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被这黑雾编织而成的小笼子罩了一整个晚上。
许是身子变成了一只普通小鸟的缘故,安然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力有那么些不济,至少是比不上她变成人型的时候。
在晏梵面前,她是神经紧绷的,尚能够支持住,然而,一旦当晏梵走了,这间屋子里只剩下她一只鸟时,她就绷不住了。
安然就算意识里再怎么抗拒,眼睛也不自觉地闭了起来。
依旧是沉沉的一觉。
睡眠过程中没有梦也没有其他声响,静得可怕,又或者说,安然根本就意识不到有什么动静。
当她醒来时,被一阵清晨冷嗖嗖的风刮了一脸。
安然不自觉地抖了抖。
虽说这小鸟的羽毛有保暖的作用,可还是会被冻到的。
不过是冻到的程度有深有浅罢了。
她扭了扭头,一睁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晏梵简陋又整洁的屋子里了。
眼下这是?
安然蹦到着原地转了一圈,把四周景象纳入眼底。
她刚开始来到人界时歇脚的石人山。
也就是那个,土地突然开裂,从中涌出无数藤蔓的地方。
她怎么会回到这里来?
“真是一只惹人怜爱的小鸟。”
声音从背后传来,安然转过头去,却是一愣。
对面走来一个与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
她面含怜悯的笑意,眼神却不像那么回事情,还有点看人笑话的意味在。
少女慢慢悠悠走上前来,在安然跟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安然仰头看她,严肃起来,“你是谁?”
“我?”少女伸出手指指指自己,并不为安然的口吐人言而感到惊讶。
“我是天道化身哪。”她理所当然地说。
不,不对。
安然想,自己才是天道化身。
她这又是在梦里?
面前的这个姑娘是梦里的她?
可感觉不像。
更像是另一个人,不过是皮相相同罢了。
安然坚定反驳,“你不是天道化身。”
对面的姑娘笑了,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我不是天道化身?”
她反问,从容悠闲,“那还有谁会是天道化身?”
“是你吗?”姑娘压低声音,问安然。
轻得像是一阵微风从安然耳边吹过,还未完全感受清楚,就已然先行消散了。
“我······”
安然想要回答姑娘,她就是天道化身,可她发现,当她张嘴的时候,想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像是被什么力量无形中禁锢住了一般。
安然深吸一口气,“你究竟是谁?”
姑娘手指对着她点了点,于是安然的双脚便忽然离了地面,她整只鸟都被拎到了半空中。
大眼对着小眼,安然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很是陌生,但又确实与天道和她同出一源。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绝不肯承认这也是她。
而直觉也告诉安然,面前这姑娘不可能是她。
在安然冥思苦想的时候,情况却又发生了变化。
她看到姑娘站立的土地,忽地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在不同的地方,有浅有深,形状不一。
“感到熟悉吗?”
姑娘用和她往昔一样的嗓音问她。
安然难免觉得怪怪的。
她不自在地歪了歪脖子,“什么意思?”
安然的视线升高了。
原是姑娘往上升了不少距离,停到了一块巨石上面。
等等,巨石?
安然回想自己初次到石人山树林中的景象,那里头有巨石吗?
好像没有吧。
所以这里不是石人山?
安然朝四周望去,惊讶地发现,周围树木的模样也有些许不同了。
更加稀疏,虽然还是挺拔的,却没有石人山那么旺盛。
脑海深处的一角好似被风吹开,露出了些许以往的痕迹,激起了安然的一些记忆。
她似乎是有印象了。
“这里是······”
安然呢喃自语,“我第一次设情劫时来的地方。”
没错了,这就是安然刚诞生时,被天道布置完成第一个设置情劫任务时开始和结束的地点。
这是安然任务的开始,也是任务失败的开始。
同样,是一次非常短暂的过程。
人人都说,万事开头难,第一次总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是,在安然这里,这并不成立,而这失败又短暂的第一次,也并没有让她觉得有多么值得回忆。
只不过通过这次的尝试,她确确实实地明白了,不能随随便便轻易把气运之子给干掉,那由于气运之子死亡而带来的反噬,并不是开玩笑的。
想当初,她可是被天道捞起来,在悬崖边的池子里泡了很久才把反噬给消掉的。
安然呆住不动了,脑袋则在快速地运转当中。
让她来回忆回忆,她那个时候究竟做了什么具体的事情呢?
哦,她好像揪住了那个还是小屁孩的气运之子,固执地问他要不要认她为师父。
当那个气运之子拒绝她的时候,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念头——
拒绝我,那你就没用了,去死吧。
所以安然就很是干脆利落地想要把气运之子碾成渣渣。
但她碾得并不顺利。
因为中间还蹦出来一个原来气运之子生命中会出现的大贵人,就是一个真正的会成为人家师父的修仙之人。
那修仙之人好像很是中意她,放弃气运之子,转而想要收她为徒。
然后她是怎么反应的来着。
想起来了。
大概是,他根本就打不过她,哪里来的脸皮想要收她为徒。
既然打不过她,那他也就没用了,去死吧。
安然就顺便连带着那修仙之人也一同收拾了。
再然后呢?
安然就记得无比清楚了。
天道在估摸着是在悬崖边看到她要杀气运之子,着急忙慌地跑了下来,想要阻止她,跟她说杀了气运之子就会被反噬。
但她那个时候偏偏不信邪,很是有反骨,把意图装死的气运之子和那个修仙之人一起拍进了土地里边。
让他们的血与肉,全都化作了花草树木的肥料。
这之后,安然也受到了相应的反噬,整个人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坨,怎么聚也聚不起来。
不仅聚不起来,还因为这一次,天道发现了她身上没有情丝的事情。
但······这又怎么了呢?
“所以呢?”安然满是不解,她问这跟她拥有着相同面容的姑娘,“我第一次设情劫的任务失败,怎么了?”
姑娘捏了捏安然的小翅膀,闭上眼,又睁了开,“你是完全都不去想这档子事。”
“难怪,你都不明白晏梵对你的怨气从何而来。”
安然敏锐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要素,“你的意思是,晏梵跟我第一次情劫任务失败有关?”
在问的同时,她已经不自觉地在分析晏梵和这事情的关联了。
但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晏梵和这事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
总不能说,晏梵就是原来那个被她碾得渣都不剩的气运之子吧?
那怎么可能呢?
当初那个气运之子,可以说是魂飞魄散,连转世都没得转世。
就算退一步讲,他真的残留下那么一星半点魂魄碎片,又哪能完完整整地记得所有的事情始末,还能再一次成为气运之子。
再退一步,他真的再一次获得大机缘,成为气运之子了,那也应该是在主世界,怎么会来到小世界?
等等。
安然打住了散漫开去的思维。
如果他获得了大机缘,来小世界,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万一就是这个机缘本身让他来的小世界呢。
安然宕机了,“所以他获得了什么机缘?”
“这个么,你自己去问问看,不就知道了吗?”
姑娘言笑晏晏,趁安然不注意,一下子抽回了她的手。
可怜安然还在思考晏梵与机缘的事情,没能及时注意到姑娘的动作,身子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凌空了。
她只感觉自己在半空中停滞了那么一个眨眼的时间,就开始急速往下坠落。
失重感让安然整只鸟都有种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不安全感。
她浑身一个颤抖,狠狠砸到了地上。
“砰!”
是坚硬冰凉的地面。
安然摔得头昏脑涨,七晕八素的。
幸好小鸟的身子骨本就轻盈,摔下来也并没有真正伤到筋骨,但也够让安然难受的了。
至少她身为人的时候,没有摔得这么狼狈过。
她抖抖脑袋,晕晕乎乎地站了起来。
抬眼看向周围,却发现自己并不在什么树林子里边。
还是晏梵那屋子。
她顺着桌子腿往上看去,罩着自己的小笼子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而她方才就是从桌子上坠了下来。
晕。
安然有气无力的,她都分不清自己是仍然在做梦,还是在现实当中了。
她趔趄两步,往后坐去,坐到了一方略显柔软的好似布一般的东西上。
扭头一看,还真没感觉错。
晏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后头,而她正坐在他有些脱线的布鞋上。
好像还是大拇指的位置。
再次的大眼瞪小眼,安然竟然在晏梵眼里看到了和那姑娘眼里相类似的情绪。
晏梵抿唇,弯下腰,面无表情地把她拎了起来。
安然也不扑腾,无辜地看着他,还不忘表示自己的清白,“我没想逃。”
话音刚落,那不见的黑雾笼子又再次给她罩住了。
好嘛,安然在睡梦中短暂地获得了自由,然而不过几分钟,她这自由又不见了。
晏梵五指张开,罩在笼子顶端,安然所处的地方就被弥漫的黑雾封得严严实实的,好似披了块黑色的布。
她感到关住自己的这个笼子移动了。
晏梵正带着她往外走。
与此同时,在蒙蒙黑雾之中,散出些点点荧光。
它们汇聚成一团,飞到安然面前,又变出了一个人型。
安然定睛一看,“又是你?”
“你猜,他会带你去哪里?”
缩小版的小姑娘好整以暇地双手环胸,自由的跟安然好像不是待在同一个地方一样。
“对于你来讲问题不是这个吧?”
当在梦里见到的人真正在眼前时,安然短暂地顾不得晏梵了,而是问她,“应该是我问你,你是从哪里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