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过后,次日的长孙府里很宁静,比平时都要安静。
每次长孙雄回来了,郑恒庸、曲氏、瑶芸和延庭全都会夹起尾巴做人,再不敢有半点作威作福,就连府里的丫鬟和仆从都不敢大声喧哗。
长孙雄是带兵打仗的,常年待在军营,基本天不亮就会起床,他习以为常,其他人想要配合他的作息却是苦不堪言,每次他回京来,大家都如临大敌。
郑恒庸一帮人这次也是一样,不敢有丝毫怠慢,早早就守候在长孙雄门前,给长孙雄请安,郑恒庸不见了往日的做派,不但一脸恭敬,还拿着帕子亲自伺候长孙雄净面,继续装贤婿。
长孙雄拿着帕子擦了把脸,递回去道:“你现在也是做爹爹的人了,不用亲自过来服侍我。”
郑恒庸微微躬着身子,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父亲,我服侍您是应该的,如今若儿不在了,我要替她好好照顾您。”
曲氏连忙在旁边搭腔道:“老将军,您是我们的亲人,也是我们的长辈,不止是我们,瑶娘和延庭也很孝顺您,您不在京的日子里,他们时常念叨您呢。”
郑恒庸在旁边点头,“父亲,您一定要多多回京,让我们好好孝敬您。”
延庭眼睛转了转,看着陌生的父亲和母亲,差点看直了眼。
瑶芸早就见惯了郑恒庸和曲氏在长孙雄面前背弓屈膝的模样,不以为意的移开目光。
她看向窗外,天才刚蒙蒙亮,连寻常百姓都没有起床。
往年舜音会跟他们一起早早来请安,这次却没来。
她偷偷敲了敲站得僵硬的腿,不甘心的悠悠开口:“妹妹怎么还没过来请安,是睡过头了么?”
凭什么只有他们在这里遭罪,舜音却不知道躲在哪里逍遥快活。
长孙雄也觉得有些奇怪,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舜音的身影,不由感到稀奇,派管家去问了一句。
管家去了一趟舜音的院子里,很快回禀道:“老爷,小小姐还在睡呢,听丫鬟说睡得很香。”
管家是长孙府的老人,长孙若儿是大小姐,舜音就是小小姐,至于瑶芸,他只会叫瑶芸姑娘。
曲氏眼放亮光,立刻想诋毁舜音几句,她上前两步,露出愧疚的神态,“将军,是我没有教好舜娘,都怪我们平日太惯着她了,让她懒散习惯了,今日您刚回府,她竟然不早点过来给您请安,实在是太不懂事,不像瑶芸,早早就起来了,对您孝心一片,我以后一定对她舜娘严加管……”
不想她还没说完,长孙雄就大笑一声,声音畅快道:“这才是我孙女该有的样子!”
曲氏和瑶芸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
郑恒庸开口道:“父亲,舜娘的确是不知轻重,越来越目无尊长,在这里的都是咱们自家人,您不用维护她,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管教她,不能让她再这样下去了……”
长孙雄脸上的笑慢慢收敛,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郑恒庸赶紧收了声。
“我看你们谁敢管!”长孙雄哼道:“我征战大半生,在边关誓死守卫疆土,不止希望大邺百姓能安居乐业,还希望我的家人可以快活的活着!舜娘在边关的时候,想睡就睡,想笑就笑,我从来不拘着她,可自从她回京后,这些年来你们把她教的刻板重礼!压抑本性!我早就想训斥你们了!”
众人面色僵住。
郑恒庸咽了下口水,战战兢兢道:“这里毕竟是京城,不是边关,舜娘作为大家小姐,不能失了典范,我们也是为了她好。”
“那也不能过犹不及!”长孙雄指责,“再说了,舜娘在边关的时候,我请了宫里的老嬷嬷亲自教她规矩,她比你们懂规矩!”
郑恒庸不敢再多言,讷讷称是,曲氏等人更是噤若寒蝉,半点不敢吭声。
长孙雄顿了顿,脸上重新绽开笑容,“我这次回来,觉得舜娘有了点小时候的样子,她小时候性子就活泼果断,敢爱敢恨,很有我年轻时候的风范!”
听到他这番话,在场的四人脸色都讪讪的,有多少诋毁舜音的话,也都只能咽下去。
舜音走到门口,正好听到外祖父这番话,不由微微红了眼眶。
她眨了眨眼睛,将泪水收回去,才抬脚走进门。
她无视其他人,直接走到长孙雄面前,本想像以前一样规规矩矩的行礼,想到外祖父刚才那番话,她顿了顿,只是虚虚行了一礼。
长孙雄赶紧叫她起来。
舜音笑了笑,走过去抱住长孙雄的胳膊,撒娇道:“外公,我饿了,想吃您亲手熬的红枣粥。”
长孙雄从年轻的时候起就在兵营里摸爬滚打,一路从小兵升到了今天的位置,熬粥这样的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小时候舜音每次闹着不肯吃饭,他都会亲自去厨房煮一碗红枣粥。
如果是以前,舜音即使再想喝,也断然不会说出这番话,可现在她已经想开了,就像她今日没有早早来问安一样,她跟外公之间根本不需要这些虚礼,如以前在边关一样相处即可。
如此,外公也更自在一些,上辈子外公便总念叨她回京后跟他不亲了,其实她很想亲近外公,只是郑恒庸和曲氏一直拘束着她。
郑恒庸果然沉下脸来,“舜娘,你怎能如此不懂规矩……”
“好!外公这就去给你做!”长孙雄从军多年,嗓门声音大,直接把郑恒庸的声音压了过去,他神色颇为兴奋,兴致勃勃的站起来,“你小时候就爱吃我做的红枣粥,你娘以前也喜欢,总让我做给她吃!”
舜音心道这才是真正的想念,不是像郑恒庸一样避而不谈,而是时时挂在嘴边。
她又询问了许多娘亲小时候的事,长孙雄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祖孙两人亲亲热热的走了,都不约而同的把另外四个人抛到了脑后,郑恒庸的话说了等于没说,他只能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四人面面相觑,悻悻散了。
长孙雄动作麻利,舜音不一会儿就吃上了热乎乎的红枣粥。
舜音跟外公面对面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桌上放着两碗红枣粥,红枣粥炖的软糯,香气扑鼻。
热气蒸腾,舜音微微湿了眼眶。
上一世她总觉得自己要乖巧懂事,明明心里想吃外祖父亲手做的红枣粥,却从来不曾开口说过,在被关在宫里那段日子,她最想吃的就是这碗红枣粥。
舜音上辈子最遗憾的就是回京后,再也没喝过外公亲手煮的红枣粥。
“舜娘,快趁热吃。”
舜音含泪点了点头,拿起勺子吃了起来,她舀了整整一勺红枣粥,迫不及待的放进嘴里,差点烫到嘴,嘶嘶地吸着气。
“慢点吃。”长孙雄哑然失笑,慈爱地看着她。
舜音又舀了一勺红枣粥,笑得眉眼弯弯,“还是外公煮的红枣粥最好吃,以鲍参翅肚都好吃。”
长孙雄看她吃的开心,高兴的不得了,“你这些年没提过想吃红枣粥,我还以为你长大后不喜欢吃了,白白失落了好久……你以后想要什么就告诉外公,外公只要能办到,一定给你办。”
舜音眉头舒展些许,点点头,想起一事,趁机提道:“外公,您还记得我娘以前有一个很亲近的贴身丫鬟吗?”
长孙雄想了想,“是不是叫秋萍?我记得当年闹饥荒的时候,她是被你娘从街上救回来的,之后就一直跟在你娘身边,跟你娘感情很不错,后来你娘过世后,她离开咱们府,我还给了她一笔银子。”
舜音眸色沉了沉,长孙雄只知道她娘对秋萍有恩,却不知道秋萍早就恩将仇报。
当年曲氏不甘心只做郑恒庸的外室,私下去找长孙若儿,误打误撞害得长孙若儿早产,长孙若儿生产的时候只有秋萍和曲氏在身旁,也只有她们两个知道长孙若儿生下的是龙凤胎。
曲氏买通秋萍,一起隐瞒了这件事,只说长孙若儿生下一个女儿,就是舜音。
这一切都是瑶芸后来告诉舜音的,当时舜音被关在宫里,瑶芸知道她已经成了萧从恕的弃子,再不可能活着出去,所以故意给她写了一封信,把这些年他们这群人做的恶事都告诉了她,想让她肝肠寸断。
舜音当时得知一切真相,确实痛不欲生,那些恨、那些不甘、那些悔恨,舜音至今想起都觉得刻骨铭心。
后来,舜音在宫里托人四处寻找,才知道原来她弟弟还活在世上。
当时曲氏急着脱身,不敢多停留,让秋萍直接处理掉另一个孩子,幸好秋萍看那个孩子生的健壮,想再捞一笔银子,就把孩子留了下来,抱走卖掉了。
因为秋萍的贪心,她的弟弟才保住了一命。
可惜上辈子直到最后一刻,她也没有找到弟弟。
幸好这一世,一切都可以重来。
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弟弟找回来,可以一家人团聚,到时候她母亲在天之灵也能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