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音睡了一个好觉, 一夜无梦,格外的安稳,再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是她的成婚之日了。
祠堂里的人跪了一夜,早就全身僵硬疼痛, 膝盖像针扎一样难受,肚子饥肠辘辘,身体摇摇晃晃, 他们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受过, 被折磨的无精打采的。
午时一到,他们就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 结果差点跌倒, 一个个双腿打颤脚发麻, 根本无法挪动半分。
管家笑眯眯道:“诸位小心。”
三人脸色难看, 郑恒庸和曲氏互相搀扶,瑶芸扶着旁边的栏杆才勉强站稳。
他们咬紧牙关,强等着那股酥麻劲过去, 在原地站了半晌, 才慢慢试着能挪开步。
管家恭敬笑道:“时辰不早了,奴才要去准备小小姐的婚宴,就不送诸位回去了, 诸位等会记得早点到,如果误了吉时老爷会不高兴的。”
三人脸色难堪, 他们现在虽然神思疲惫, 却还要打起精神, 回房换上新衣裳, 然后装作无事发生的去参加舜音的婚礼, 还不能显露出半分难受,不然外面又要传言纷纷了。
郑恒庸声音沉闷的应了一声,管家离去。
这里再无其他人,瑶芸不再掩饰心中的怒火,她使劲跺了跺脚,怒气冲冲道:“都怪长孙舜音,我定然饶不了她!”
郑恒庸听到瑶芸的话,狠狠瞪了她一眼,甩袖子离去。
府里的下人必然都知道了他在祠堂里跪了一夜的事,他还从来没有像这样丢尽脸面过,不由恼怒,昨夜的事全因瑶芸而起,他忍不住迁怒到瑶芸的身上。
瑶芸又跺了跺脚,朝曲氏抱怨,“娘!你看看爹!”
“算了。”曲氏拍了拍她的手,“赶紧打起精神来,回房好好打扮,今天参加婚宴的人里会有不少达官显贵,听说陛下都要亲临婚宴,一定会有很多公子前往,你要抓住机会。”
瑶芸恼怒,“有那么多公子又有何用!昨晚的事估计早就已经传出去了,现在哪里还有正经人家肯要我!长孙雄那个臭老头经过昨天的事恐怕也不会再相信我!”
她使劲晃了晃曲氏的袖子,“娘,我明明是爹爹的亲生女儿,这些年却只能被人在背后叫拖油瓶,我受了多少委屈您是知道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您可不能不管我!你们答应过要补偿我的!”
其实如果把她的真实身份说出去,她就更没有了今天的身份地位了,毕竟她是外室生的女儿,更不光彩,但她就是要抓住这一点,让郑恒庸和曲氏感到愧疚。
“我知道。”曲氏眸光转动,压低了声音,“我昨晚想了一夜,既然现在靠正路不能有一门好亲事,不如我们想想其他法子,这么好的机会总不能浪费。”
瑶芸心神一震,若有所思的呢喃:“其他法子……”
曲氏抬眼看她,若有所指道:“当年我若非怀了你,说不定早就被你父亲抛弃了,这些年我排除万难,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才有了今天。”
她微微压低声音,“只要选对了人,一开始就算不是正室也没关系,成婚后大可一点点往上爬,只要有手段有本事,不怕做不了正妻,最怕的是嫁给一个没本事的男人。”
她当年只是一名村妇,如果想做正妻,只能嫁给村子里的男人,她当时一眼就相中了郑恒庸,郑恒庸读过书,还有野心,她下定决心跟他,就连只能做外室她都没有放弃过,她要跟着这个男人吃香喝辣的。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郑恒庸薄情寡义,当年攀上高枝,差点就把她甩了,如果不是她用尽手段,今天也享受不了这荣华富贵。
瑶芸心念一动,“今夜的喜宴,萧世子会去吗?”
曲氏惊讶抬头,震惊片刻,无奈的刮了一下瑶芸的鼻子,“你的胃口倒是挺大。”
不管舜音怎么说,这世子夫人的位置还是极其诱人的,就算是舜音不要的,瑶芸也想抢过来,她要证明给舜音看,是舜音有眼无珠!
与其嫁给一个普通男人庸碌一生,不如孤注一掷,说不定能博出另一番天地。
瑶芸心中有了主意,又亲亲热热的挽住曲氏的胳膊,“娘,还是你聪明!你对我最好了。”
……
舜音看着铜镜里穿着嫁衣的自己,觉得很陌生,也很新鲜。
上一世成婚的时候,她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穿嫁衣的样子,当时她心灰意冷,反正也不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心中既没有期待,也没有欣喜,只在心里暗下决心,想着成婚后要做一位好媳妇,对夫君一心一意,孝敬公婆、操持家事、与夫君同舟共济。
可这一切的决心都在把萧从恕和瑶芸捉奸在床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成婚当天萧从恕都没有给她尊重,她又如何能敬他、爱他。
舜音垂下眼眸,打开桌上的锦盒,把一根□□凤簪戴到头上,凤簪华光溢彩,上面镶嵌着宝石,舜音戴上后整个人美得令人心惊。
屋子里的人全都安静了一瞬,既觉得凤簪华美,又觉得佳人更美。
这根凤簪是墨醉白昨日派人送来的。
舜音心情不错,不管怎么样,墨醉白至少给予了她足够的尊重,今天的婚礼完全是按照她的意思进行的,该有的规矩没少,该有的心意也都做到了,不像上辈子同萧从恕成婚时那样,萧从恕从头到尾都未问过她的意见,也许是武断,也许是根本不在意,反正整场婚礼都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筹备的,她更像是一个过客。
屋外吵吵闹闹,一会儿传来鞭炮声,一会儿传来锣鼓声,三姑六婆们说说笑笑,宾客好友们早就汇聚于此。
喜婆一边给舜音梳头一边说着吉祥话,舜音不自觉沾上了点喜气,整个人容光焕发,心情不错。
瑶芸姗姗来迟,吉时马上就到了,她才不情不愿的出现。
她换了一身极为华丽又惹人眼球的大红色罗裙,妆容比平时要浓,把她脸上的疲倦用脂粉厚厚的遮住,她将能戴出来的首饰基本都戴出来了,手腕上带着三个金镯,好像下定决心要艳压舜音一样,有点用力过猛的架势。
她冷着一张脸迈过门槛,幸灾乐祸的想,连夜赶制出来的喜服要么不合体、要么粗制滥造,反正舜音要穿着不合身的喜服出嫁。
她抬头望去,身体猛的僵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舜音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大红喜服后摆极长,逶迤拖地,上用金线描着一对鸳鸯,模样活灵活现,冰兰和萌兰正在给她披上霞帔,舜音只一个侧脸就已经将她比了下去,贵气浑然天成,美而近妖。
瑶芸难以置信的看着舜音身上的装束,整个人愣在原地,“这身喜服……喜服不是已经被我……”
她看着屋子里的其他人,声音猛地一窒,不敢再说下去。
舜音回头看她,捋了捋衣袖,抬眸微微一笑,“这身喜服是陛下御赐的,当然要好生保护,我绝不会让它有事。”
压迫感扑面而来,瑶芸猛地明白过来,她从始至终都掉入了舜音设好的圈套,舜音早就看透她了!
瑶芸整个人如置冰窟,差点站不稳,用手扶住了门框才稳住身形。
舜音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她满腹疑问,却清楚的知道舜音不会给她答案。
早知如此,她昨天晚上根本不会去跪祠堂!从头到尾,舜音根本就是在戏耍他们!
舜音唇边挂着浅淡而不及眼底的笑,看着瑶芸逐渐变得苍白的面容,淡淡收回了目光。
瑶芸全身冰冷的站在门口,看着舜音拿起羽扇,遮住半张绝美的容颜,羽扇上绣着盛开的并蒂莲,雍容华美,扇柄上缀着流苏,随着舜音走动微微摇晃,熠熠夺目。
她想要毁掉的凤冠霞帔,最终还是穿戴在了舜音的身上,比她想象的还要美。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能为力的感觉,却同时有一股强烈的预感,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这让她感到惧怕,心里一片冰凉,总觉得有什么在无声中发生改变。
……
墨醉白踩着吉时前来迎亲,府里一片热闹。
宾客们纷纷起哄,不管他们心里是否看好这桩婚事,九千岁和长孙家的联姻都非同小可,况且还是庆陵帝亲自赐的婚,谁敢不笑?他们不敢不摆出一张笑脸,只能夸张的大笑着,好像这是天大的喜事一样,就连郑恒庸和曲氏也得表现得喜气洋洋的笑着,不敢有半点不悦。
大家争先恐后地上前道贺,瑶芸被挤出人群,脚上的绣鞋不知被谁踩了一脚,一下子脏了一半,她精心准备的衣裳也变得凌乱,不知道谁的糖葫芦蹭在了衣服上面。
她恼怒的跺了跺脚,愤愤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府里满眼都是红,惹得她心烦意乱!
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她成婚的时候,定然要比今天热闹!
墨醉白被大家拦住做了一首却扇诗,他文采斐然,自然轻轻松松过关,大家虽然不敢逼他再做第二首,但喜银是一定不能少,墨醉白刚把缠着红线的金花生掏出来,就被一抢而空。
他无声浅笑了一下,如果不是顶着墨醉白的身份,他恐怕无法拥有一场如此充满民间烟火气的婚礼,倒是感觉有几分新鲜,如果按照皇孙之礼成婚,过程不但无趣,礼仪还很繁重,舜音一定不会喜欢。
墨醉白想起自己要迎娶的新娘子,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舜音闺阁的方向。
众人嬉闹声更大,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新郎急了!”
墨醉白连忙收回视线,微微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