老将军的,直接送到了老将军的营帐里,只有老将军能查看。”
舜音神色一凛,立刻抬脚往长孙雄的营帐里走,“信现在在哪里?我现在就要看到信!”
“我不知道啊……”副将跟在她身后,声音急切,“舜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出事了吗?”
花明疏和墨崇书对视一眼,连忙也跟了上去。
舜音面色严肃,一路走到长孙雄住的地方,掀开营帐的门帘,抬脚走了进去,她目光扫视一圈,直接奔向书桌的方向,飞快的翻找起来,神色的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冰冷。
副将意识到是那封信出了问题,连忙把看门的小兵叫了进来,“快说说老将军看到那封信的经过!”
小兵挠了挠头,“昨夜老将军回来时心情还挺好的,看到桌子上摆着信,还问小的是哪里来的信,可老将军把信拆开之后,脸色就变了,信里面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将军似乎很生气,然后独自在营帐里待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再没有回来。”
舜音一颗心沉入谷底,她翻遍整张桌子都没有找到那封信,额头上冒着细汗,眼底掠过一丝焦急,抬头看向那名小兵,“你可知道外公看完信后,把信放到哪里了?”
小兵摇了摇头,“小的看老将军心情不好,就赶紧退出了营帐,小的退出去的时候老将军还把信拿在手里,不曾看到老将军是怎么处理那封信的。”
舜音咬紧下唇,脸色渐渐变白。
副将催促,“再好好想想!”
小兵低头回忆片刻,猛地抬起头道:“我当时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往营帐里看,隐隐约约能看出一点火光。”
舜音皱了皱眉,在营帐里走了一圈,看到床榻底下有一个铜盆,她把铜盆拽了出来,铜盆里乌漆麻黑,有纸张烧过的痕迹,里面残存着已经燃烧过的灰烬,她低头扒拉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烧得很干净,未烧完的只有一个‘来’字,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可以确定,长孙雄烧掉的应该就是那封来自北漠的信,只是不知道其中究竟写了什么。
舜音眸色沉沉,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头沉思着。
外公既然烧毁了这封信,就说明他不想让这封信被别人看到,其中一定写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而北漠很有可能就是利用这件事,将他引出城的。
舜音想不出北漠能用什么事威胁长孙雄,所以这件事很有可能跟她有关,布置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会是一个人……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一下,盯着那些灰烬,寒着嗓子一字一顿:“萧、从、恕!”
外公是去见萧从恕,才一夜未归!
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一下,不懂她的意思。
舜音想起前世的种种,一颗心慌乱到了极点,深深的恨意从她的眼中涌现出来。
若萧从恕敢再害外公一次,她必定要再杀他一次!
舜音拳头逐渐收紧,抬眸看向墨崇书,当机立断道:“写信给墨醉白,告诉他北漠有造反之心,边关急需援兵。”
墨崇书面色顿变,神态紧张起来,“造反一事非同小可,现在能确定吗?”
舜音眸色沉沉,声音没有丝毫犹豫,“确定!”
萧从恕这样做,无非是想跟上辈子一样铲除长孙雄这个绊脚石,边关是第一道防线,他如果想要造反,只有像上辈子一样快速破夺得边关的城池,才能一路势如破竹,士气大增,这是他造反环节中最重要的一环。
北漠既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的给外公送信,引外公出城,就代表他们已经不怕跟大邺撕破脸面,已经准备好要造反了。
现在五皇子刚死,庆陵帝失去继承人,正是朝堂内讧的时候,萧从恕不知道皇长孙还活在世上,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趁着朝廷内乱来举兵造反,庆陵帝正沉浸在失去皇子的伤痛当中,精神萎靡,这对萧从恕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墨崇书见舜音说的如此肯定,不敢耽搁,立马照做。
舜音咬了咬唇,站起身看向副将,神色凛然,吩咐道:“外公此行凶险,北漠恐怕早就已经布置好的天罗地网等外公入瓮,势必会对外公不利,吴叔,请您立刻加派人手出城寻找,绝不能让外公有事!”
副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点了点头,赶紧出去调兵。
舜音微微吸了一口气,将手撑在桌子上,眼前阵阵发晕,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现在外公和阿弟可能都身处在危险当中,她必须挺住,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