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万籁俱静,平日里肃穆的宫殿显得阴森诡谲。
安然趴在墙头,看换班的侍卫没注意到她这边,旋身翻了出去。
转身接住跳下来的天道,她贴着墙根离开了童华殿。
走出老远一段距离,都没有人追上来,安然的脚步轻快了不少。
溜出来也没她想的那么难嘛。
等她察看一下地形,再悄咪咪溜回去。
走着走着,安然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背后空寂冷清,可就是有一种焦灼感,仿佛有谁在盯着她。
这是,被人跟踪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正欲加快脚步,却发现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一动不动。
安然气恼地拍了一下大腿。
她这身子怎么回事?
“妹妹要往哪里去?”
轻缓的暖流拂过耳畔,陌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脑海里炸开,安然抖了一下,头皮发麻。
这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离她这么近。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她只觉得有一条花纹艳丽的毒蛇慢慢缠上她的身子,在她耳边嘶嘶吐着蛇信子。
“是三皇子顾辰钰,皇后嫡子,你叫他‘三哥’,很畏惧他的。”
安然僵在原地,她听念秋说过,皇后让三皇子亲自带侍卫来看着她,但她只在侧殿和正殿活动,没见过他。
她稳了稳心神,硬着头皮转身,差点撞到身后人的胸膛。
顾辰钰伸手扶住了她,满怀抱湿漉漉的寒气。
安然打了个颤,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这么晚了,三哥,还不歇息?”
顾辰钰不答反问。
“哥哥对妹妹也有此惑。”
“若是哥哥没记错的话,妹妹接下来两个月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啊哈哈哈。”她尴尬地笑了两声,想要离顾辰钰远点,却发现手臂被牢牢抓着,抽不出来。
安然又伸出手去掰顾辰钰的手指,摸到一枚冰凉的扳指,不管她怎么用劲,那手都与她的手臂严丝合缝,根本掰不开。
完蛋,顾辰钰武功在她之上,她铁定跑不了。
安然瘪着嘴巴,麻溜认错,“三哥我错了。”
黑暗中她听到顾辰钰含笑的嗓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哥哥送妹妹回去。”
一路寂静,只有两人鞋底蹭过地面发出的零星声响,安然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轮廓。
既然能让珞安然畏惧他到一感知到他的存在就走不动道,顾辰钰肯定是个狠角色。
童华殿门口,提着灯笼的侍卫见到顾辰钰,纷纷行礼。
借着灯笼的暖光,安然得以看清他的脸。
面如冠玉,一双眸子剔透澄明,流光溢彩,像是冬日的暖阳照亮荒野。
安然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
感觉像毒蛇一样阴冷的人,为何看起来如此温润?
她掌心贴着太阳穴,难不成是因为深夜又黑又冷给了她错觉?
不对。
这是伪装。
顾辰钰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宫门前拉开铜环,叩门声在半空中荡开。
大门打开,安然清楚地听到忍冬略带惊喜的声音。
“顾······”她似乎想要直呼其名,意识到不对后改口,“三皇子。”
顾辰钰没有搭理忍冬,而是侧过身对着安然伸出手,“妹妹,请。”
忍冬下意识顺着顾辰钰的手反方向看过去。
安然面色不悦地站在灯笼前。
“郡主?”与安然视线对上的刹那,忍冬脸上的喜色化为了惊讶,“您怎么?”
不过一瞬,她又想通了。
按珞安然的性子,肯定不会乖乖待在宫里,这是被顾辰钰抓回来了呀。
忍冬的额头上还缠着白色纱布,小巧的脸蛋在烛光掩映下显得柔弱清婉。
安然抱着天道一语不发地走了进去,待听到后头人跟上来的脚步声,才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跟三哥认识?”
忍冬知晓自己刚刚反应过大,珞安然定是起了怀疑,便斟酌着语气,“郡主,这宫里谁能不识得三皇子?”
正好走到门口,安然推开房门,微微侧头瞥了忍冬一眼。
“本郡主记得今日该是念秋守夜。”
忍冬见安然不再揪着她跟顾辰钰的事情不放,心下松了一口气,解释,“念秋近日多有劳累,奴婢便替了她这一回。”
她还要跟进去,“郡主,奴婢服侍您入眠吧。”
安然两只脚踏进房门,“下去吧。”
忍冬眼睁睁看着安然头也不回地将门合上,交叠的双手紧紧握住。
回到房间的安然却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她将天道举到跟前,紧张地问,“顾辰钰是不是已经被忍冬吸引了?”
不等天道回答,她又喃喃自语,“我该不会是打扰了他们幽会吧?”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可能顾辰钰会担下看守她的差事,是为了多些和忍冬接触的机会。
“他们要是天天幽会我还怎么出去啊?”
天道眼看安然越来越愁眉苦脸,抱住她的手,“女鹅你要这样想哇,顾辰钰如果和忍冬去幽会了,就没空逮你了,咱摸清他们幽会的规律,在那之后出去不就行了吗?”
“是哦。”安然兴奋地撸撸天道,“我明天就找人去盯忍冬。”
念秋打开首饰盒,瞥到了静静躺着的锦袋,在没几件首饰的盒子里显得分外突兀。
她不自觉拿出锦袋,松开口子,倒出一条手链。
手链的质感是极好的,链子上,圆润的玉髓在她掌心泛着金黄的光泽。
“这不是郡主的金水菩提么,怎么会在你手上?”
忍冬偶然看到,诧异地夺过手链。
念秋猝不及防被偷袭,一个转身便将忍冬强压在梳妆台上,台上东西叮叮咚咚洒落一地。
她强硬掰开忍冬的手指,拿回了手链。
“嘶——”忍冬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揉揉手腕和后背,不满地嘟囔,“我只是看看,你至于么?”
念秋小心翼翼地将手链收好,藏进贴身的小兜里,“郡主的赏赐,不敢不小心。”
忍冬不知怎的,有些微妙的不爽。
她贴身服侍珞安然近十年,珞安然都没给过她这样珍贵的好东西,前些日子因为她替姬清晗说了句话,就将她冷落了这么久。
还好顾辰钰关心她。
忍冬摸摸袖子里的瓷瓶,这是顾辰钰特意给她额头伤口寻来的药,之前她都是偷偷摸摸擦的,现在不想在念秋面前藏了。
她光明正大拿出瓷瓶,手指捻出一抹莹白膏体,解开纱布,轻柔地往自己伤口处抹,余光果然瞟到念秋变了脸色。
“你这是哪里来的?”念秋语气严肃。
忍冬收起瓷瓶,朝念秋做了个鬼脸,“你管不着。”
你以为就你有好东西么?
她带着快意溜出房间。
折腾完姬清晗,安然神清气爽地踏出侧殿,虽然姬清晗还是反应激烈,但他回回都被无情镇压,委屈隐忍的小表情看得安然好生快慰。
她就喜欢气运之子想揍她又揍不过的可怜模样。
念秋端着早膳过来,盈盈行礼。
安然随意地撇撇额边碎发,“给他送进去吧。”
念秋经过安然身侧时微一顿首,悄声说,“郡主,忍冬有异样。”
夜深人静,安然于漆黑一片中打开门,便看到念秋带着一身寒意直挺挺地站着。
她将念秋迎进门,抖落开早已准备好的披风披在念秋身上,“辛苦你了。”
月光下,安然的脸恬静美好,专注温柔的神色分外动人。
念秋呆呆地看安然借着月光给她系上带子,不禁想要去握安然纤细的手指。
她蜷缩了手,压住这股冲动,尽职尽责地将自己看到的事情如实汇报,“郡主,奴婢瞧见忍冬有一个小瓷瓶,看着不起眼,味道闻着却是极好,不像是太医开的药。”
“好。”安然说,“你再关注着忍冬别的动静,找机会把瓷瓶拿来给我。”
她整整念秋的衣襟,“披风你带着回去吧,不必藏着掖着。”
天道等念秋离去后蹦到安然身上,猫眼发着幽幽绿光,“女鹅你发现了什么?”
安然一反在念秋面前的稳重,神秘兮兮地笑着,“我想到了一个出去的好法子。”
忍冬梳好发,不经意间看到念秋正在整理着什么。
她定睛一看,瞬间起身,“这不是郡主最爱的那件披风么!”
“嗯。”念秋淡淡应声,“昨个儿守夜,郡主起夜时看我穿着单薄赏我的。”
哈?
忍冬忿忿不平。
她以前守夜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珞安然怎么没管她呢?
忍冬想起上回守夜,珞安然对她冷淡的模样,浑身都不舒坦了。
念秋叠好披风,转身看到忍冬难看的脸色,一眼就看穿忍冬在想什么。
“郡主对你一向极好,上次明明是你犯错,还给你请了太医。”
“你莫要不知足。”
听念秋这说教的语气,忍冬都想翻个白眼。
“现在得到好处的是你,你当然不想我来抢喽。”
她见念秋一副不动如山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就来气,“我也有好东西,我不稀罕。”
忍冬转身,脑子里念头却乱纷纷的。
珞安然是真跟她生了隔阂呀,她抿唇,看来只有加深跟顾辰钰的联系了,这个月给宁国的消息她快要编不出来了。
不过,还是好气啊,无论是在宁国还是璎国,她可都是被呵护的那个。
忍冬憋着口气捯饬自己,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支簪子慢慢插入发髻。
她原本不想戴出来招摇过市的,是念秋逼她的。
见念秋神色莫名地盯着她看,忍冬像只斗胜的小公鸡,趾高气昂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