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舒心疼完贺娘,无意间又瞥到了旁边的黑色巨石。
她目光一凝,放下贺娘的手,慢慢走着到了它跟前,仰头望去。
高舒看得认真,等站了有一会儿以后,她才低下头,脸上出现些微妙的笑意。
“呦,我们赵秀才的字,这么快就刻到了石头上,还真是受村里人认可呢。”
话里透出些刻薄的嘲讽。
安然下意识朝站在不远处的赵明远看去。
他笑容未曾消减半分,只是无奈,不见怒意。
高舒看赵明远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脸上沉了下来,她狠狠地跺一跺脚。“哼!”
挽起贺娘的胳膊,她特意绕了一圈,离赵明远远了些,“你瞧他那样子!”
高舒正眼也没看赵明远一眼。
赵明远也不生气,静默着跟在两个女子的身后。
那边高舒还在跟贺娘念叨,“还琼玉村呢,这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我看不如改名叫‘穷玉村’好了,现在有玉的,可是隔壁的谷玉县,大家喜欢的,也都是谷玉县的玉。”
“姐姐。”贺娘语气柔和,“有玉,不一定是好事情。”
高舒合上了不停动着的嘴皮子,她沉默几秒,看向贺娘,“哎呀,我这一激动,忘记你是谷玉县人氏了。”
她歉然地道,“对不起,我没有说谷玉县不好的意思。”
贺娘摇头,笑容温婉,唇上没有太多血色,她诚恳地握住高舒的手,“姐姐,你没有说错什么,无需对我道歉的。”
高舒放宽了
心,也随着贺娘的笑而笑了起来,但很快她就双手握紧贺娘,担心地说:“你看你手这么冰凉,定是在外面被风吹的。”
她看看天边,“这天色也快暗了,咱还是快回家里去吧。”
几人便加快脚步,向远处走去。
琼玉村大都是茅草屋,高舒家也不例外。
但不同的是,她家的茅草屋看起来又大又牢固,丝毫不怕刮风下雨。
推开门,高舒毫不客气地说:“做饭去。”
安然正跟在两人旁边,听到高舒的话一愣。
她这是在跟谁讲话?
莫不是贺娘?
后头跟着一直默不作声的赵明远往前走了两步。
“好。”
他很快越过两人,来到高舒和贺娘面前,“想吃什么?”
贺娘转头看高舒,“姐姐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高舒微笑着看了高舒一眼,转回来面对赵明远时又换了不耐烦的神情,“你连我想吃什么都不知道,当什么我的相公啊?”
“趁早把你那点可怜的行李裹一裹,从我家离开吧。”
赵明远低眉顺眼,温声道,“我既已入赘你家,便是你的人,你让我离开去哪里?”
安然听到这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入赘的啊,难怪这赵明远都不怎么生气的,天然就比人家低了一头,怎么生气得起来?
高舒满脸的无所谓,“我不满意你,我就另找一个,你离开后去哪里,关我什么事情?”
赵明远抬眸,依旧平静温顺,“娘子总是这般洒脱。”
高舒揉了
揉耳垂,“少说废话。”
她拉着贺娘走开。
赵明远也向另一边走去。
安然站在两方中间,望望这边,又望望那边。
她要去看哪边呢?
想想高舒这边人多,性子有意思,贺娘长得还跟贺一一很像。
赵明远那边,无非就是去做个饭罢了。
安然果断跟在了高舒后头。
高舒推开了又一扇房门。
纸张在半空中飘洒,慢慢悠悠落到了地面上。
风在屋里乱窜。
她眉间蹙起,走过去把纸拾起来。
贺娘则是去把窗关好。
安然好奇地走到蹲在地上捡纸的高舒那儿,看见每一张纸上都写满了字,或大或小,但笔锋都是如出一辙的凌厉有力。
其中有几张上面只写了“琼玉村”三个大字。
她把纸叠好摞成整齐的一叠,放到桌子上,嘟囔,“写了那么多张,偏偏挑我最不满意的那一张去,他可真是能挑。”
贺娘走到高舒身边,“姐姐,赵哥也是为你好,你一个姑娘家却写得这样一手字,若是被人发现了,难免会被人指指点点。”
高舒冷笑,“那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她走到床边坐下,“再说了,这字在外人眼里看来又不是我的,是赵明远的。”
提起赵明远,高舒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捶了一下床板,“你说他是怎么回事?我挑中他可不是为了让他赖在我这的,我是要让他去考试,去求取功名。”
“姐姐,赵哥不好么?他是真心实意想
跟你过日子。”贺娘道,“古往今来,多少负心薄幸的人,骗了姑娘们供他们去考取功名,到头来却翻脸不认人,抛弃她们不说,还要倒打一耙。”
“你应该满意才对呢。”
高舒头往旁边一扭,撅起嘴巴,“我不满意。”
“谁要他跟我过日子了?我就是想让他去考试,要不是女子不能去考试,我就自己上了!”
高舒攥紧了拳头,“可叹我是一个杀猪户的女儿,也只能随着我祖上代代杀猪,若我为男儿身,必要离开这琼玉村,去外面闯荡,干出一番事业来。”
“何至于要扒着这赵明远不放?”
她越说越激动,倏忽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拳头砸在手掌心上,“他若有朝一日能够为官,我便是官家夫人。”
“这样,这样。”高舒不断重复着,“这样,我就可以······”
“姐姐就可以怎么了?”贺娘问。
高舒把住贺娘的肩膀,眼里泛着明光,“我也许有机会让更多的姑娘们读书!”
“贺娘,书是一个好东西啊。”她深沉地感慨,“可是这个好东西,只有男人们才能享用,凭什么?”
“姐姐,你冷静一下。”贺娘见高舒隐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忙去握她的臂膀。
“我很冷静。”高舒松开贺娘,“你不也是因着男人的逼迫,才不得已离开谷玉县,流浪到高平这边来的吗?”
“在这一路上,可有几个男人来真正帮你的?”
“那日若
不是我陪着赵明远外出卖画,看见你,你就要被那几个男的套袋子扛走了。”
“你知道他们要把你带去什么地方吗?你如果被带走了,将会万劫不复,受尽蹉跎。”
贺娘的语调一如既往,多了点冷,“我知道,他们是看准了我的姿色,听准了我的嗓音,要把我卖到花楼去。”
“可,我原来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高舒听到贺娘冷淡的语调,微怔,一时连气愤也忘记了。
“贺娘,你。”她呆呆地望着贺娘没有表情的脸蛋。
贺娘一改方才态度,问高舒,“姐姐,你想要改变,是吗?”
“你想要有力量去改变女子卑弱的地位是吗?”
高舒无端气馁了一截,“倒也不是,只是觉得,男子能做的事,我也能做。”
她浑身上下哪处都没动,只有嘴巴在一张一合,“你看我都能杀猪,可有的男的,连猪都抓不住。”
贺娘微微笑了,这是一个柔婉清丽的笑容,不胜娇羞也不胜凉风,最是能惹人怜惜。
高舒被她的笑迷了眼,不由感叹,“像贺娘你这副惹人怜爱的姿态,我永远也不可能有。”
贺娘的笑容扩大,变得神秘莫测起来,“怎么会呢,万事无绝对,姐姐如果想有,自然是会有的。”
高舒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贺娘手背贴着自己的面颊,轻轻柔柔地向下,拂过脖颈,又荡到胸前,像是一片羽毛,痒痒地挠过了每一个人的心
里。
安然不得不承认,贺娘这一个动作,让身为姑娘家的她都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高舒往后退了两步。
“我已经腻歪了我这病恹恹的身子,而且,我知道它以后还会病得更厉害。”贺娘轻巧转身,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袅袅娜娜地坐到了床边。
裙摆大开,铺了一床,她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中那抹娇嫩的花蕊,颤巍巍的,引起人不自觉采撷的心思。
妈耶,这谁看了不想对她干点什么,她一个女的也遭不住哇。
安然默默往高舒那边靠去。
刚走过去呢,高舒又往前走了两步,把她方才退的那两步补上了。
她担忧地看着贺娘,“你以后还会病得更厉害吗?那可怎么办?”
“我去给你抓几帖补药来补补身子。”高舒说着就想往外走。
美色当前,高舒想的还是贺娘的身体。
她真是一个关心贺娘的好人。
安然边想,顺便边唾弃了一下自己。
不像她,看到贺娘就五迷三道的,光盯着她整个人看了。
“姐姐,莫急嘛~~~”娇娇婉婉,宛若黄鹂出谷,尾音像是小钩子,钩得人心都要化了。
高舒遂又站住,“怎么,还有什么事情吗?”
贺娘懒散地后倒,双臂撑在床上,她空出一只手来朝高舒勾了勾手指,笑容里满是引诱的意味。
高舒和安然一同走了过去。
她们都凑近了贺娘。
等到距离足够近了,贺娘忽地坐直身子,抱住高舒,就
把她扑倒在了床上。
两人双双侧着身子倒进被褥之中。
安然站在床边,看呆了。
这是什么情况?
高舒也没意料到贺娘会有如此举动,还愣着没回过神来。
贺娘笑着抱着她,朝她脸上吹了一口气。
高舒抖了一下,脸慢慢涨红,她要拉开贺娘的手,“你怎么突然这般行事?放开我,我要起来了。”
“姐姐,你不想知道我的病如何能治么?”贺娘问。
高舒听闻此言,不动了,“怎么治?”
贺娘道,“治不好,但是可以用药续着命。”
“一直,一直续着命。”她吐气如兰,挨到高舒脖颈处,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高舒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说完话与她拉开点距离的贺娘,“这怎么可能?”
“除非是皇家,否则这天底下,谁能出得起这笔药材钱?”
“有钱还不够,关键是一些名贵药材,也只有皇家能有吧。”
贺娘含笑,“姐姐,眼下,就有一个机会来了呀。”
“它不仅可以实现你的抱负,也能改变咱俩的命运。”
“就看姐姐你,愿不愿意尝试了。”